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者和制造業者的區別

3D打印俘獲了這么多技術工作者的心一點不奇怪。創建一份數字設計文檔或從網上為數眾多的站點中下載一個，調整幾項設置，點擊“打印”，機器就會開始緩緩地打印，精確地一層層超薄的材料（通常是廉價的塑料），直到將你的設計呈現在你的眼前。任何看過科幻小說的人一眼就能認出這個功能。

3D打印的基本技術幾十年前就有了：麻省理工學院的一組工程師在上世紀90年代初申請了“三維印刷技術”的專利。增材制造技術（additive manufacturing，3D打印在工業上常被如此稱謂）一直被通用電氣（GE）這樣的公司用于制造飛機渦輪機和醫療器械的原型和復雜零件。但真正的引爆點卻是消費者買得起的3D打印機的出現——至少對那些手頭有個一干美元甚至更多錢的人來說是如此。

看似能“化零為整”的神奇能力——3D打印的擁護者總愛這么說——使3D打印機成了越來越多一心想DIY制造的人手中標志性的工具，堪與20世紀80年代初第一臺大眾買得起的個人計算機乃至互聯網本身相媲美，就看你信不信了。

在《創客：新工業革命》一書中，克里斯·安德森描繪了一批日益壯大的人群，他們立志用3D打印機、激光切割器、高級設計工具和開源硬件打造自己的東西。安德森在幾個月前還是《連線》（Wired）雜志的主編，他以毫不掩飾的熱情描述了“創客運動”，指出“創客空間”的激增，人們可以在這里使用共用的設施和工具制造他們的設計。他還描述了名為創客集會”（Maker Falres）的熱門聚會，包括在美國加利福利亞州圣馬蒂奧的硅谷市差不多有10萬人出席的年度盛事。在紐約的皇后區，從曼哈頓中城直接跨過東河，就到了一家叫Shapeways的公司創建的它稱之為“未來工廠”（Factory of the Future）的地方，這里配備了大約30臺工業化規模的3D打印機，為公司的數字化顧客各種各樣的設計生產出實物。

雖然到目前為止以這種方式制造出來的產品多是一次性的新鮮玩意兒和各種定制的沒什么價值的小東西，但安德森堅持認為這場運動不止關乎發燒友的高科技手工玩具。他尤其喜歡的，是人們在網絡社區中共享設計和協同合作的類Web文化。安德森宣稱，個人和小型創業公司設計物品并打印出來，或者發送數字文檔讓別人進行制作的能力已經在改變著制造業，用個性化定制取代大規模生產：“‘工廠’的概念，簡單說，正在發生變化。”

創客運動將會給我們帶來怎樣一種未來？在安德森的預想中，未來有可能是“西方國家，比如美國，得以重新奪回他們在制造業的霸權，但靠的不是幾大工業巨頭，而是成千上萬家從利基市場下手的相對較小的企業。”

這一論斷的問題在于安德森沒怎么解釋一群充滿創意且富有激情的個人或小型創業公司何以掀起一場能夠改變和重振制造業的工業運動。他的很多分析看上去并不完整的：“由于需要專業知識、設備以及大規模的生產成本，制造業一直以來只有大公司和受過培訓的專業人員才能涉足。情勢很快就會發生改觀。理由何在？因為制造已經走向數字化：如今實際物品的誕生是從屏幕上的設計圖開始的，而這些設計圖又能以文件的形式在網上共享。”讀者則被晾在一旁想不明白：共享數字化設計圖跟我們想要并且需要的大部分制品，小到手機大到噴氣式飛機，仍舊離不開大型制造商的技術和財力這個事實有什么關系？同樣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安德森常常做一些站不住腳的歷史類比，他把創客比作如今這個時代的車庫發明家，例如1970年代催生了Apple ||的硅谷的家釀計算機俱樂部（Homebrew ComputerClub）。對于創客運動來說，僅僅跟這些享有盛譽的革新者有著同樣的信念和精神，是很難保證取得與之媲美的成功的。

