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誤讀的圣誕節

這個起源于宗教的神圣節日，傳達的更多的應是一種超脫物質的精神價值

圣誕節那天，我正在位于法國東北部阿爾薩克的父母家中享受假日時光。這里是我成長的地方，每年這時我都會回來和父母、兄弟、朋友一起慶祝這個神圣的時刻，這個關乎心靈的基督教節日—圣誕節（在法國我們也稱它為Noel）。每年從11月23日開始到1月6日前后的時間里，我們慶祝新年，慶祝耶穌基督誕生，在眾多的宗教慶?；顒又?，圣誕節無疑是最隆重的一個。

我的家鄉阿爾薩克，在法國是一個獨特的存在，它處在萊茵河畔的法國，德國和瑞士的交匯處，因而融合了豐富宗教傳統和歷史情懷。從我父母家向東望去，在40公里遠的地方坐落著一大片墨綠色的松樹林，它也因此得名“黑森林”。再向南40公里，則是巴塞爾和瑞士的北部邊境。這些可愛的鄰居們都擁有古老而深厚的日耳曼文化底蘊與傳統，而且該文化至今仍然充滿活力。

阿爾薩克也是法國最古老的葡萄酒產區。在歷史上，它曾經是羅馬帝國的組成部分，在羅馬占領期間，受萊茵河東部銀行業的繁榮等進步因素的影響，而開始葡萄酒的釀造。雖然知名度比不上波爾多地區和勃艮第地區，我們仍然擁有很多優秀的葡萄酒莊園，尤其以白葡萄酒引以為傲。與酒文化息息相關的，阿爾薩克還擁有悠久豐富的美食文化。在各旅游勝地，遍布著米其林星級的高級餐廳，法國最著名的大餐之一鵝肝，正是來自阿爾薩克。我們的鄰居—德國和瑞士人，經常為了享受最好的美食而越過邊境到法國來。

在所有的傳統文化中，只有圣誕節—這個從11月末開始，經過4周的準備才迎來的喜慶的節日—是宗教文化最典型的代表。圣誕節期間，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會來到這里，訪問那些擁有百年歷史的古老城鎮和村莊，驚嘆于地方盛大的圣誕市場，一邊瀏覽攤位上的商品，一邊在凜冽的寒風中，品嘗一杯溫熱的烈酒。在慶典活動中，我們會裝點特別的花卉，在每一個宗教慶典活動之前，我們會點蠟燭，作為一種活動預告。從第一根蠟燭點燃，到12月24日之前的最后一個星期日，四根蠟燭會一同點燃，宣布期待已久的時刻即將到來。

從11月底開始，無論城市還是鄉村，街道、房屋、地標建筑、甚至花園都被裝點上富有圣誕氣息的紅色白色玻璃球、松樹枝和各種顏色的彩燈，每年根據不同的主題，裝飾的風格和效果也會有所變化。當然，還不能忘了最著名的圣誕樹。實際上，圣誕樹之所以被用作裝飾，是因為在很多北歐國家，松樹是唯一冬天里仍有綠色枝葉的樹木。有史料記載，早在1521年，阿爾薩克地區的人們就把裝點著紅色蘋果的松樹作為圣誕節的標志性裝飾物，所以可以說，我們現代所熟知的圣誕樹也許正誕生于我的家鄉。除了裝飾品，在節日期間，用香料烤制的餅干和堅果也特別受歡迎。還有各種主題的圣誕歌曲也會充斥于耳，其中多數是帶有宗教性質的神圣作品，并仍然保留著中世紀和巴洛克式的風格。

無論是阿爾薩克、德國或是瑞士，在這些地區和國家即使現在仍然能找到和幾個世紀前的文明相連的線索，這些古老的文化與傳統有著顯著而完整的道德和倫理價值體系，并且仍然在生長、發展和繁榮。這些價值觀被當地的人們從小教給孩子們，并由孩子們延續，等他們長大成人，再繼續傳給下一代。這種文化和價值觀已經逐漸成為人們的一部分，像是天生具備的一樣，我們也不知道它從何而來，只知道它一直與我們同在，并伴隨我們整個人生。

