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讀到有人寫高秉涵老先生的文章,感慨系之,忍不住想寫點什么……
高秉涵從臺灣回到那個小小的村莊——菏澤市牡丹區呂陵鎮高孫莊村——生養他的故鄉時,那個被他一刀一刀刻進心里的村子終于顯現,他進村后發出的第一聲呼喚居然是“媽呀,媽呀……”,然后號啕起來。這時距離他離開故鄉已時隔六十多年。當這一嗓子從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嘴里喊出來,你沒法不跟著哽咽。他愴然著,喊著媽媽,匆匆跪拜老人的墓地,然后抹干眼淚又要飄向很遠很遠的遠方……人啊,到了什么時候,都不可能忘記媽媽。
高秉涵是在十幾歲的時候跟著國民黨軍隊去到臺灣的,他還清晰地記得自己離開家時,外婆從樹上摘下一顆咧著嘴的石榴塞進他的手里。媽媽送他到村口,他坐上運軍糧的馬車,又使勁啃了一口石榴,可是等他再抬起頭,馬車已經轉彎,母親的身影不見了。這是他關于母親的最后影象。
在臺灣,他經常誦讀的是唐代詩人崔顥《黃鶴樓》一詩中的句子: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媽媽總是和鄉關相聯的??梢韵胍姡涸谡b讀這詩句時,他的眼睛里一定有淚水,他的眼前一定是媽媽的樣子。媽媽沒老,他走的時候什么樣子,還是什么相貌。他總是這樣想,然而,這樣的想,終究沒有代替了那一小堆黃土,你說,他能不難過嗎?
余秋雨先生在他的散文《鄉關何處》里寫到了老作家艾蕪。他這樣寫,前兩年著名導演潘小揚拍攝艾蕪的《南行記》,最讓他動心的鏡頭是艾蕪老人自己的出場。老人曾以自己艱辛瑰麗的遠行記述震動中國文壇,而在鏡頭上他已被年歲折磨得滿臉憔悴,表情漠然地坐在輪椅上。畫面外歌聲響起的,居然是:媽媽,我還要遠行……這是老人在心底呼喊嗎?他已不能行走,事實上那時已接近他生命的終點,但在這喊聲中他的眼睛突然發亮,而且顫動欲淚。他昂然抬起頭來,饑渴地注視著遠方。一切遠行者的出發點總是與媽媽告別,走得再遠也一直心存一個媽媽,就算媽媽已經不在了,也是一樣。
如果一個人行走、流浪他鄉,你一定是個孤兒;如果沒有媽媽了,就算是在故鄉,你也像個孤兒;最可恐怖的是如高秉涵老先生,回來了,媽媽不在,于是,“歸來的遠行者從一種孤兒變成了另一種孤兒?!?/p>
“再沒有比暮年老者呼喊媽媽更讓人動容的了”,那一聲呼喊,嘶啞而悲涼,道不盡的是無限感傷和漂泊的辛酸。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媽媽總是和鄉關相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