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偽偵探,真大神
“以上就是密室殺人的全部經過。”
龍宵扶了扶眼鏡,鏡片的邊緣閃過一道犀利的白光,鎮得屋子里的人瞠目結舌。
一身名牌的貴婦人首先反應過來,攬著嬌弱女兒的肩膀道:“我就說嘛,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你看到的臟東西都是壞人裝出來的。”
臉上寫滿忐忑和驚惶的少女終于釋然地松了口氣,而后撲在母親懷里小聲嗚咽起來。
少女的父親,同樣衣著顯貴的中年男人感激地握住龍宵的手:“小兄弟,謝謝你,要不是你查出真相,我還以為我女兒撞了邪,差點被那個女神棍騙得傾家蕩產。”
龍宵不動聲色地抽回手:“我也不是義務勞工。”
“明白,明白。”男人拿出支票,正要填數字。
“我不缺錢。”他冷淡地推開那張支票,“依照約定,你會把今天推理的結果傳播出去吧?”
“當然。我已經跟公司合作的傳媒打過招呼了,讓人知道這是兇宅總比被人以為它鬧鬼的好,我買下這房子可不想它以后虧本。”
龍宵提醒他:“記住不要把我的名字登上去。”
男人笑道:“現在有本事的年輕人很少有像你這樣低調的。”
“我幫你不是為了出風頭,而是為了打倒力怪亂神。”
他一身威嚴又陰又邪猶如黑道堂主,偏偏語氣嚴肅正直得像革命斗士,弄得嗚咽的少女也忍不住破涕為笑。
十分鐘后,一家三口終于離去。龍宵折回老宅,站在客廳打量著墻上的影影綽綽。
半晌,他摘下眼鏡坐到沙發上,豪邁地蹺起二郎腿:“出來吧!”
他的話音未落,一股罡風自他的腳下涌向四周,整個房子像歷經二級地震一樣顫了一顫,天花板落下輕微的浮灰。
墻壁上的鹿頭標本滾到了地上,然后被一道漆黑的影子撐了起來。影子變成一道披風,里面抖出一雙干巴巴的手,朝他做了個作揖的姿勢:“多謝公關大神出手相助。”
龍宵淡淡地點了點頭。
他不喜歡這個稱呼,公關公關,聽起來就像在叫喚牛郎。不過這官名是西王母那老娘們親自起的,再不爽他也不能跟天庭的一把手甩臉子。
自從進入二十世紀以后,奇幻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科技的高速發展令神魔的地位岌岌可危,越來越先進的武器讓最驍勇善戰的種族也自嘆不如。在見識了廣島長崎的那兩顆原子彈后,奇幻界為了自保聯合各方種族勢力,包括天庭、北歐神殿、奧林帕斯山、天使和精靈族等等,共同簽訂了一部《奇幻禁典》,約束成員禁止向人類泄露奇幻界的存在。
《奇幻禁典》就像是碳排放公約,無論哪方勢力違背了禁令,都將受到嚴厲的處罰。這不僅是損失利益也是掉面子的事。所以西王母與時俱進地設立了一個公關神,專門給在人間惹麻煩的同胞收拾善后。說得好聽是危機公關,說得難聽點就是職業擦屁股的。
黑漆漆是一級地精,已有百年道行,因為看中老宅地下的靈氣,多年以來一直在這里修煉。出于他的庇護,這間房子歷經地震和戰亂依舊屹立不倒,只是年久失修,面相難免有些寒磣。
近年來老宅的周邊地段陸續開發,一個富商看中這塊地,買下來打算新建商鋪。黑漆漆擔心工程會損傷地脈,讓靈氣走失,所以找到一具流浪漢的尸體扔在密室,偽裝成幽靈殺人的樣子嚇唬富商的女兒。誰知那千金居然是個微博控,嚇得半死還不忘在網上嘰嘰歪歪,不僅把事情鬧得盡人皆知,還惹來一個麻煩的天師。就在這個時候,龍宵以偵探的身份閃亮登場,效仿推理小說編造出密室殺人的段子,為這出鬧劇畫下了句號。
龍宵伸出右手,掌心緩緩出現一支朱色的毛筆:“你已經違反了《奇幻禁典》,照規矩,打回原形重新修煉吧。”
黑漆漆顫抖道:“打回原形?可我只是嚇人,沒有殺人啊,為什么罰那么重?”
