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錢

1.幫父親曬錢

郝明明被媽媽從學校領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此時，天下著毛毛細雨，母子身上的衣服都濕了。過了一會兒，爸爸也從外面回來了，身上同樣潮潮的。郝明明低著頭，躲避著爸爸的目光。這次，很奇怪，爸爸沒有像往常那樣，把他叫過來猛訓一頓，而是換了衣服就坐在沙發上發愣。

郝明明非常害怕爸爸。爸爸急起來，像頭暴怒的獅子，這是他不喜歡爸爸的原因，當然這不是唯一的原因。爸爸出去打工十年，把他撇下不管不問，甚至連過年過節也不回來。不回來也就罷了，十年，竟然一事無成，回來的時候，除了那床破被子和幾件舊衣服，再無其它。傳說中的大老板形象在他身上蕩然無存。一個同學的爸爸也是出去打工，七年后，是開著寶馬回來的，這差別可不是一星半點兒那么大。但是讓人不可思議的是爸爸還挺自豪，說自己學會了修車的手藝，可以混碗飯吃。說這話時，郝明明都替他臉紅。郝明明幾次提出來想要輛山地車，他都置之不理，郝明明知道他沒錢。爸爸的汽車修理店剛剛弄起來，正是需要每一分錢的時候。就是這輛單車，讓他們父子的關系非常一般。

“工作不順？”媽媽過來問爸爸。爸爸搖了搖頭，沒有說什么，繼續發愣。媽媽做好了飯，大家一塊吃飯，飯桌上靜靜的，不過郝明明仍然提溜著心，他不知道爸爸的火會在什么時候猛然發泄出來，就像機關槍那樣，噴射出憤怒的火舌。曠課到網吧玩游戲，這可不是小錯誤，而且是累犯。屢教不改，這詞用在誰身上，都是非常嚴重的。在學校里老師對媽媽說：“把孩子領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如果再不引起足夠的重視，這孩子恐怕就完了。”這話媽媽已經在電話里如實地反映給爸爸了。

爸爸終于發話了，“吃完飯，你幫我曬錢吧。”郝明明差點笑噴。“您說什么，曬，曬錢？”爸爸急了，“你耳朵有毛病？不是曬錢是曬什么！”郝明明嚇得吐了吐舌頭，不過，他心里還是嘀咕，爸爸就是一個汽車修理工，怎么會突然這么有錢了呢？難道爸爸發了？不過不像啊。發了的人還那么一臉的愁苦嗎？而且這段時間每天晚上都在店里忙到很晚，累得焦頭爛額的樣子。

正在這時，媽媽已經提過來一個塑料袋，放在了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倒出來一堆錢，都是濕漉漉的。郝明明蒙了，我的媽啊，原來還真是曬錢啊。

爸爸說：“從今天起，這曬錢的任務就交給你了。記住，要是弄壞一張，小心點。”媽媽把他叫到跟前，囑咐他應當怎么弄。他小聲問怎么這些錢都是濕的。媽媽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讓他好好想想。他說一定是下雨淋濕的，怎么這么不注意呢。媽媽反問難道每天都下雨？他想是啊，爸爸不是讓他以后每天都曬錢嗎？

這些錢有一百元、五十元的，更多的是十元、五元和一元的。郝明明非常仔細地把錢一張一張地鋪開，放在一塊大木板上，花花綠綠的，還真是好看。媽媽讓他把木板搬到陽臺上。

2.對賬

不過，郝明明面對著這些錢，想爸爸真夠無聊的，把錢弄濕，然后再讓我弄干。如此懲罰人，太不厚道了。他現在犯起了嘀咕，爸爸讓自己經手這些錢，是對自己的信任還是考驗自己呢？他有點吃不準。不過，如果看著這么多錢不動心，那純粹是傻瓜。他現在急缺錢花，一款“全武戰士”的游戲惹得他心里一直發癢，平時就把積攢下來的早飯錢拿去上網，不過還是不夠用。現在真是天賜良機。于是就今天拿一塊，明天拿兩塊，然后去網吧瘋狂一番。他的游戲裝備眼看快弄全了。

