農民助病妻“安樂死”獲刑

妻子生病8年，其中5年癱瘓在床，丈夫悉心照料并傾家蕩產為妻治病。在當地，他們被鄉親認為是一對恩愛夫妻。2011年，丈夫又一次帶著妻子去看病仍無療效后，在妻子的哀求下將她推到河堤之下致死，丈夫成了害死對方的“兇手”獲刑5年。這個案件讓人唏噓，而案件背后的家庭因病致貧、貧病交加摧毀人的生存信心，更發人深省。

被疾病拖垮的家庭

2012年12月25日，甘肅靜寧縣李店鎮陰坡咀村農民賈正武涉嫌故意殺人案，在蘭州中院一審宣判，法院判決賈正武有期徒刑5年。

12月27日，賈正武的辯護律師——甘肅泫淵律師事務所的張智淵和幾個朋友，來到賈正武家。這里剛下過一場雪，“別人家院子里的積雪都打掃得很干凈，但他們家的雪沒人打掃，僅僅由其老眼昏花的80歲母親掃出了一條道。”張智淵說，一看就知道家里是多么缺少勞力。

破落冷清的屋子里，賈正武80歲的母親一看到這些“干部”就哭了。“老人至今不知道兒媳沒了、兒子進監獄的事情，我也不敢說自己是替他兒子進行辯護的律師，謊稱是鄉里的干部。”張智淵說，老人有嚴重的支氣管炎，一邊哭訴一邊喘著粗氣，來者無不感到心酸。臨走前，他們幾個情不自禁地給老人湊了一點兒錢。

張智淵轉述他看到的賈正武家的房子：“房子很破，一點兒生氣都沒有……你不到那兒就想不到有多窮。家里感受不到那種有人氣的溫暖，廚房里的鍋臺上面厚厚一層土，沒有看見一個碗筷。屋子里墻上的土黑沉沉的，一團一團的，根本就沒有生活的氣息。”

但是8年前，賈正武的家并不是這樣。

今年38歲的賈正武，和已死去的同歲的妻子張小軍是自由戀愛。賈正武的三嫂和張小軍是同宗姐妹，有一年張小軍來看姐姐時，和賈正武相識并互相愛慕，最終結婚。

婚后夫妻倆很恩愛，先后有了兩個兒子。賈正武的3個哥哥成家后先后分家出去單過，排行最小的賈正武一家4口和母親一起過。和村里人相比，由于賈正武有一定的建筑施工技術，經常在外打工，所以家境在當地也算較為殷實。

一切都在2004年發生改變。那一年，張小軍在地里干活時，淋了一場大雨，從此開始患病。醫院先后診斷她患有內風濕、強直性脊柱炎、濕肺、肋骨骨折、多發性盆骨骨折等多種疾病。雖然不斷治療，但到了2007年，張小軍癱瘓在床，生活不能自理。

張小軍的癱瘓，也導致這個家的經濟狀況“癱瘓”了。賈正武不能再像其他人一樣外出打工，只能在附近打些零工。但是在普遍不富裕的鄉村，并沒有太多打工的機會。

不僅掙不到錢，張小軍的病還使這個家的積蓄全部用光并負債累累。幾年來，賈正武一旦湊些錢，就背著張小軍去外地求醫。他們去過甘肅天水、寧夏、蘭州等地，先后花費10多萬元。然而，張小軍的病情并沒有好轉，嚴重時晝夜不斷疼痛。

2012年年初，賈正武再次籌措了1.8萬多元，帶著妻子來到蘭州治病。為了籌這些錢，他將家里的一頭牛和一輛農用車變賣，把家里的糧食除了留下必需的口糧都出售出去，此外還向親朋好友東挪西借。

徘徊在生死抉擇的12個小時

張智淵律師介紹，賈正武帶著張小軍來到蘭州，治療10多天、花費1萬多元后沒有任何效果。接著，他們又來到甘肅省中醫院診療，幾天花去幾千元，還是沒有任何療效。“他們最后手里只剩下1000多元了，租了一間民房，打算邊打工邊看病。”張智淵說，“但是，殘酷的現實讓他們失去了對生活的信心。”

根據媒體對案情的報道，2012年4月21日早晨8點，賈正武推著病妻張小軍，從蘭州的一間出租房出去。妻子的一再苦求，加上自己瀕臨絕望、不忍心看著病妻不間斷地疼痛，賈正武瞬間突然想通了，將妻子推下了黃河河堤，張小軍當場死亡。賈正武怕妻子的尸體被水沖走，用石塊壓住尸體，打算拉回老家埋葬。