“誰告訴你殺人要論罪了?如果你能殺得神不知鬼不覺,西王母都管不了你。可你招來了不該惹的人。”
“等等,那個人不是真天師,她是冒充的!”黑漆漆哭號著。
龍宵的眼底閃過一道冷光:“但她依舊是我通緝榜上最危險的名字。”
判官筆出手,成千上萬的字符會聚成一個發光的罩子,蓋到了地精的頭上。待光斑消失,地上只留下一個滑稽的鹿頭裝飾。
龍門公安局。
頂著一頭桃紅色鬈發的少女被罵罵咧咧的女警察扔出了大門:“你個死丫頭,居然敢詛咒我嫁不出去,不敢活了!”
少女揉了揉那頭紅得過于純正,不摻任何底色的頭發,不滿地反駁道:“是你自己要找我看手相,說了你又不信……”
一只高跟鞋被扔了出來,她趕緊收口,抱著書包落荒而逃。
少女名叫尹湖綠,光看她的造型很容易讓人誤以為這是個時髦潑辣的小太妹,再一聽她自稱天師,自然而然會讓人覺得她必定奸詐狡猾,能言善辯。但實際上她長著一張純良無害的臉,雙眼無神如同死魚眼,一看就是個死宅。
尹湖綠不是天師,她既沒有天生的陰陽眼,也沒有任何靈異經歷,不會做預知夢,沒有穿越重生過,沒有隨身空間也不會用靈力賭石……她只是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同時是動漫網站的人氣漫畫家,作品題材多為都市靈異和怪,至今為止畫過的故事都以真實發生的事件為原型,在網上很有話題和人氣。
要畫這樣的漫畫光靠看報紙新聞是不夠的,所以尹湖綠經常為了取材COS成各種角色,親歷事件現場,久而久之也練出了一些演技。不過這回她倒霉被當成了騙財的神棍,好在那些警察相信她只是惡作劇,只口頭教育了幾句,沒讓她蹲大牢。
“湖綠小姐。”一輛奇瑞QQ開到她身旁,車窗里露出一張溫柔帥氣的臉,“你好,我是《今日怪談》節目的主持人,羅爵。”
其實他不用介紹,尹湖綠就已經認出他來了。《今日怪談》是個很有趣的節目,雖然播放時間在午夜,收視率不高,但在網上很有人氣。主持人羅爵是個半吊子魔術師,今年還不滿二十,外表親切個性爽朗,有一大批師奶級別的粉絲。
節目組在世界各地搜尋靈異怪談,然后用魔術在觀眾面前表演出來,既神奇又有科普作用,號稱偶像版的《走近科學》。
“能不能和你聊幾句?”他指指路口那家鐵板燒。
尹湖綠剛剛被問了大半天的話,肚子空蕩蕩的,遠遠地聞到那股肉香味口水直冒:“你請客。”
“沒問題。”
二、偽魔術師,真天使
羅爵喝了口大麥茶,笑瞇瞇地望著尹湖綠道:“我是你的漫畫迷,你的每本書我都有收藏,還定制了很多周邊手辦。”
她吞下一塊小牛排,有些受寵若驚:“我也看過你的節目。”
“真的?”他一臉驚喜地問,“你覺得那個節目怎么樣?有意思嗎?”
尹湖綠想了想說:“開頭很迷人,但結局很幻滅。”
羅爵泄氣道:“是嗎?其實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圣誕節向小朋友拆穿禮物其實是爸爸買來的大壞蛋。”
“不過歐巴桑和老太太很喜歡你,說你是防騙大師。”
“可我只喜歡蘿莉,不喜歡超齡熟女。”他沮喪地回答。
尹湖綠用一種看怪蜀黍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往旁邊挪了一個座位:“你來找我到底是做什么的?”
羅爵也跟著挪了一個座位,依舊黏在她的旁邊:“我們節目組負責腳本的編劇得了重病,想找一個人來救場,我向導演推薦了你。”
“我不會魔術。”
“是負責怪談的部分。就是幫現有的靈異事件編個故事潤潤色。”
這個她倒是很擅長:“包車馬伙食嗎?”
羅爵點頭:“包的,包的。餐餐自助,甜品任點,酬勞另算,節目播出后你還能把它改編成漫畫。”
尹湖綠木然的眼里閃出點點光亮:“是什么樣的事件?”
“在郊外一個叫豐登的小鎮上,這一個月以來經常有人走著走著莫名其妙掉進水井里。受害者通常是單獨出行,有的在白天,有的在晚上。據他們回憶,自己行走的線路本來離出事點距離很遠,可一眨眼腳底就空了,就好像是被什么法術吸進去的。”
尹湖綠聽得津津有味:“那些水井上沒蓋蓋子?”
“井蓋在垃圾站可以換錢,所以經常被偷,管也管不住。”
“那掉進下水井之后呢?他們有沒有看到什么?”
“沒有,都是一進去就七葷八素,不省人事。好在那些井水都不深,水井周圍人流量多,往往出事沒多久就被人發現了,沒有鬧出人命,最多只是擦傷。”
尹湖綠問:“他們報警了嗎?”