這天中午，他把曬好的錢剛收起來，爸爸過來讓他把這段時間的錢整理好，晚上對對賬。天哪，竟然還有對賬這個說法。郝明明一下懵了，囁嚅道：“怎么個對賬法啊？那么多零錢。”爸爸說零錢怎么了，零錢也是有數的啊，這每一分錢我可都派上用場了，你可不能少。郝明明感到形勢陡然嚴峻起來。他讓我曬錢果真是在試探我啊。再曬錢的時候，郝明明就不那么上心了。

下午，他找好朋友借了三十塊錢，才把這個窟窿給補上。到了晚上爸爸真的跟他對賬了。爸爸對賬非常認真，都精確到每一毛錢。還好，最后一點不差。爸爸這才欣慰地笑了起來。說你前幾天曬錢很認真，不光把錢曬干了，而且連上面的油漬都擦拭得很干凈，沒有一點破損。后來幾天可能你急著做功課，做得不太好。但也說明你心靈手巧，并且有責任心。想知道我對你的獎勵是什么嗎？

郝明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葛朗臺似的人物竟然還給發獎勵。他搖搖頭說不知道，爸爸笑著說：“是這樣的。眼看一天天冷起來，你不能再到外面去吃早飯了，從明天起，我早起來給你做飯。”

郝明明簡直有點憤怒了，不讓到外面吃早飯了，那就意味著僅有的一天兩塊錢的早餐費也被剝奪了，他一直都是花一塊，藏一塊的。但是他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他不想把爸爸難有的一點微笑給氣沒了。這時媽媽也過來說是啊，早晨得在家里吃點熱乎飯，這樣孩子少受點罪，要不咱倆輪流早起來做吧。

從那天之后，爸爸媽媽不到六點就得起床，然后生著爐子給他做飯。在家吃飯，果真很享受，他不光可以多睡會，而且吃得也香，再也沒有胃不適。不過，這倒是辛苦了爸媽兩個，做完飯，打發郝明明走了，天還是黑黑的。第二天臨出門，郝明明對媽媽說：“你告訴爸爸，讓他給我弄輛賽車吧，我再也不想騎那輛老式自行車了，三天就得修一次。”

3.禮物

盡管這樣，郝明明沒有再那么認真地曬過錢，心想只要不再拿里面的錢就行了。

這幾天，郝明明都沒有去上網。他掛念著那款游戲裝備，要是這樣放棄，未免太可惜，同學小胖胖已經來叫了他好幾次，可是他把手一攤，說上次借你的三十塊錢還不知道怎么還你呢。小胖胖只好作罷。郝明明手很癢癢。這時他想起了另外一雙手，就是那天對賬的時候，他無意中看見爸爸的雙手，黑乎乎的，而且都裂開了皮。他經常看見爸爸在水龍頭前面使勁打肥皂，然后使勁沖洗，但是那些油漬仍然不離不棄。郝明明就讓小胖胖在網上查查，看怎樣才能把手上的油漬清洗干凈。

再對賬的時候，爸爸發現有四塊錢對不起來，剛要責問，郝明明說：“您先別急，先說用白糖搓手效果怎么樣吧？”爸爸看了他一眼，氣消了大半，說道：“還不錯，多年的油漬都不見了。白糖是你買的？”郝明明點了點頭。爸爸沒有再說什么，讓他明天到車庫里去一趟。

第二天，郝明明來到爸爸修車的車庫，這是他第一次來這里，工作環境很糟糕。大冷天的，到處都是積水。爸爸正在門外給人洗車，穿著雨靴，水花在他面前飛濺，在老遠的地方，郝明明都感覺到一陣涼意。爸爸竟然沒有戴手套。腳上穿著一雙漏水的舊雨靴。媽媽在一旁打幫手，一雙布鞋濕濕的。然后的一個場景讓他驚呆了，只見爸爸用濕漉漉的手從客戶那里接過錢來，然后再找零錢。錢不就成濕的了嗎？原來爸爸不是故意的啊！

