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底3月初,世界正準備脫去冬季的棉襖,換上輕盈綠色的春衣。趁著換季的好時節,我們特制了一條加拿大“冬→春”的跨季路線:在西部的落基山脈趕上冰雪狂歡的末班車,途經春花初開的魁北克省,最后抵達東部陽光燦爛的愛德華王子島,享受從冰原到海島的絕美景致!
曾經有人說,一生一定要有一次,乘坐“落基山登山者號”列車去班夫,在露易絲湖邊發呆。所以當我發現自己在冬天的尾巴上來到楓葉國,而落基山登山者號要到4月才開的時候,其實是頗為懊惱了一陣子的。可是,當我坐著朋友的小破車駛上93號公路沒多久,就已經看到那份無法言說的壯美—是怎樣的恩典竟將它如此泰然地放在我眼前。身邊的加拿大朋友對我無法停歇的贊嘆表現出了極大的寬容。他告訴我,腳下的這條公路就是傳說中全世界最美的公路之一—冰原大道。我一貫對“最美的十個小鎮”之類的廣告語不感冒,可是這會兒只想給這條路封王。
大道北起賈斯珀鎮,南至露易絲湖,沿途接踵而至的是雪山山峰、一百多片冰川、青黃相接的亞高山草甸、純凈晶瑩的瀑布、冰藍澄澈的湖泊和大量的野生動物。想要深入冰原腹地要換兩次車,最后換乘的是一輛有楓葉國標志的紅色大雪車。大雪車載著我們在茫茫冰原上行進,冰原似乎亙古綿延,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往何處去。哥倫比亞冰原是地球第三次冰河時期的遺跡,我茫然四顧,第一次體會到在浩渺天地間的那種甚至夾帶著些許戰栗的不知所措。
作為冰原大道盡頭的小鎮,班夫帶給我的是經歷了自然界的震驚后最妥帖的暖意:城堡酒店、壁爐的火光、玻璃窗隔開窗外的飛雪和窗內的美酒美食,爽朗厚道的當地老板販售著的與其說是雜物,不如說是童話。朋友帶著我參觀了伊麗莎白女王和瑪麗蓮●夢露都曾下榻過的城堡酒店(夢露在這里拍過《大江東去》哦),據說無論是銀器、豎琴,還是其他陳設乃至服務,都延續著百年前的模樣和規矩。
班夫這一天的主題,就是到冬日的雪地上去撒野啦。像我這樣生長在南方沒有真正接觸過冰雪世界的人,首先選擇了難度最小的“雪鞋行走”。穿上特制的雪鞋,帶上雪杖后稍作練習,我就可以慢慢獨立行走在松軟的雪地上了。我們的目的是穿過森林,前往冰凍的湖面和瀑布。雖然在不適應期狂跌了幾次,但是跌在干燥松軟的雪地上,反而多了不少嬉鬧的樂趣。
你可能從未想過,冬日的班夫竟能在同一時間坐擁那么多的美麗湖泊。其中最著名的莫過于三面被雪山環抱的露易絲湖,它又被叫做“落基山脈上的藍寶石”或者“翡翠湖”。我聽著這名字忍不住遐想在晨光中立于湖邊,湖面澄明而璀璨,倒影中是山巖和松林,那將是怎樣美妙的幻境。最有意思的是,冰封的湖邊不知是誰堆出了兩個相依相偎面向湖面坐著的雪人情侶,在這松林白雪的仙境之中,真是叫人不忍打擾他們呢。
我和朋友離開班夫之后,把楓葉國之行的第二個目的地選在了圣勞倫斯河畔陡峭高原上的魁北克城。因為這位向導朋友指著我的鼻子說,像我這樣心里住著個吉卜賽姑娘的人,一定不能錯過魁北克城。
抵達魁北克之前,朋友開玩笑地問我:“你能分辨不同的顏色嗎?”如果你是個色盲,在魁北克城你怕是要抱憾不已了。這座城市幾乎可以被叫做色彩之城,整座城市都被絢爛的色彩裝點,紅得耀眼、綠得鮮嫩、藍得透徹。在魁北克城的古城墻外,你看到的是一個干凈而普通的城市,和任意一個北美城市并沒有太大差別,然而一旦走入優雅、婉約、古典的中央古城,卻會在一瞬間恍惚以為是午夜巴黎,那種剎那間的迷失錯覺,伴隨著我游歷這座奇妙的城市。