“報了。但警察不覺得有什么問題,醫生也說他們是腦震蕩所以記錯了。但短短一個月這么多人同時記憶失常,癥狀還都一樣……”
尹湖綠的腦中閃過各種靈光,握筆的手指在膝蓋上蠢蠢欲動。
羅爵看出她很心動,說:“攝制組已經在那邊取景了,如果你沒有問題就回去收拾行李,行程大概有一周,我會幫你向學校請假。”
吃完鐵板燒,羅爵把尹湖綠送回家。看著她走進電梯后,他掏出手機,調出一張華麗而反復,類似于中古世紀魔法陣的繪圖。
他將手掌放在圖片上,輕輕一揮,魔法陣被放大數倍,形成懸浮在空中的半透明光圈。他按下確認,嗡的一聲,光圈飛到尹湖綠家的陽臺外,像盾牌一樣屹立在暮色當中,默默散發著金黃色的粉粒。
QQ車開離了小區,上了公路。現在是下班時間,路上擁堵,羅爵等得不耐煩,掉頭將車駛向一條無人問津的小巷。
突然一道藍光像閃電從天而降,劈向轎車的車頂。羅爵的雙瞳綻放出金色的火焰,下一秒,他的身體瞬移到幾米外的半空中,背后緩緩揚起一只雪白的羽翼——沒有錯,不是一對,而是一只。
龍宵從藍光中走了出來,背后,無辜的QQ車已經化作塵埃。
羅爵看到這一幕也不生氣,反而露出有朋自遠方來的笑容:“好久不見,你打招呼的方式還是那么特別。”
龍宵也笑,額頭卻因為氣極凸出一道青筋:“你明知道那個人類有多麻煩,為什么要主動招惹她?”
“有時候麻煩也能夠轉化為助力,關鍵要看怎么利用。”
現在讓我重新介紹一遍:羅爵,禁天使——代表天使域執行《奇幻禁典》的官員,和公關神同工同種。
他們已經認識了數千年,在沒有簽訂《奇幻禁典》之前,天庭和天使域曾有過那么一兩段黑戰史。像龍宵和羅爵這樣優異的戰斗士自然每次都是首當其沖,經常掐得你死我活,沒想到現在居然變成了統一戰線的同行。
龍宵壓下焦躁,問:“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帶她去豐登鎮。”
豐登鎮下水井怪談已經越鬧越大,到現在也查不出背后元兇究竟是什么玩意兒。在搞清楚那東西屬于哪方勢力管轄之前,公關神和禁天使都不能坐視不理。于是,羅爵想到了尹湖綠。
無論在血源背景還是個人歷練上,尹湖綠都只是個普通的人類女孩,但她有一個神乎其神的才能,那就是逆天的想象力。
至今為止,她根據現實取材改編的漫畫幾乎有百分之九十九接近于現實,例如龍宵負責的水妖復仇、樹精吃人,還有羅爵處理的吸血鬼聚會事件……盡管她根本不信,也沒見過那些東西,盡管他們已經把這些事件由奇幻版包裝成科普版,但她總能用編劇的能力拆開包裝還原真相。最糟糕的是,她的才能毫無任何奇幻成分,所有雷同純屬巧合,因此在禁典的律條中沒有任何一條懲戒能對她起效用。
龍宵對尹湖綠頭疼得不行,想要辦她卻又無從下手,只能跟在她的腳步后面收拾殘局。可羅爵卻要另辟蹊徑:“反正她喜歡取材,與其盯著她到處點火,不如放在身邊親自監督,還能物盡其用。”
龍宵沉吟了半晌,收起鋒芒道:“算上我。”
第二天一大早,尹湖綠提著行李走到小區門口,羅爵見了,用手肘拐了拐龍宵:“還愣著干什么,快去幫忙拿東西。”
他瞥了羅爵一眼,羅爵被那目光一刺,不由得打了個寒戰,自動自發推開車門:“我去,我去。”
上車后,羅爵向尹湖綠介紹龍宵:“這是我的司機兼助理,你叫他老龍就行了。”
龍宵天生一副黑暗帝王樣,要靠戴著鴨舌帽和粗框眼鏡才勉強能朝這小癟三的職位上靠攏。他沒有回頭,沖著后視鏡對尹湖綠打了聲招呼就踩油門上路了。
尹湖綠拿出昨晚已經充滿電的超級本,繼續趕畫稿。
羅爵一副粉絲樣兩眼放光地問:“是新作嗎?什么內容?能不能提前預告一下?”
