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彎彎,一支送葬隊伍穿過山野,由遠而近。送葬的有十來人,神情木然,個個臉上都寫滿疲態。中間是一輛騾子拉的木板車,車上放著漆黑的棺木,看那騾子緩慢的步子,實在累得不輕。
突然山間傳來幾聲鳥兒的鳴啾,送葬人尚未回過神來,幾條人影毫無先兆地出現在眼前了。他們手中拿著刀劍,像極了打家劫舍的賊人。
為首的送葬人提了根哭喪棒,哭喪著臉上前打招呼:“幾位大哥,家父身亡,現在要把他的尸身運回家鄉,路經貴境,多有得罪,請多多包涵!”說著,還從袖子里取出了一錠銀子,遞給了對方。
那邊總共三人,為首的一條刀疤從眉邊一直拉到嘴角,顯得猙獰無比。刀疤臉咧嘴一笑:“家父?咱老大什么時候成了你的家父了?憑你,也配?”
那送葬人往后退一步,臉上滿是驚恐。其余兩人也冷笑:“慕鏢頭,別裝了!你們扮送葬的,可臉上卻沒有半點的哀傷,這么差的演技,可笑死人了。”
原來,這送葬的正是正威鏢局的鏢師和趟子手,為首的正是鏢局的大鏢頭慕楓。他奉命護送一具尸體前往洛城仁義山莊,為了避免招惹麻煩,他們假裝成送葬的隊伍。沒想到,這么快就被人識破了。
三個月前,仁義山莊發出“江湖通緝令”,追殺“長江一窩蜂”的頭目天毒蜂,申明如有人取其性命,將全尸交到仁義山莊,即可獲得黃金萬兩的獎賞。消息傳出后,江湖上人人振奮,最終大俠郭振巖手刃了天毒蜂。可惜郭振巖在搏斗中也受了重傷,只好委托正威鏢局把尸體送往仁義山莊。這前來奪尸的,正是“長江一窩蜂”的成員,為首的刀疤臉,正是老二虎頭蜂。
慕楓知道身份被對方識破,也不再偽裝下去,扯開身上的孝服,抽出隱藏的刀劍,大笑道:“既然你們識破了,那也沒什么好講,刀子上見真章吧!”
雙方混戰起來。正威鏢局的人雖然人多勢眾,奈何“一窩蜂”的三人均是狠角兒,幾十個回合過后,慕楓已經招架不住,大喊:“點子扎手,撤!”一時逃得無影無蹤了。
虎頭蜂也不追趕,沖著他們的背影肆意地大笑。其中一個兄弟迫不及待地打開棺材,沒想到棺材板才打開,里頭揚起了一陣石灰粉。那人眼前白蒙蒙一片,還沒來得及反應,一把鋒利的刀已經插在了他的小腹里。
原來棺材里還有埋伏?虎頭蜂又急又怒,兩人急攻過去,那埋伏之人一擊得手,也不敢戀戰,很快逃個無影無蹤了。
虎頭蜂的兄弟被刺了一刀,已經倒在地上了。虎頭蜂也不把他放心上,第一時間踢開棺材板,看見里頭空空的,什么也沒有,顯然,他們中了正威鏢局的調虎離山之計。
虎頭蜂陷入了苦思:“不在這里,又在哪里了呢?”他問剩下的人:“老四,這條道是去洛城的必經之道?”老四說:“沒錯。”虎頭蜂心里納悶:“我們這幾天一直監視著這里的動向,沒理由錯過了啊。”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早上有個姑娘的轎子從這里過,會不會是……對了,一定是,我們被正威鏢局給耍了。”說著,兩人急匆匆地往前方趕去。
追了一陣,前面突然傳來打斗聲。一看,原來是幾個轎夫打扮的人,正在和一個蒙面人搏斗。蒙面人劍法神通,轎夫們招架不住,險象環生。在轎夫身后,一頂轎子正栽倒在地上。虎頭蜂大叫好運,趕緊沖過去,撩開簾子一看,卻嚇了一跳。
原來,轎子里歪歪地倒著半個人,沒錯,是半個人。這整個人的上半身不見了,只有腰間以下部分,包裹著斷口的麻布上,赫然還有著褐色的血跡,顯然是死后不久給人分了尸。
虎頭蜂的兄弟老四一見,失聲喊了起來:“老大,你死得好慘啊!”從尸體的褲子鞋襪來看,這半邊尸體,非天毒蜂無疑。虎頭蜂卻皺皺眉頭,說:“還嚷什么,扛起快走。”
二人搶得尸體,轉身就跑。那蒙面人眼見煮熟的鴨子要飛了,又驚又怒,奮力劈倒兩個轎夫,追了過來。
三人又戰成了一團,虎頭蜂和老四二人合力,才和蒙面人打成平手。虎頭蜂心中驚疑越來越濃,仔細看那蒙面人的劍式,突然脫口而出:“你是杜云亭?你……你,居然也來搶尸體?”
這杜云亭乃是當世聞名的大俠,和大俠郭振巖并稱為“南云北巖”,二人一時瑜亮,劍法也不分高下。想不到他也對賞金動了心,跑來搶尸體了。杜云亭臉上一紅,不過蒙著面旁人并沒有看出來,他冷笑:“居然認出我來了?那對不住了,受死吧。”
虎頭蜂自知不敵,眼珠一轉,說:“給你了沒用,這里只有半個身子,沒有全尸你怎么領賞金?”仁義山莊的懸賞,素來要求是全尸,這半個身子,尤其是下半身,根本不起作用。杜云亭看到兩人手上確實只有半具尸體,也不禁遲疑了。
虎頭蜂悠悠地說:“要不然,咱們合作,把尸體給找回來,賞金大家平分。”老四拉了拉他的衣服,但虎頭蜂沒有任何反應。杜云亭冷笑:“憑你?跟我平分?”他豎起一根指頭:“一九,你一,我九!”