在印第安語中,魁北克指的是河流變窄的地方,而被城墻環繞的魁北克城正居高臨下面對圣勞倫斯河,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17世紀初法國探險家穿越茫茫的北大西洋,建立了最初的魁北克城。而如今魁北克城依舊完美地保留著蜿蜒的石板路、斑駁的老城墻、尖聳的教堂,還有典雅的法式長窗,一切都是舊時法國風情,古老而精致,甚至有點兒悶騷的文藝范兒。
我們來到魁北克城的時候剛好是2月的最后幾天,沒能遇上剛剛結束的冬日狂歡節,整個古城似乎收斂出一種浸滿歡喜后的寧靜。我們總喜歡說,來到古城會感到時光在這里凝滯,愿意在這寧靜中待一輩子。可有意思的是,魁北克城并沒有給我這種感覺。雖然街巷中是400年前的法式風情,雖然我也愿意說它古老而靜謐,但當我走在店鋪與咖啡館之間、當我找遍小城中的十多面色彩斑斕的畫墻,我能清晰地感覺到的恰恰是時光的流動,雖然這時光因為積淀而比任何其他地方都顯得醇厚濃烈,但它就像魁北克城人用笑容和歌聲展示出的快樂一樣,是涌動不息的。就像另一個歐洲人浮士德最后說出了那一句“你真美啊,請停留一下”,而他所要求停留的恰恰是那永不停息的生長。雨果說“我喜歡,我夢想”,魁北克城正是如此。它似乎是在用400年的追憶來抵制沉湎,是用巴黎一夢來期待新的夢想。與其他古城不同,我在這里并沒有“消磨”時光,而是隨著時間之河行進。
選擇一個島作為加拿大之行的終點,是因為我不知如何結束這次旅行。正在這時,愛德華王子島的傳說吸引了我:5000年前海平面上升,這里才與北美大陸分離成為一座島嶼。據說,島上的原住民米馬克人的故事是:上帝創造了一點土,放在大西洋中,成就了他們的這座島,他們給這座島取了一個名字,叫做Epekwitk,意思是“停留在海浪之上”。如果旅行一定要有一個終點,我希望它是懸浮的、不知終點的、“停留在海浪之上”的海島。
如果說從冰原雪國的班夫到魁北克城,仿佛是從亙古冰封的時空走向歷史與現實時空交疊的古老城邦,那么我希望自己從魁北克城再向東直到愛德華王子島的旅程,就好像是在脫去厚重冬衣的同時脫去一切惦念,只身走向海岸線。從地圖上看愛德華王子島,這座月牙形的小島實在不大。實際上從海邊開車到島上任何一個地方不會超過15分鐘,而目力所及或是細柔的白色沙灘、陡峭的紅色砂巖絕壁,或是寧靜的小漁村、巖石上的燈塔。我這才意識到,磅礴冰封的落基山已經真正成為旅行中的過去時。
當我來到島上,印象最深的還是海天之間那荒蕪詭譎的暗紅色懸崖。如果再向遠處看去,就是舉世聞名的白色沙灘和沙丘所構成的一條北美洲大陸東岸最美的沙緞帶,以及更遠處春天到來前的原野,海風吹拂下,可以想象綠色草皮與黃色麥浪已經開始融入視野。同樣是自然造物,這里和冰原完全不同。置身冰原,是被自然之偉力震懾,而在這里,則是被無保護狀態下的坦然所打動。如果前者有的是冬之凜冽,那么后者更像將至的春天般親切自由。
德國人朱迪絲·莎蘭斯基在《島嶼書》的扉頁上寫下:天堂是島嶼,地獄也是。人們航向遙遠的島嶼,心中則是對樂園的向往,而樂園是什么樣的存在?她說:“冒險家到達傳說中的未知之地,卻發現真實與想象、瘋癲與文明并無區別。”而我在這座“停留在海浪之上”的島嶼中,在淺淺的3月氣息中,知道自己的旅行正在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