她熟練地滑動著壓感筆,答:“是地縛靈偽造密室殺人惡作劇的故事。”
龍宵的瞳孔微微一縮,羅爵也忍不住滴下冷汗,過了一會兒才試探道:“你畫了那么多奇幻漫畫,有沒有幻想過這些故事變成真的?”
尹湖綠抬起頭,滿臉正直地回答:“我的腦袋又沒有被門夾過。”作為一個接受現代教育的高中生,她的三觀非常正常,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你問我這個做什么?別以為你會魔術就想表演鬼故事嚇唬我,我不會上當的。”
“喂喂,別把我說得好像個變態。”他的臉上有些掛不住。
她輕哼了一聲,總結道:“蘿莉控沒好人。”
偽司機龍宵發出一聲嗤笑,尹湖綠還是頭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有些好奇地望了他幾眼。
龍宵的脖子一涼,連忙恢復冷面,把油門踩得更緊。
三、豐登怪談
豐登鎮是百湖之鎮,山好水好,盛產水果和河蟹,一年四季來這兒旅游的游客絡繹不絕。
所謂物極必反近而妖,但凡一個地方風水太好或者太壞,背后都少不了力怪亂神作祟。而豐登鎮之所以土地興旺,是因為百湖底下長眠著一只上古神龜。
不過當地人的版本不是這樣的,尹湖綠百度了一段官方資料,念了出來:“很久很久以前,一位龍神路過豐登鎮,見到湖中有一個美貌女子的倒影,對她一見傾心。奈何龍人有別,兩者無法結合。于是決定化作百湖,永遠守護在女子身邊……這只龍可真夠自戀的。”
羅爵問:“自戀?”
她說:“龍長那么大一坨,飛得又那么高,地上的人在他眼里只會像螻蟻一樣渺小,又怎么可能容得下區區一個人類的倒影?我估計那只龍其實是被自己的倒影迷住了,編故事的那家伙只不過是自作多情。”
“你分析得沒錯。要是這世上真的有龍,肯定都很自戀。”他意有所指瞟了一眼龍宵。
龍宵說:“也許那只龍現在就住在豐登鎮的下水道。”
尹湖綠搖頭:“我覺得把那些人拐進下水井的不會是龍。”
羅爵忙問:“為什么?”她不可能知道豐登鎮下面沒有龍而有只龜吧?
“會自戀的多數有些潔癖,下水道那么臟,他肯定待不下去。”
”哦。”羅爵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龍宵,他的弱點真是怕臟?那豈不是不能讓他鉆進下水道里查探了?
“你為什么總是偷偷看老龍?”尹湖綠突然問,“該不會……”
他心里一緊::“該不會什么?”
龍宵也是毛骨悚然,想著要是她說出他的真身,他就馬上劈了她。
誰知尹湖綠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曖昧地掃視了他們一眼:“放心,我懂的,我不會說出去的。”
龍宵滿臉的莫名其妙,羅爵則是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流瀑布汗。他知道這時候再解釋只會此地無銀三百兩,所以乖乖坐正了再也不敢招惹這個大腐女。
到了節目組包的農家旅社,尹湖綠放下行李就找來受害者采訪的錄像帶,專心致志看了起來。
其實口供沒什么參考價值,羅爵早已經用法器讀過那些人的記憶,掉坑的那段完全是空白一片。
龍宵經過一條走廊,發現墻上貼滿了雕花鏡片。他不由得停住腳步,轉身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歪歪頭,摸摸臉,想著車上的談話——自戀?
“老龍。”尹湖綠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他背后喊道。
龍宵的背脊條件反射地僵了一下,慢慢回頭:“什么事?”
“你能不能帶我去見見這個男孩?”她指著視頻上的截圖,是第一個掉進水井里的受害者,剛上小學三年級。
“他有什么問題?跟別的受害者有什么不同嗎?”
尹湖綠認真地點了下頭,說:“你不覺得他的長相萌度很高,很適合當漫畫的主人公嗎?”
龍宵嘴角抽搐。這時羅爵走過來,看了眼屏幕說:“這個小正太我記得,他叫藍希,爸爸媽媽都在外地,平時是跟老師一起生活。他的學校離這里不遠,現在去應該還來得及回來吃中飯。”
他們去找藍希。那是個很內向的孩子,體育課大家都在踢球跳繩玩沙包,他卻一個人蹲在沙坑里堆城堡。
尹湖綠走過去,一言不發地幫他在城堡邊上堆出一個帶噴泉的花園。藍希被勾起興趣,好奇地問:“你是誰?”
“噓。”她神神秘秘道,“我是一個除魔天師,隸屬于一個古老的秘密結社……”
龍宵和羅爵站在百米開外的樹蔭下竊聽他們的談話。
藍希聽尹湖綠煞有其事在那里忽悠,過了半晌眨眨眼問:“你是綜藝節目里專門負責對觀眾惡作劇,然后找人在旁邊偷拍的外景主持人嗎?”