安德森預計許多消費者會拋棄大規模生產的便宜貨，轉而選擇“工業手工藝師”的作品，這或許確有成真的一天。但同樣，他的證據也不能令人信服：“想想高級定制時裝或者上等葡萄酒吧”，安德森寫道。這都是小市場。至于許多其他商品，人們往往更喜歡大規模生產出來的東西，因為它們價格更便宜，而且就算不能總是質量出眾，但起碼也是標準化的。安德森表示“這種新的制造模式帶來了一個利基產品的大眾市場”。可他卻并不打算量化這一轉換對手工藝制品所造成的經濟沖擊。安德森將他所謂的“幸福經濟學”而不是傳統的宏觀經濟學作為定制生產存在的真正理由：“有趣的是，這樣的高度專業化并未必是一種利潤最大化的策略。而將其視作意義最大化更為合適。”

或許安德森對創客運動影響豪氣沖天的聲明中最糟糕的問題是他根本不關心大多數東西究竟是怎么制造的。他把這種亞文化的真正價值定位在創作和數字化設計圖的共享上。安德森對接下來該做什么持不可知論的觀點，他建議把設計圖發給你的3D打印機或者上傳到云中，然后發送到某個中國承包商那里。盡管3D打印機的用途無疑會變得更加廣泛——有的先進機型已經能處理包括某些金屬在內的種類眾多的材料——但與此同時，增材制造技術仍將存在，并將更好地適用于制造零部件而非建造整套的機器或設備，至少在一段時間內都將如此。因此，安德森所展望的未來工業革命大多都只觸及了能用3D打印機和激光切割器制造，或者能由扮演云服務角色的制造商簡易組裝而成的東西。

這讓人沮喪，因為如今美國制造產品的方式亟待復興。我們的國家仍舊是一個制造業強國，但根據某些估計，我們在制造業方面如今排在世界頭號商品生產國中國的后面。或許更讓人不安的是我們在先進制造業領域也落后于許多亞洲和歐洲國家。

在《生產繁榮：為什么美國需要制造業復興》一書中，哈佛商學院的教授加里皮薩諾（Gary P.Pisano）和史兆威列舉了美國已經失去或者有可能失去制造能力的關鍵技術。在列的有充電電池、液晶顯示器以及半導體（全球半導體晶圓代工產能的70%都位于臺灣）。在美國生產電子墨水閱讀器已不再可行，盡管這項技術發源于此。

史兆威不認同在設計方案交由他國生產的情況下，創新產品還能穩定出現的觀點。他指出，真正先進的產品更多情況下，是在設計師和發明者懂得制造方法時產生的。他說：“你能給出一個CAD設計方案，但你必須要明白制造過程中能實現什么，不能實現什么。”

很多制造類型都需要按照精確的順序執行一系列復雜的步驟和流程。選擇合適的材料和技術對高品質、低成本的產出至關重要。如果設計師不清楚哪些材料和制造工藝切實可行，他們就永遠也打造不出最先進和最奪目的新產品。這個教訓在過去十年開發新清潔能源技術的過程中已經印證過多次。革新者能為技術創造出聰明的設計，比如太陽能板，但忽視制造新產品的成本和具體細節將注定是死路一條。

期待安德森的創客在高科技產品制造領域產生很大的影響也許只是奢望。不過，在創客運動中已經散布了許許多多關于共享、協作以及創造用戶友好型設計的巧妙構思，這些想法能夠幫助重新激活我們對如何生產東西的認知。（我們可以把安德森舉的例子看成是一個先例：開源軟件曾經由程序員個人組成的社區所主導，但是現在卻已經為大公司所用。）同時，制造產業或許也將從安德森刻畫的這些創客的創業精神和創新本能中，從他們對3D打印富有想象力的應用中獲益。

但是要說實現安德森徹底改革工業這一宏偉目標，創客個人和小型創業公司不僅要彼此合作，還要與大型工業企業攜手。要想做到這點，創客運動必須對產品到底如何制成這一問題有更多的好奇心以及更豐富知識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