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定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中的柳永詞《八聲甘州》曲牌考析

摘要：成書于清乾隆十一年（1746年）的《新定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記載了唐代至清代中葉的大曲、詞、諸宮調等多種音樂的曲譜，對認識我國中古音樂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幫助，具有極重要的史料價值和音樂文獻價值。柳永慢詞《八聲甘州》情境至深，意緒滿貫，在詞史中亦是豐碑之作。《新定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恰巧收錄了柳永慢詞《八聲甘州》，本文重點對其曲牌音樂由來及曲體本身進行考析。

關鍵詞：新定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 八聲甘州 曲牌 柳永慢詞

甘州，今指位居絲綢之路河西走廊腹地的甘肅省張掖市，自北涼沮渠蒙遜定都張掖，史稱甘州外，隋、唐、西夏皆稱甘州名。隋唐時，甘州邊地較之中原穩固且富庶，邊民充實，民謠歌舞興盛。唐玄宗時，酷愛樂舞，尤以邊地夾雜胡風樂舞為甚。有道是“開元二十四年 （725），升胡部于堂上。而天寶樂曲，皆以邊地名，若《涼州》、《伊州》、《甘州》之類。”①玄宗一朝期，以“胡部新聲”的名義，從河西地區傳入長安一帶的樂曲，受到宮廷極大的贊譽。唐玄宗為此還頒布了“道調法曲與胡部新聲合奏”的詔令（見《新唐書·禮樂志》）。在這種歷史背景下，邊地節度使為了迎合皇帝對胡樂嗜好的需求，紛紛向皇帝進獻樂舞。如昭義軍節度使王皮休獻《繼天誕圣樂》二十五遍；②南詔異牟尋遺使詣劍南西川節度使韋皋進獻《南詔奉圣樂》進獻③；河西節度使楊敬述獻《霓裳羽衣曲》，凡十二遍④。

據筆者考證，邊地曲《甘州》進入宮廷，成為大曲，時在開元二十八年（740年），由喜愛樂舞的河西隴右節度使蓋嘉運⑤入朝進獻。《甘州》進入宮廷后，由教坊樂工改編、加工為大曲形式《甘州》，倍受時人青睞。《教坊記》所載唐四十六首大曲中，《甘州》大曲排名第七，足見其影響之大，出演之繁盛。至宋代，音樂的重心逐漸由宮廷走向民間，并隨著文人音樂的興起，出現了對已固有的曲調填寫新詞的潮流。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中，屬于大曲形態的《八聲甘州》最終也演化成為了曲牌⑥。

《八聲甘州》曲牌深得宋詞壇的偏愛，如柳永的“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便是以《八聲甘州》為曲牌而填詞的典范之作。自柳永后，蘇軾、辛棄疾、張炎、吳文彥等詞家紛紛效仿，均有《八聲甘州》佳詞問世。

《新定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成書于清乾隆十一年（1746年），共81卷，由莊親王允祿和周祥鈺、鄒金生等眾樂工編纂而成，宮廷殿刊朱墨本印制。《新定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以下簡稱《新九宮大成》）共記錄北套曲185套，南北合套36套。南單體曲牌曲1513曲，北曲581曲，共2094曲，外加各種變體曲2372個，共收4466曲。內容極為豐富，是研究我國中古時期音樂曲譜、曲體內容記載方面極為寶貴的活化石資料。

《新九宮大成》共收《八聲甘州》12首，其中，單曲9首，套曲2首，又一體1首。《新九宮大成》卷一所收第1首《八聲甘州》即是柳永“對瀟瀟暮雨灑江天”詞。該詞以工尺譜記譜，仙侶調為調名，以本宮正曲為收。柳永詞為“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一韻）。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二韻）。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三韻）。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四韻）。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五韻）。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六韻）。想佳人妝樓颙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七韻）。爭知我，倚欄桿處，正恁凝愁（八韻）。”柳永是第一個寫《八聲甘州》詞的人，《詞譜》將其譽為正體。《詞譜》卷25謂柳永《八聲甘州》云“詞調前、后段八韻，故名八聲，乃慢詞也。”該詞共97字，分8句，均合“由求轍”，即《詞譜》中所謂之“韻”字。一韻腳字為“秋”，二韻腳字為“樓”，三韻腳字為“休”，四韻腳字為“流”，五韻腳字為“收”，六韻腳字為“留”，七韻腳字為“舟”，八韻腳字為“愁”。前段合四韻，后段合四韻，前后共合八韻，故名八聲，謂之[八聲甘州]。

劉崇德在其所著《新定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校譯》中對柳永詞[八聲甘州]進行了譯譜⑦，見下。

該曲牌曲體結構共分兩個樂段，因為慢詞，故以散板節奏演唱。前樂段9小節，9分句，后樂段9小節9分句。第一韻為8（5+3）+5句體，3分句均以B羽正3音起頭，落于主音；第二韻為5+4+5句體，3分句前兩句落于主音，后句停于主音上方正格音，以推動音樂更大的發展；第三韻為6+5句體，前句上方3度音起，落主音，后句亦落主音；第4韻為5+4句體，該兩句均以上方3度音起，均落于主音；是“起、承、轉、合”結構，音樂發展重心在第二韻上。第二樂段“不忍登高臨遠”起句，第五韻6+5+4句體，變格音起句，主音收音；第六韻5+5句體，主音上方5度音起句，停于主音；第七韻7+3+5句體，稍遠的正格音起句，落于主音；末韻變格音起句，收于主音。從行腔來看，第6韻是第5韻的變體，第7韻起句一轉為較高的腔調，“想佳人妝樓颙望”腔調正高，為全曲音之最高處，表達了長期飽受羈畔之旅后的強烈思歸情緒。