她尷尬地拍拍手上的沙子道:“你真聰明。能不能告訴我上個禮拜你掉進下水井之前,有沒有什么特別的事發生?我指的是你沒有對警察叔叔和記者提起過的。”
藍希想了想,問:“我被王圓圓甩了也算嗎?”
“王圓圓是你的女朋友?”
“我一點也不喜歡她,是她自己說長大以后要嫁給我。可徐大輝送給她一個iPhone 5,她就變心說要做徐大輝的女朋友。”
“徐大輝是你的同學?”
“不是。我不認識他。”
“女朋友被陌生人搶走了,你肯定很難過很傷心。”
藍希點點頭,又搖頭:“我只是覺得很沒面子,怕同學笑話我。”
尹湖綠很有共鳴地說:“要是我被甩了,一定會想鉆進下水井里躲起來不見人。”
“我也是。”他頓了頓,說,“那天學校要教集體舞,王圓圓本來是我的搭檔,我跟媽媽裝病說我不想去。但媽媽非要帶我去醫院檢查。我心里緊張得要命,怕謊話會拆穿,還好快到醫院的時候我掉進下水井里了。”
“真好,一定是神仙路過聽見你的心愿,幫了你一把。”
“是啊,我也覺得。”他的表情開心起來,“雖然我沒了女朋友,但最近都考一百分,爺爺還獎勵我一臺iPad。”
羅爵聽到這里皺了皺眉頭,拿出三星手機,什么鍵也不按,就說:“去查查其他人掉井之前有沒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或者是讓他們過得不如意的人。”
他的話音剛落,五點三寸大的高清屏幕上出現了一堆Q版羅爵的卡通圖像,他們聽了命令,一個個爭先恐后從耳機孔擠出來,像勤勞的小蜜蜂一樣揮著翅膀飛向天空。這些Q版天使是他用神力打造的分身,能夠使用他百分之一的力量,但維持的時間不長。
看著分身離開,羅爵好奇地看了龍宵一眼:“你不做點什么?”
龍宵瞥了他一眼,冷冰冰地說:“我怎么做不用你過問。”
離開學校之后,尹湖綠又提出要去藍希掉下的那個下水井看看。
下水井也沒什么特別的,換了新蓋子,干干凈凈的。她看了兩眼就把視線轉向周圍,過了一會兒問:“出事的下水井口旁邊是不是都沒有種樹?”
羅爵對著手機翻看其他現場的照片:“沒錯。”
“也沒有電線桿?”
“沒有。”
尹湖綠望著天,來來回回踱著步子,然后在原地神神道道轉起了圈。
龍宵問:“你在干什么?”
她說:“找靈感。”然后繼續轉圈。
這時候,羅爵送出去的天使分身回來了,圍在他的腦袋旁邊唧唧喳喳匯報情況。
結果如他猜測的一樣,所有人在掉井之前都遇到了各自的天敵還有低潮期。例如被陌生人搶走工作、搶走男女朋友、被偷走重要的東西……這些事他們沒有跟警察或者記者提過,一是因為覺得跟掉井沒有關系,二是怕掉面子。而羅爵雖然探測過他們遇害前后的記憶,卻沒有留意過他們的遭遇和心情。而尹湖綠出于職業敏感,對腳本內定主人公的心理活動都不放過,所以碰巧問到了點子上。
不過,真的只是碰巧嗎?
龍宵盯著尹湖綠的一舉一動,狐疑道:“她問樹做什么?”
羅爵回過神,跟著抬起頭望了望天,腦中猛地閃過一個細節。他找出其中一張現場照片:“你看看這個。”井邊,有一只斷翅的死麻雀。
“什么意思?”