事后，賈正武一夜未眠，他突然意識到這是犯法的事兒。第二天稍稍清醒后，賈正武用張小軍的手機給其弟發信息，謊稱張小軍病重難以看好，要回家。然后，賈正武叫來在蘭州打工的親朋好友，說張小軍失蹤了。親朋報案之后，公安機關經過調取監控錄像很快破案，賈正武被以故意殺人罪刑事拘留。

警方的監控錄像顯示，賈正武推著妻子張小軍在蘭州市城關區雁灘馬路上徘徊，一直到了晚上7點40分，賈正武將張小軍推下黃河河堤。這12個小時都發生了什么？

張智淵說，他會見賈正武得知，張小軍之前就多次因為病痛難忍和花費巨大想尋死。賈正武每次都好言相勸。事發當天早上，張小軍又對賈正武發脾氣，說自己不想活了，讓賈正武照顧好老人和兩個孩子。

法庭上的“安樂死”之辯

檢方以賈正武涉嫌故意殺人提起訴訟。在賈正武的辯護律師張智淵看來，“這不是情殺也不是仇殺，而是因愛而生的安樂死。”

“有網友問我，如果要尋死，張小軍為什么不采用其他的方法，非要把恩愛的丈夫拖進來？”賈正武的辯護律師張智淵說，在靜寧縣這個偏僻山區，婦女自殺的方式自古以來基本為上吊、跳崖、喝藥3種方式。但是對于癱瘓在床的張小軍來說，前兩種方式完全無用。

張小軍曾試圖選擇服毒自殺。在警方對其大兒子的問詢中，其兒子說，張小軍曾問他把農藥放在哪里。而在此之前，賈正武就有意將農藥藏起來了。在此次離開家之前，張小軍對大兒子說，如果治不好就不回來了，囑咐他將弟弟照顧好。大兒子還提到，父親歷來對母親言聽計從。母親生病癱瘓以后，父親購買家用，都是嚴格按照母親的交代辦，很少買母親不讓買的東西。

張小軍臨死前，在賈正武的褲兜里留下紙條，讓娘家兄弟不要追究賈正武的責任。她不懂法律，根本沒有考慮到丈夫是否會觸犯法律。法律意識淡薄，同樣也體現在賈正武身上。

2012年12月27日下午，記者致電甘肅省蘭州市中院。外宣部門工作人員表示，法院所有對此事的看法都可在判決書上體現。

據媒體報道的法院判決，賈正武幫助妻子結束生命致其最終身亡的行為，已經構成故意殺人罪，公訴機關指控的事實和罪名成立。但鑒于被害人張小軍患病多年并曾產生輕生念頭，念及賈正武在其生前能夠盡到扶養義務，且一貫表現良好，法院認為其犯罪動機確有值得寬宥之處，主觀惡性相對較小，遂酌情對賈正武從輕處罰。

同時，法院對辯護人提出“安樂死”的辯護意見未予采信。因為法院認為，在案所有證據均能證實，賈正武將妻子推入黃河的殺人主觀故意明顯。最終，法院綜合考慮賈正武犯罪的具體事實、情節，認罪、悔罪態度，主觀惡性等因素，以故意殺人罪判處賈正武有期徒刑5年。

法庭外的貧困之痛

張智淵說，執業12年來，他第一次為案情而哭，且不止一次地為之難過和扼腕嘆息。在他看來，貧困是造成這一悲劇的不可忽略的一個因素。

多年來的治療，耗盡了賈正武家的積蓄。雖然有“新農合”等保障，但是“先墊付后報銷”的制度，使賈正武為籌錢也費盡心力。

記者致電甘肅省靜寧縣民政局，辦公室一名陳姓工作人員表示，能查詢到的記錄，賈正武是享受一類低保的，家庭每人可獲130元的補助，也有新農合。但是按照“新農合”的規定，只能看病后再報銷，他們也在政策范圍內盡可能給予了照顧。

該工作人員說，除了國家的“新農合”，甘肅省衛生廳也向靜寧縣撥款用于醫療保障，雖然撥款逐年增大，但是仍有很大缺口。

2012年12月27日下午，張智淵離開賈正武的家時，需要先爬到山上，單人走到山頂時就已氣喘吁吁。而多年來，賈正武用架子車，把張小軍拉到這個山頂候車的地方，放下妻子把車送回家，然后再爬上來，一起等車，去外面的大醫院看病。

張智淵說，他和周圍許多人的看法一樣，如果不是這么貧困，而且久病累及到家人，張小軍或許不會不斷尋死，賈正武或許也不會在那么一瞬間被妻子說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