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香

愛我吧，女友。別拋棄我。跟我來吧！

跟我來吧，女友，沖破那焦慮的浪。

可是我的話語正漸漸被你的愛情染上顏色。

一切都讓你給占了，你占領了一切。

——聶魯達

我和文中的三個人物同住一棟樓。鄰居是織花邊的女工，她人長得漂亮但家境貧寒。她有兩個追求者和一株栽在藍瓷花盆里的郁金香。我們住的那條街狹窄、僻靜，但幾乎每家的陽臺上都掛有鮮艷的寬紅邊的遮陽窗簾。因為我鄰居很窮，她家沒有掛簾子。我就曾經坐在自家的窗前，一面繡著花邊，一面目睹了女鄰居的羅曼史。

我的鄰居時刻記在心的事情就是那株沒有幾片葉子的柔弱小花。每天晚上搬進臥室，早上重新搬出來，中午陽光熾烈就用一小塊麻布給罩起來，給葉子撣土，摘枯葉，澆水捉蟲。在當地的條件下郁金香是長不好的，正是因此我的鄰居才對她的花那么精心照料。早在幾個月前她就把種子埋進了土里，直到現在它才初具樣子，盡管柔弱但就要開花了。從姑娘挨近花盆時流露出來的欣喜神態，我猜想這株花的枝頭一定長出了第一個花骨朵了。后來從這位女工跟她樓上小伙子（追求者之一）的談話得到了證實。

“您一定非常高興吧。幾個月的苦心總算有了結果。很快您就能親手摘下一朵郁金香啦。您打算把它和您的心一起送給誰呢？”姑娘羞怯地回答：“可能什么人也不給，我絕不會把這朵朝思暮想的鮮花給摘下來的。它應該在原來的枝頭上凋謝。我還沒有蠢到那種地步，讓自己花費如此巨大的心血毀于瞬間。再說我還沒想過把我的心和這朵郁金香一起送給別人呢。”

“您瞧，我的好鄰居，時間不饒人哪，春天已經到了，這可是談情說愛的大好時機。您看那些小鳥，沒有一只是獨自飛翔的。您再瞧瞧這些花盆，全都在開花了，還有什么可說的呢？就說您這遲遲不開的郁金香吧，今天終于結了一個花骨朵兒。我的好鄰居您就可憐可憐我吧，您就痛痛快快地答應接受我做您的丈夫吧！”女工的臉上泛起了紅暈。“您需要的不是妻子而是理智。”“如果您愛我，我就會有理智的。”

姑娘樓下的鄰居是一個拘謹而又漂亮的小伙子，此刻，也正好站在自家的陽臺上，他聽到兩個人的對話之后，皺了皺眉頭，但卻不動聲色，因為他也愛著那個織花邊女工。我是在繡花的時候，從窗口發現這個不善交際的小伙子的秘密的。不過，時至今日他和心中的戀人一共也沒說過幾句話。我覺得他既靦腆又內向，既敏感又多情。很久以前我偶然發現，有一次他趁女鄰居不在的空隙，把一封信扔到了她的陽臺上。他是否收到回信，我不得而知，不過每當姑娘來到陽臺上，他幾乎連仰起頭來跟她表示愛慕之情的勇氣都沒有，只能簡單地寒暄幾句。

“天氣真好，小姐！”“是啊，真好，對我的郁金香來說，可真是再好不過了。”

“您不再為它擔心啦？”“已經不擔心啦，現在它長得可好啦，又長出兩片葉子。”

“謝天謝地，您總算如愿了。您為這株花可真是操盡了心啊！”“是啊，的確是這樣，我把空閑時間全搭上了。”“您的空閑時間實在少得可憐，小姐！我看您太辛苦了，有時候已經很晚了我還見您房里的燈光映在對面的墻上。您會累病的。”“不會的，我身體很好，上帝會保佑我的。”

“但愿如此。”小伙子的聲音微微發顫，美好的憧憬使他的眼睛顯得更加美麗。可姑娘卻沒法看到。“回頭見，先生。”姑娘說著轉身走進屋里。“回頭見，小姐。”

這樣一向質樸的談話，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我的女鄰居的確太忙。我總是看見她手里的編織針不停地織啊，簡直就像不知閑的小蜘蛛。她織的花邊各式各樣既輕巧又精美。姑娘整天忙碌，有時哼著歌兒，有時凝神沉思，好像碰到了難題。