羅爵奇怪地看了看他,壞笑道:“我怎么覺得最近你的智商好像直線下降了?”見龍宵瞪眼,他也不敢調侃得太過分,笑笑道,“是路線。那些人不是失足掉進下水井,而是被從天上扔下來的什么東西打到。這只麻雀剛好飛到那個人下落的路線,所以被砸死了——元兇不在下水道,而是在天上。”
四、打怪,遇襲
回到農家旅社,尹湖綠開始寫《今日怪談》的節目腳本。
故事的主人公不再是她原本預定的小學三年級萌正太藍希,而是他的情敵徐大輝——想到這是要上電視的,為了保護隱私,她又把名字改了改,叫徐小輝。
徐小輝不是人,而是一個怨靈。他生前已經三十多歲了,卻一事無成,沒房沒車沒女友,是個靠打網游賺廉價薪水,有上頓沒下頓的家里蹲。在連續幾個月沒收入后,餓著肚子的徐小輝選擇從豐登最高的山峰上跳崖自殺。結果一個不小心,被正游弋在山間打哈欠的龍神給吃掉了。
作為被享受的補償,龍神賜給徐小輝神力,讓他的靈魂在世上多逗留一段時間。他想嘗試做人生贏家的滋味,于是化身成各種高富帥搶奪別人的幸福。
龍神是個很公平的神,雖然他給了徐小輝好處,但也不能看著其他人白白遭殃。所以他把受了徐小輝禍害的人帶到龍穴中吸收了福氣,然后歸還到小鎮。未免人類天師嗅到他們身上的龍氣,他特意把那些人放在下水井,用污濁的井水沖洗神龍的味道。吸收到福氣的藍希每次考試都得滿分,其他人也獲得了各自的幸運補償……
在她天馬行空編故事的時候,羅爵正在豐登鎮的古城墻上追捕一只鴉獸。
雖然他只有一只翅膀,但飛行的姿勢依舊凌厲俊美,時而像劃破夜空的閃電,時而像鋒芒畢露的刀尖,時而像夢幻耀眼的極光。
一個魔法陣打下來,鴉獸直挺挺撞在墻上,尖叫一聲栽到在城墻的圍欄上。
羅爵輕盈地停在立柱上,居高臨下看著他掙扎的樣子,奸詐地笑道:“說吧,除了你還有多少?”
鴉獸梗著脖子喊:“我不知道!”
他打了個響指:“你不肯招那就是團伙作案。”
在尹湖綠的提醒下推測出元兇是飛行物種后,羅爵立即想到了鴉獸。
鴉獸是一種西方魔獸,在《奇幻禁典》里歸天使域管轄。他們長著漆黑的鳥身,大部分只有一米身長,面部酷似人類,只有嘴上長著鳥喙。
鴉獸是群居種族,最喜歡的食物是人類倒霉時凝聚在身上的霉氣,最厭惡的就是天地靈氣。因為靈氣會讓鴉獸失明。
他們多喜歡待在大都市里,那里人多,壓力大,喜怒哀樂在鋼筋混凝土構建的圍城中被放大無數倍。每天都有人失落、悲傷、倒霉,在那里鴉獸從來就不怕餓肚子。而豐登鎮受到上古圣龜的庇佑,每一方水土里都靈韻豐沃,所以對他們來說這里簡直就是一片禁獵區。
“為什么放著大好的覓食地不待,跑到這種地方來作亂?”羅爵邊問邊往鴉獸的耳邊打了一記雷咒,動作輕松得像撐了個懶腰,“再不說我就把你丟給圣龜做晚餐。”
鴉獸驚得渾身一顫,終于抵抗不住招了:“我們也不想的。本來我們好好生活在城里,可有個大妖怪說我們弄臟他的地方,把我們趕出來了。我們不敢去別的同族劃分的地盤,只有來這里冒險找吃的。”
“你們跟人類合作了?”
“是。豐登鎮的靈氣太旺了,我們根本不敢落地,來這里一個月不是待在高樓就是住在樹上。后來我們找了個看得見我們的三流窮天師,他窮得走投無路,差點要自殺。我們救了他,幫他欺負無辜的人,讓那些人倒霉,接著我們吃了那些霉氣,再把人丟進水井里,讓水里的靈氣沖掉我們的味道,這樣就不會被你們發現。”
“那個天師叫什么名字?”
“徐小輝。”
羅爵把這個名字發給同僚,讓他們調查這個人的下落:“我會去處理那個天師,至于你們在豐登鎮惹出的麻煩,我會書面報告給天使域,讓上面來裁決。”
鴉獸心有不甘:“可我們真的是被逼的。要不是那個妖怪那么霸道,誰愿意闖禁獵區?“
羅爵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妖怪那么厲害?”
鴉獸的臉色就像是在女神家的廁所里拉完大便,發現紙筒里沒有廁紙:“我沒見過他的長相,他每次出現的時候就像一團霧……對了,他還有個弟弟,是……”
“讓我們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策馬奔騰……”羅爵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解開鎖,《今日怪談》的導演出現在屏幕上:“出事了,尹湖綠遭到襲擊。”
羅爵神經一緊,瞟向鴉獸。
“不關我們的事!”他捂著差點被雷劈中的耳朵,慌忙撇清。
羅爵匆匆趕回農家旅社,尹湖綠的房間亂得就像是遭遇九級地震。她本人則蜷曲在墻角里,身體被一個金色的光繭包裹著,雙眼緊閉人事不省。
節目組從導演到臨時工都是天使域的人,對這種奇景毫不驚訝。那光繭是羅爵從上司那里獲得的禮物,一個高級守護陣。第一次送尹湖綠回家時他把這個陣加持到她的身上,既然找她幫忙,他當然會負責她的人身安全。
羅爵走到光繭邊上,伸出手想把尹湖綠叫醒,可剛剛碰到她的臉,她就咳了一聲,嘴角溢出一條細細的血線。
她受傷了,如果沒有這個法陣,她很可能會死。
羅爵握緊手,重重地捶在地板上:“什么時候出的事?誰干的?”