當然，除了美酒佳肴和圣誕樹，還有一些東西使得阿爾薩克的圣誕節別具特色。那就是阿爾薩克的氣氛，她的心情，她的精神，以及她周圍匯集的可愛的人們。這更多的是一種非物質的精神層面的特殊性。圣誕節是一年一度和你最親密的人，和你的家人一同分享的時光。這種分享是給予，是無私，是慷慨，是在他人面前開放自我，并思考自我的過程。在這期間，法國的一些慈善機構，會把大量的食品和衣物分給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在這個缺乏精神力量的、物欲橫流的現代社會里，這種分享的精神讓人備感清新。

而在亞洲，從上海到香港，再到新加坡，從深冬的寒冷到熱帶的炎熱，整個一路上，我被各種雷同的燈光裝飾和大小形狀幾乎一模一樣的人造圣誕樹所包圍。我在猜想每一個普通的市民，對這些裝點著俗氣彩球的綠色塑料樹，會抱有什么樣的看法。我發現，圣誕節對于大多數人來說不是代表宗教活動，人們只是出于無聊而參與圍觀，又或者只是被商家為了賣出更多產品的銷售手段所操控了而已。在這些泛濫的商業活動里，我們變得越來越聽話，越來越無能，難道這是因為圣誕老人告訴我們你應該要花錢嗎？

雖然我也是一個消費者，同時也是各種品牌和廣告的受害者，但我更傾向于做出自己的判斷和評價，而不是簡單對所謂的時尚隨波逐流。最重要的是，我不太會受到媒體和宣傳的影響。我會提出質疑，并親自檢驗。所以，當滿世界的大街小巷都裝飾著一樣的燈光，一遍又一遍播放著庸俗廉價的圣誕歌曲，在各大百貨公司和酒店的入口都擺放上一個扭屁股的圣誕老人……這讓我擔心它們對于孩子的影響。比如我那個無比熱衷于圣誕節的小女兒，她的童年的記憶中會對圣誕節留下怎樣的印象？圣誕節會不會不再關乎精神領域，而只是像萬圣節一樣，是一場熱鬧的商業狂歡。而伴隨我長大的，是關于耶穌誕生的童話，是關于女巫和姜餅房子的故事，是約瑟夫、瑪麗，是驢子、羊、盲人，這些年復一年地在我的腦海里上演的豐富而神奇的形象和故事。所以現在，盡管我11歲的女兒大部分時間生活在上海，但每年的這個特殊的時刻，我們全家一定會花上12個小時的時間，飛回我的故鄉，去感受那里的氣氛，那里的歌曲，那里顏色和氣味，年復一年從未間斷。

然而回到中國，環繞在我周圍的，仍然是一些廉價的電燈泡、塑料圣誕樹，又老又胖的圣誕老人。孩子們本應繼承的擁有兩千多年歷史的古老傳統竟然被這些毫無意義的道具和缺乏個性的現代商業產品所代替，這些都和我們真正想要慶祝的圣誕節相去甚遠。如此下去，我們所追尋的圣誕精神，這種和家人團聚以及分享的快樂也將慢慢消逝。很多年以后，新生代們也許除了禮節性的贈送禮物外，對于這個節日什么都不會知道了。

在網絡營銷和社交媒體成為主角的當下，是時候讓我們回歸傳統和本質了：簡單的真誠，真實的內心。

在圣誕慶祝活動將持續到1月6日的阿爾薩克，有一個坐落于圣山上的名為奧迪爾的修道院，曾經有一個人會在這里，在這個期間每分每秒不眠不休地為全人類和世界的和平祈禱。而就在幾個星期前，我的父親也在這樣做，為的就是讓這種傳統傳承下去。雖然我不知道當我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還有多少人會進行這樣的儀式，但我相信，一定有人，此時正在為人類，為和平，持續地祈禱著。因為這是圣誕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