干完活后，爸爸把他領到車庫里面，指著一輛車，讓他騎上試試，他差一點高興地跳起來，這不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山地賽車嗎！他高興地推出車庫，騎上去，感覺好極了，無論是車架子，還是剎車，都跟同學的車沒有什么區別。

爸爸過來很有成就地說：“別嫌孬，這是我把一輛舊車改裝的，刷了新漆，就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你吧。”郝明明這才意識到下周就是自己的生日了，長這么大，爸爸還是第一次對自己有生日的概念。他愛不釋手。爸爸又說：“別高興太早，晚上給你個新任務。”

到了晚上，爸爸從抽屜里拿出一個賬本，說從今往后，咱家里的財務就歸你管了，這個是以前的賬本，你先看看咱們的家底。

郝明明一聽，高興地說：“那我就是財務總監了？”爸爸說我不管你是什么總監，把錢弄好了就行。頓了下，爸爸又從兜里掏出三十塊錢來，“趕緊把你同學的賬還清了。”他一時無語。爸爸說都是我向你同學打聽的，這怪不得他們，另外，你的裝備要是沒有配齊的話，就再拿些錢去配齊吧，我對那些裝備不大了解，只知道這跟我修車一樣，要是工具不齊的話，這活可怎么干。

郝明明趕緊說不用了，他心里涌動著一股暖流。他只知道爸爸從沒有關心過他的學習，從來沒有主動問過老師和同學關于他的事情。

郝明明拿過爸爸的老賬本來看，上面記錄了這些年他打工掙的錢，還有花錢的情況，才知道爸爸其實掙的錢也不少，但是都給爺爺治病了。這事他倒是聽媽媽說過，伯父家里窮，沒有能力給爺爺治病，這擔子就壓在爸爸身上了。盡管他們家里生活也是捉襟見肘。再細看，還有一筆錢，一開始每月支出十塊，后來二十，再后來三十，反正是每年漲一次，到現在是每月三百多了。他不明白這錢的用途，就去問媽媽，媽媽說那是你爸爸給你存的一筆上學專用金，當時需要給你爺爺治病，你也得上學，這兩樣都不能耽誤，所以他每月領了工錢，第一件事就是給老家匯款，然后給你存錢，哪怕自己吃得再差都一直堅持著。媽媽說：“孩子，這筆錢，你爸爸他誰都不讓動用，就等你上大學的時候用呢，也不知道最后用上用不上。”媽媽還告訴他，那天他提出來想要輛單車，爸爸就一天也沒有閑著，找舊車，然后改裝，每天都忙到半夜。郝明明轉過身去，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郝明明把這件事寫成作文，老師在批語里說像你爸爸這樣的人是真正有責任心的。老師讓他在班上讀了這篇作文，從小到大他這還是頭一次上臺朗讀。

哪怕小胖胖怎么來攛掇，郝明明再也沒有踏入過網吧。他每天風雨無阻地騎著爸爸改裝的單車去上學。放學后，郝明明就主動做家務，然后認認真真地曬錢，管理好每一分錢。他時刻提醒自己，都高中生了，要是再這么耽誤下去，就真的沒有前途了。他還準備攢點錢，為爸爸媽媽購置新手套和雨靴，這些裝備可是必須的。

他不知道的是，爸爸又一次來到老師的辦公室。班主任說：“為了能照顧好孩子您不再去打工，這很好。但是疏于跟孩子交流，您就走不進他的內心世界，可喜的是經過這段時間的努力，你們的距離越來越近了。”郝明明的爸爸搓了搓手，說：“就是不知道讓孩子繼續曬錢，影響他的學習嗎？我還是想自己曬。”

班主任呵呵一笑說，看您又來了。不能溺愛孩子啊。還是讓他曬吧，繼續鍛煉鍛煉他。

（責編/朱 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