“不知道。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聽到動靜闖進來就是這樣了,連兇手的影子都沒看到。”
他攔腰抱起尹湖綠,把她放在隔壁房間的床上躺著。
導演說:“我已經通知了教會,很快會有神官過來幫她治療。”
“龍宵呢?”
話音剛落,龍宵已經出現在門口:“兇手跑得太快,我沒追到。”
“什么東西這么厲害,連你都追不上?”
龍宵沒有回答,臉色有些難看。
羅爵非常內疚,守護陣需要他的神力來維持,如果他剛才沒有把神力消耗在對付鴉獸上,守護陣就不會出現破綻,讓人有機可乘。
沒多久,神官趕來。羅爵收回了守護陣,讓他檢查尹湖綠的情況。
神官說:“她中的是東方妖咒,我不會解。”
龍宵道:“既然元兇是我們這邊的,我把她帶到天庭去找神醫。”
羅爵知道他口里的神醫不是武俠小說里的杏林高手,而是真正能治病救命的神仙:“好吧,如果她沒事了,記得通知我一聲。”
五、傷不起,土地神
天使未經允許是不能踏入天庭的,因此羅爵只能目送龍宵帶著昏迷不醒的尹湖綠離去,什么也不能做。
禁天使的職責是執行《奇幻禁典》,而不是追兇。即便尹湖綠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遇襲,他也不應該插手。他還有很多事要做,要為鴉獸的事處理善后,要打報告,要找到那個礙事的三流天師,除掉他的記憶,還要想想怎么用節目為下水井事件粉飾太平……該做的工作明明有一堆,但羅爵始終靜不下心來。
他知道尹湖綠比她認識他要早很多,從她的第一部漫畫起,他和龍宵一樣在關注這個奇妙的女孩。
她不相信奇幻界的存在,但她所編的故事卻把奇幻界帶進了很多人們的心里。她不會想到自己的作品在奇幻界就像娛樂周刊一樣受歡迎,他們通過她的漫畫,津津樂道地討論著同族在人間發生的八卦,心情有調侃,有幸災樂禍,同時也有一分難以名狀的羨慕。
如果說《奇幻禁典》是一道高聳的圍墻,那尹湖綠就是行走在圍墻之巔的魔法師。她用海市蜃樓讓兩個世界的居民看到了彼此,盡管那些都只是縹緲的幻影,誰也不會對著幻象說,嗨,我在這里,但他們都能感受到對面世界的瑰麗風景……
羅爵在廢墟中找到了尹湖綠的筆記本,雖然屏幕和鍵盤都摔碎裂了,但硬盤還健在。
他把資料還原,看到她剛剛寫完的腳本。
“徐小輝……居然連名字都蒙對了。”羅爵哭笑不得,“看來我真得膜拜膜拜你,當你的忠實粉絲了。”
他嘆了口氣,繼續翻看上一個地縛靈的故事腳本。
當看到以尹湖綠為原型的女神棍對著富家千金坑蒙拐騙、信口雌黃的時候,他想到她本人那張呆呆的臉就忍不住要笑。可看到神棍被捕,真天師救場封印地縛靈之后,羅爵笑不出來了。
在她的故事里,地縛靈是沒有能力在人類面前顯形的,所以他才不得不用密室殺人這么麻煩的手法嚇唬人。可富家千金真的曾經親眼目睹幽靈,那是因為除了地縛靈以外,那座房子里還隱藏著另一個幽靈。那個幽靈已經成魔了,魔力很強,所以真天師沒能及時發現他,還被他給吃了。
羅爵回想起龍宵這兩天的種種表現,驚得一身冷汗。
他的瞳孔點燃了金色的焰浪,羽翼在瞬間展開,整個人化作一道金光射出窗口。
云端,龍宵抱著尹湖綠快速飛向豐登鎮的出口。
一個魔法陣突然出現他的前方,他來不及躲閃,筆直地撞了上去。
當他穿過法陣后,身體邊緣涌出了濃濃的黑霧,霧氣迅速侵蝕他的皮膚和骨肉,他掙扎著發出一聲號叫,雙手忍不住要去抓臉。
尹湖綠從他的臂間墜落,羅爵揮動著羽翼趕到半空,將她牢牢接住。
龍宵慢慢現出原形——一團巨大的黑霧,霧氣的中央有一雙暗紅的眼睛。
羅爵想起鴉獸說過的話:“老宅的那個地精是你的兄弟?”