樓下的鄰居顯然是放心不下，總是默默地仰望著她的陽臺。

樓上的鄰居卻老是興高采烈，笑容可掬，他也常常低頭注視著同一個地方，并總能找到甜言蜜語和姑娘搭訕：“您的臉蛋兒越來越漂亮，真像是兩朵盛開的玫瑰。”姑娘進進出出，雖沒直接回答，但唇邊卻笑意盎然。這位小伙子老是用話語、用笑臉、用熾熱的眼神把她糾纏。在姑娘專心致志地編織著花邊的同時，樓上這個小伙子正在巧妙地鋪設著俘獲她的情網。他能成功嗎？誰知道呢？我的女鄰居終于盼來了這個欣喜的時刻：今天早晨花苞綻開了，一朵美麗的郁金香，紅得像是一團熾烈的炭火，迎著春光展開了自己的花瓣。姑娘喜不自勝，第一次忙中偷閑，心醉神迷地站在那初放的花前。我坐在自己的屋角里分享著她的歡樂，她樓下的鄰居也一定非常高興，見他關著陽臺玻璃門，看來他不在家。

可是她樓上的鄰居卻趕上了，連連發出贊嘆：“太好了！咱們好好慶祝一番！郁金香開花了。求求您，把這朵花送給我吧！我每天都算著它開花的日子，比您還著急呢。它是屬于我的，我有權得到它，您要是不給我，我也會把它偷到手的。它屬于我，因為我愛您，街上沒有人，讓我再說一遍：我愛您，我喜歡您，我崇拜您！把花送給我吧！我的好鄰居！否則我就從這兒下去自己動手摘啦！ ”小伙子說得很堅決，看樣子要貿然采取行動。姑娘像一只受驚的鴿子一樣猶豫不決，她滿臉緋紅，兩手顫抖，雖然這樣，但她的唇邊和眼角卻流露出某種滿意神情。“鄰居，快把花給我！”他的語氣像是命令，不過又很得體，強制之中包含著并未盡言的柔情蜜意。“快點，快點！會有人來的，快把花給我，要不，我馬上就從這兒下去自己動手啦！”姑娘懇求地仰起臉，想要自衛，但小伙子卻投給她火一般深情的目光。這還不算，他還做出了想要從陽臺下來的樣子。姑娘被嚇壞了，終于屈服了。她走到花盆前，摘下花扔到樓上，然后就跑到臥室，隱沒在屋子里了。

樓上的鄰居得意地拾起了花朵，還熱切地吻了一下，就插進了衣領上的扣眼里。他哼著輕快的小調，沒一會兒就隨身帶著那朵花從家里走了出去。這時我難過地想著那朵剛剛開放就被摘了下來的郁金香，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位幸運的小伙子走后不久，姑娘就又來到陽臺上用麻布罩起了花盆，因為陽光又變得火辣辣的了。這真是一個令人歡快的明媚早晨，天空猶如一頂碩大無朋的藍緞華蓋。

這時那位一大早就出了門，整個上午都沒露面的樓下鄰居，突然出現在陽臺上了。姑娘一看見他，就輕輕地發出了一聲驚叫，我也跟著叫了一聲……因為，這位急匆匆趕回來的人手里拿著一朵鮮紅的郁金香……姑娘和我都感到困惑不解，期待著——

“小姐，”小伙子恭恭敬敬地仰起臉說，“今天早上我出門前，看到您花盆里開出了第一朵花，可當我回來的時候，卻非常痛心地發現它被扔到了街上。這條街只有您養著郁金香，所以我猜想這是您的，后來看到花盆里果然沒有花了，知道這花確實是您的，一定是風把它吹落到街上，幸好我來得及時，才能把它撿回來給它的主人，您拿去吧，小姐，如果您愿意，我就上樓給您送去。”

小伙子臉上帶著質樸的甜蜜神情。當他舉目凝望女友時，眼里閃爍著溫柔的光芒。小伙子手舉郁金香站在陽臺下面，真是一幅情趣無窮的圖畫。當樓下鄰居說話時，姑娘心中真是百感交集。她臉上流露出驚奇、氣憤、鄙夷和輕蔑的表情，不過此刻卻似乎又滿含著一片柔情，帶著甜蜜的笑意。小伙子還站在那兒重復著：“小姐如果您愿意，我就上樓給您送去。”

然而姑娘卻說：“不，不，先生，不要給我啦，如果您愿意，那您就留下吧。”

“那怎么行！”小伙子怯生生地說，“我可以把這朵花留下？”姑娘也羞澀地回答：“對，您可以留下，我希望您把它留下……”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了，這時正有一群歡快的燕子吱吱喳喳地從街上飛過，好像是在為此時此刻唱著贊歌。

摘自華文出版社《中國最美的散文 世界最美的散文 大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