柳永寫了大量的慢詞，該曲歌詞亦為境界極佳的慢詞，無固定拍數，所以歌者以散板依心而娓娓道來，淺斟吟唱而悠然遣興。慢調演唱，情濃意切，這在唐人詩里早已有云。唐代號稱大歷十才子的盧綸有詩名曰《賦姚美人拍箏歌》，有句云：“有時輕弄和郎歌，慢處聲遲情更多。”張炎在其《詞譜》卷十中亦有云：“慢詞，蓋調長拍緩，即古曼聲之意也。”由于柳永主倡漸興的慢詞，曲調細長，節奏舒緩，行韻柔曼，字字有腔，極易表達柔纏蜜意，回斷腸綿，復雜細膩，婉轉曲折之情。由于慢詞特有的蘊意及寫情結構，對演唱也有特別的要求。《詞譜》亦有云：“特有的慢曲不過百余字，中間抑揚高下，丁抗掣拽，有大頓、小頓、大柱、小柱、打、掯等字，真所謂上如抗，下如墜，曲如折，止如槁木，偶中矩，句中鉤，累累乎端如貫珠之語，斯為難矣”。

王灼《碧雞漫志》卷三有載：“《甘州》世不見，今‘仙呂調’有曲破，有八聲慢，有令。”⑧，可見，慢詞《八聲甘州》為仙侶調。而《新定九宮大成》引柳永《八聲甘州》恰為仙侶調。而仙侶調屬何主音調名呢？唐段安節在《樂府雜錄》中載“別樂識五音輪二十八調圖”中有云：“平聲羽七調：第一運中呂調，第二運正平調，第三運高平調，第四運仙侶調，第五運黃鐘調，第六運般涉調，第七運高般涉調”⑨。該曲結音為羽，羽為全曲核心音、主音，這恰與羽調名仙侶調相一致。

《新定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是認識和反映我國古代音樂最真實、最可貴的資料。《八聲甘州》作為其所刊載的一支曲牌，自柳永開創《八聲甘州》慢詞以來，《八聲甘州》曲牌仍在今天的京劇、高腔劇、莆仙戲等劇中被經常演出。《新定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是認識《八聲甘州》曲體、曲譜、曲牌音樂最重要的樂學理論依據，隨著眾多學者研究的深入，相信具有千年歷史之久的《八聲甘州》的音樂風貌會逐漸浮脫、清晰出來，從而更加真實完整的再現、復原富有魅力的古代音樂。

注：本文為河西學院2012年度青年基金項目

注釋：

①（宋）歐陽修等：《新唐書·樂志》卷22，中華書局，2000年。

②（后晉）劉響等：《舊唐書》，中華書局，2000年，第710頁，載：\"貞元十二年十二月（799），昭義軍節度使王皮休獻《繼天誕圣樂》二十五遍\"。

③（宋）歐陽修等：《新唐書》，中華書局，2000年，第317一318頁。載：\"貞元中（785一804），南詔異牟尋遺使詣劍南西川節度使韋皋，言欲獻夷中歌曲，且令騾國進樂作《南詔奉圣樂》進獻\"。

④（宋）王灼：《碧雞漫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70頁。《碧雞漫志》卷三載《霓裳羽衣曲》由\"河西節度使楊敬述獻，凡十二遍\"。

⑤蓋嘉運，生卒年不詳，唐玄宗時人。開元中，官至北庭都護府。開元二十八年（740年）三月，蓋嘉運獻俘長安，蓋嘉運立此戰功，被封為河西、隴右兩鎮節度使，負責經略吐蕃，其兵力達14.8萬人。《資治通鑒》卷214有關于蓋嘉運的記載：\"北庭都護蓋嘉運以輕騎襲破突騎施于碎葉城，殺蘇祿…蓋嘉運大破突騎施之眾，擒其王吐火仙，送于京師。\"《舊唐書·裴耀卿列傳》亦有蓋嘉運的記載。蓋嘉運曾作有詩《伊州歌》一首，云：\"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岑參亦為蓋嘉運作《玉門關蓋將軍歌》一詩以頌，摘錄幾句，以斑其貌，云：\"蓋將軍，真丈夫。行年三十執金吾，身長七尺頗有須。玉門關城迥且孤，黃沙萬里白草枯。南鄰犬戎北接胡，將軍到來備不虞。五千甲兵膽力粗，軍中無事但歡娛。暖屋繡簾紅地爐，織成壁衣花氍毹。燈前侍婢瀉玉壺，金鐺亂點野酡酥。紫紱金章左右趨，問著只是蒼頭奴。美人一雙閑且都，朱唇翠眉映明胖……我來塞外按邊儲，為君取醉酒剩沽。醉爭酒盞相喧呼，忽憶咸陽舊酒徒。\"

⑥詳見拙文《日抄本<仁智要錄>中唐傳十三弦箏<甘州>曲考論》，《藝術探索》，2012年第四期。

⑦劉崇德：《新定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校譯》，天津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10-11頁。

⑧（宋）王灼：《碧雞漫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

⑨（唐）段安節：《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樂府雜錄》，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年，第2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