虎頭蜂說:“三七!”杜云亭再豎起一根指頭,虎頭蜂跺跺腳,說:“好吧,二八就二八,你可得守信用。”
二人商量接下來的對策,尸體暫時寄放在一個地方。眼看杜云亭遠去,老四的怒氣爆發出來了:“老二,你怎么能這樣的,我們奪回老大的尸體,不是要給他風光大葬嗎?你怎么就想拿他的尸體去領賞了?”
虎頭蜂戳著他的腦袋說:“你真是笨死了。以我們的實力,哪里打得過杜云亭?我這是拖延之計,等把尸體奪回來后,我們再伺機從他手里把老大搶回來。”老四這才釋懷,連贊虎頭蜂智謀過人。
三天后,在洛城郊外的一個茶亭里,一個中年人正帶著兩個侍從在喝茶。侍從倆都背著一個大包袱,即使喝著茶,也沒有放下來。這時,一個方面人大咧咧地走過來,坐在他們的對面,拿起他們桌上的茶點,就吃了起來。
侍從們正要發火,中年人卻先開聲了:“杜云亭,杜大俠?”那方面人正是杜云亭,他冷笑:“正威鏢局總鏢頭穆大偉?”
“久仰久仰!”
“佩服佩服!”
穆大偉奇了:“你佩服我什么?”杜云亭說:“大家都以為你用送葬的方式運送尸體,沒想到這只是轉移視線而已,這是佩服之一。”
“還有之二之三?”穆大偉問。
杜云亭說:“之二是,你居然想到用分尸的方法,把尸體分成不同部分運送,這是誰也難以預料的。至于之三,佩服的就不是你的計謀,而是狠毒了。”
穆大偉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什么狠毒?你還知道什么?”
杜云亭冷笑:“你宣稱是替郭振巖運送尸體,壓根兒就是個煙霧,其實,真正要去仁義山莊領賞的人是你。非但如此,郭振巖受的重傷,并不是因為天毒蜂,而是有人在后面給他來了一刀。砍這一刀的人,不是別人,就是你。”
穆大偉雙眼圓瞪,大喊道:“你胡說,沒這樣的事。”
杜云亭說:“你本想把這事做得無聲無息,可沒想到現場留下了正威鏢局的標識,大家把矛頭指向了你,你才改口稱郭振巖委托你把尸體運到仁義山莊的。郭振巖受傷后,療傷是第一要務,哪里還能找數百里以外的正威鏢局去托鏢呢?更為重要的是,天毒蜂用的,是方天戟,而郭振巖受的,是刀傷。”這些情況,都是他和虎頭蜂聯手調查出來的,在這些線索的指引下,他們終于順利截住了穆大偉。
穆大偉雙拳握緊,指骨也變得發白了,他大吼一聲:“我和你拼了。”說著,一把掀翻了桌子。杜云亭避過桌子上的東西,突然桌子一分為二,一蓬刀光從中間破出,威力驚人。
杜云亭也不是省油的燈,拔劍而起,劍風颯颯。穆大偉的兩個侍從見勢不妙,兩人一打眼色,各分東西而逃。沒想到才一個起落,前面就有人截住,分別是虎頭蜂和老四。經過一番激戰,兩人奪過了侍從身上沉甸甸的大包袱。打開一看,一個裝著頭顱,另一個裝的是半個身子。
杜云亭很快擊倒了穆大偉,走過來看到尸體總算全了,哈哈大笑:“這回,萬兩黃金還不是我們的了?”虎頭蜂把頭顱奉上,諂媚地說:“是杜大俠的,我們只占一丁點,一丁點,呵呵。”
杜云亭接過頭顱,正端詳著,虎頭蜂叫了起來:“大俠你看,這頭顱的肌肉怎么會收縮了呢?像個皺皮的柑橘。”杜云亭用手摸了摸,想把那肌肉抹平,但卻抹不平,抹了幾下,指尖居然呈現出黑色了。
“咦,這是怎么回事呢?”杜云亭驚異了,但很快,他感覺頭暈目眩,“撲通”一聲倒在地上了。
虎頭蜂大笑起來:“怎么回事?哈哈,我已經在尸體上下了毒,你用手去抹,當然就中毒了。”
虎頭蜂終于把尸體奪回來,拼裝起來,看到老大的慘狀,老四忍不住傷心掉眼淚。虎頭蜂安慰他說:“別傷心,老大是我們永遠的老大,咱們會永遠記住他的。”說著,還用手在老四的背上輕撫著。老四感動無比,正想說什么,沒想到后心一涼,一把匕首插進了他的后心,他最后聽到的是虎頭蜂冷冷的一句話:“記住他給我帶來的萬兩黃金。”
虎頭蜂來到仁義山莊,把尸體奉上。仁義山莊莊主打開棺蓋,卻皺起眉頭來:“你這是哪里找來的尸體,都腐爛透了,誰知道這是誰啊?”
虎頭蜂湊過去一看,心頓時涼了半截。原來,他在頭顱上抹了毒藥,暗算杜云亭,沒想到這毒藥對尸體還有較強的腐蝕作用,一兩天下來,把尸體幾乎都腐蝕完了,頭顱像個壞透了的西瓜,什么模樣都看不清了。
得悉了事情的原委后,莊主忍不住感慨地說:“每個人都在爭奪名與利,可誰又知道,這些其實都不過是腐尸而已。”從此,仁義山莊不再設賞。
(責編/鄧亦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