如果尹湖綠的故事沒有錯,龍宵就是那個真天師,他把地精打回原形,所以黑霧怪出來報仇,他不僅吞了龍宵,就連冒充神棍上門的尹湖綠也不放過。
暗紅的雙眼下張開一張血盆大口,發出讓人骨頭發癢的恐怖笑聲。那笑聲仿佛是無形的針,刺得羅爵渾身發顫。
他降到了地面,把尹湖綠放到一塊石頭背后,幾十個Q版羅爵天使從衣領里跳了出來,在她身旁圍成一個圈。
“守著她。”他說著,沖向那團黑霧,腳底同時展開了三個魔法陣,陣中心浮起三件神器。
然而當他將一記神器刺進黑霧的眼睛時,猛然發現自己的翅膀動不不了。他回過頭,看到身后不知何時已經黑黢黢一片。原來眼前的霧影只是這妖怪的一小部分,他真正的形體比他看到的要大數千倍。
“見鬼!”羅爵發現自己的神力居然被黑霧一點點吸走。他低頭看了一眼下方,發現黑霧已經快蔓延到尹湖綠那里,小天使們焦急地展開法陣,但根本抵抗不住。
羅爵收起羽翼任憑身體墜落到地面,然后使出一個風咒將小天使吹走:“去天使域求救!”
鴉獸說得沒錯,這妖怪不是一般的厲害,難怪連龍宵都栽在它的手上。難道今天他要步死對頭的后塵,成為它的盤中餐?
正絕望時,天空中響起陣陣雷鳴,無數道閃電穿透黑霧直劈下來,就像一條條瘋狂舞動的神龍。
羅爵看著這震撼的一幕,半晌,發出復雜的笑聲:“就知道你沒那么容易死。”
他的話音剛落,真的龍宵踩著一只圣龜出現在空中,不消片刻就撕碎了黑霧的五官,把他踩到了地面。
圣龜像吸塵器一樣把霧氣吸進龜殼里,等吸得差不多了,便一言不發地鉆進土里消失了。
龍宵抽出判官筆,一個大大的“封”字落到黑霧的身上,霧氣終于全部散去,露出一尊小小的神像。
他本是受世人供奉的土地神,可《奇幻禁典》頒布以后便再也沒有收到任何香火,昔日敬仰他的人們紛紛無視了他的存在。于是他不甘寂寞,墮落成魔。
“唔——”
羅爵被這聲音一驚,低下頭發現尹湖綠不知何時半睜著眼睛,看著龍宵的方向。
他緊張得渾身發毛,難道他們的身份被拆穿了?那她豈不是要被洗去記憶?
尹湖綠眨了眨眼,問:“你們的特效師是從《阿凡達》劇組請來的嗎?”
他咽了咽口水:“是啊,效果怎么樣?”
“太浪費錢了。”她說完,又昏昏欲睡地閉上了眼睛。
“……”
一周后,完全康復的尹湖綠在高級病房里收看了《今日怪談之豐登下水井奇聞》,節目的最后,羅爵揪出了事件的元兇:某某牌眼藥水。該眼藥水為了推廣市場,炮制出掉井怪談,借此為噱頭宣傳視力的重要性,讓人們購買它的產品保護眼睛。而那些受害者其實是被廠家安排的人用迷藥迷昏了頭,丟進了下水井里……
“嗨!”羅爵捧著一束鮮花出現在病房門口,“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謝謝。”
“以后別再熬夜趕畫稿了,不然又貧血昏迷多嚇人。”
尹湖綠不滿地看著他:“如果你真的被嚇到,就不會看到我昏倒還不送醫院,而是把我扔在攝影棚里。”
羅爵不好意思地笑笑:“剛好我的導演朋友請我救場。本來我想讓老龍送你去的,誰知道那個導演居然相中他當臨時演員……對不起啦,我請你吃飯當補償?”
“算了,反正我有收到大紅包,就原諒你了。”她也不是真的生氣,“不過沒想到老龍打扮起來那么帥,他要是當明星一定會走紅的。”
“難道我不帥嗎?”羅爵傷心地指著自己的臉。
尹湖綠說:“你的樣子只適合當婦女之友,可老龍是大眾情人型。”
羅爵對著她假哭了一陣,借口去找花瓶走出病房,看著靠在墻上耍酷的龍宵道:“大眾情人,怎么樣,被夸有沒有覺得臉紅?”
龍宵直起身:“她只是陳述了事實。”說完轉身邁向樓梯,在羅爵看不到的地方微微鉤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