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一向把做官看得很重。如果說誰有出息了,往往是指誰當了什么官。所以古人十載寒窗苦讀,往往為的是出人頭地,混個一官半職,所謂學而優則仕。如果讀了很多書,而沒能當上官,那書就像白讀了似的。
過去講,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里的達也就是當官,而且是當大官,不然怎么兼濟天下。當然,有些人達了也未必兼濟天下。這些人天生就不愿為天下做點兒什么事,留點兒什么念想。他或許會想:兼濟了天下,誰又會給我什么好處?
雖然有些人并不愿兼濟天下,但官還是愿意當的。中國的老話是:“千里來當官,為的吃和穿。”與之相呼應的是:“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不當官,上哪弄那么多銀子去?
當官不僅僅有吃有穿,而且好房得住,好車得坐,甚至好女得用。更主要的是,前呼后擁、一呼百諾,派頭十足,而且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巍巍然,悠悠然,何等愜意,何等威風,叫人如何不愛它?
可是,并不是什么時代的官都可以做的。孔子說:“天下有道則現,無道則隱。”所謂“現”,并不是出現,而是在天下太平時出來當官。這個道理人們都能接受,問題是對形勢的判斷往往因人而異。在這一點上,漢朝的開國元勛蕭何堪稱榜樣。
蕭何在秦朝時曾做過小官,在同事中出類拔萃。秦朝的一個御史聽說他挺有能力,就想推薦他到中央當官。這事要放在我身上,早就手舞足蹈、舉杯痛飲了,別說推辭,只要誰有那么點兒意思,我就拎三只老鱉去看望他了。可蕭何這家伙真能沉得住氣,竟然像要他老命似的堅決不干。現在回頭看2000多年前的事,當然一目了然。可是當時能拒絕高官,那判斷力得超過別人最少十倍。蕭何看出了秦朝這根蠟頭沒幾天燒頭,當然不愿隨之玉石俱焚。可他也不是永不出仕,劉邦一起事,他就跟隨左右,為劉邦守后方、供糧草,最后位極人臣。
當然,人一上百形形色色,也有在世道挺好時,拒不出仕的。像東漢時的嚴光。皇帝老哥劉秀是他同學,我要有這么個同學,早千里迢迢拜上門去了,怎么也得讓他給我安排個位置,最少副部級。嚴光可倒好,像人家有艾滋病似的,避之唯恐不及,跑到富春江垂釣去了,真是傻帽兒。可宋朝的范仲淹竟然還羨慕他,說什么,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官也不是你想當就能當上的,你要有那能力,也要有那機會。就像現在,我累死也不會當將軍了,因為軍營的大門朝哪開我還不知道呢。多數情況下,是別人讓我們當我們才能當。如果不讓,當時能不滿嘴起大泡,那就是修煉到家了。在這方面,唐朝名將郭子儀堪稱楷模。安史之亂時,他率15萬大軍收復長安,皇帝親自對他說:“國家再造,卿力也。”可皇帝又怕他功勞太大,駕馭不了,就派個太監監軍。可這個半男不女的人把軍隊弄得亂七八糟,只好又讓郭子儀干。那個太監嫉妒,猛說壞話,因此郭又交出兵權,回歸京師。后來別人抵擋不住叛軍,又請他出山,他啥話不說,披掛上陣。后來又折騰了好幾個來回,他都是讓回家就回家,讓上陣就上陣,就像小學生上學放學一樣平靜。難怪他功蓋天下而主不疑,位極人臣而眾不嫉,窮奢極欲而人不非之。
其實,也不是所有時代的官都做不得。假如諸葛亮也跑哪里去釣魚,誰請也不出來,他的名字就可能湮滅,三國的歷史就可能重新改寫。只不過得審時度勢,選好主子,所謂“良臣擇主而事,良禽擇木而棲”。
不管什么時代,好人不當官,壞人就得當,與其讓壞人當,還不如讓好人當。
當然,不該當官時也硬跑出去當,就只能被別人恥笑。如元代趙孟頫、清代吳梅村、當代周作人,皆屬此列,不用說了。
(選自《歷史有張陰陽臉》/劉興雨 著/安徽人民出版社/2012年6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