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乳

今中午，我在公司食堂里吃飯。從碗柜里拿出我的碗，盛了滿滿的一碗飯菜像座山峰似的，然后從廚房里走出來，迎面撲來一股腐乳的味道，用我靈敏的鼻子追尋那個味道望去，見一位女同事打開一瓶剛買的腐乳，用筷子夾出一小塊一公分乘一公分的黃色腐乳，放在自己碗里。腐乳的表面松弛，像槳糊一樣耷拉下來，腐乳汁滴落在辦公桌子上，形成一個小湖泊。看到我向她走來問我：經(jīng)理要不要也來一塊。我低頭一看瓶子上面的白紙紅字上印（××腐乳），里面的腐乳沿著玻璃瓶子陳列著，泡在黃色的水里，上面有幾絲紅紅的辣椒漂浮著，好似湖里的一葉方舟。在筷子攪動下腐乳和辣椒混合的芳香氣體從瓶口里飄出來，再次撲鼻而來，讓我的食欲徒增，沒有拒絕的余地，不得不應(yīng)承了一下。她站著用筷子如臺碼頭上的高高的吊車臂，從玻璃瓶口里夾出來一塊腐乳轉(zhuǎn)過身來放到我端在手上碗里的菜堆上，接著要夾第二塊，我說：夠了。她說：好吃，多吃一塊。我就不拒絕了，然后她要夾第三塊，我說：不了。她才住了手，向我泛泛笑。

我看到菜堆頂端上疊著這兩塊金黃金黃的腐乳招我回到文革時上中學的我。那時我住校離家?guī)资铮康街芰南挛缱吡艘粭l彎彎曲曲的小山路才能來到公路，攔截過往的車輛回家，那時人緣倒好，一攔多是有人愿載我一程。到了周日的下午坐我媽單位的順風車回校。我媽就在我的書包里塞了一小瓶腐乳和小包炸菜。這是我住校一周五天半的菜肴了，特別珍貴。這股腐乳芳香味至今還牢牢記著，沒退過色。

現(xiàn)在，我寫這篇文章來追憶溜失的年華。

那時候?qū)W校的學習不在于課本上的東西，而是好似個漁夫在茫茫大海中來個二天打魚五天曬網(wǎng)，要么就是五天曬網(wǎng)半打魚。我媽說我身體不好借故不參加勞動，學校把勞動課看高過課本成績，說我的學習成績不好，上中學時把我刷下分配到偏遠的中學上初一。我在這里度過半個學期時光，至今還記憶猶新。

那時我的學校在一個四面環(huán)山的峽谷里，它的地理結(jié)構(gòu)如只風箏，細小的尾巴連上公路，從公路的匝道上走就可以找到學校。有條彎彎曲曲的支流沿山而下，在學校廚房后的小水霸打住，通過抽水機抽上的水供廚房飲用。校園不大，有幾排舊的瓦房沿山坡弦度豎著，約有十來間教室。隔著操場斜對面有排瓦房是做學校的辦公室和老師的宿舍。操場就在教室坎的下面，有幾棵高大的樹伴著。

學校沒有按課程表上課，多是根據(jù)上面的運動來調(diào)節(jié)上課的時間表，有時每周四天曬網(wǎng)一天半打魚，有時是六天曬網(wǎng)。多次上課中很突然叫我們把手中的課本放了下來，走出教室拿起工具把周圍的山修理了不知道多少次一遍又一遍，如你頭上的發(fā)，還沒長出來理發(fā)師已經(jīng)等在邊上。這還不夠要下鄉(xiāng)去接受農(nóng)民的再教育，每次回到宿舍里已累得像個泥人，但顧不了這些，怕食堂里的飯菜被別的同學打光，拿起飯盒向食堂奔去，里面已經(jīng)排著多條隊伍，就像多條蛇似的，個個端著空飯盒熳慢向前挪動，向那能探出人頭來的小窗口接飯和小碗里的菜，好不容易輪上我，一看里面幾個窗口各放的桶里有過半的白米飯，和一大盆用水煮熟的白菜，我伸出右手里捏著的飯票和菜票，站在里面的阿姨接過，丟到一邊的盒子里，然后雙手各抓一只大碗從桶里挖著飯放到左手的碗里，用右手的碗根據(jù)你的飯票的量在左手碗里的米飯刮平，倒在我放在窗臺上的飯盒里。她像當今的流水線上的作業(yè)工人，很機械地放下手中的碗，用右手抓起架在菜盆上的勺子，從盆里掏了幾下菜，墊了量倒在我的碗里。我端著飯和菜走出人群。多數(shù)同學就在食堂邊上找個位置蹲在地上吃起飯來。我因有小灶，直奔向宿舍，把飯菜放在桌子上，打開床尾上那個放一周更換衣服的箱子，從里面的邊上抽出一小瓶腐乳雙手擰開蓋子，一族小方塊的腐乳沉睡在乳黃色的水里，像水晶宮的睡美人。用筷子小心地夾了出來，放在飯頂上，順倒些汁在飯里，顧不了這些，先用嘴吮著筷子上的腐乳渣，吮了幾下才覺得爽。把瓶子蓋好擰好放回原位，鎖好箱子。

端起飯碗用勺子一按摳開飯上這一小片腐乳一個口子，里面不是黃色而是米黃色，像生日旦糕油那樣細膩，很粘勺子的，要用嘴吮幾下才能吮凈，伴起飯來可口，勝過碗里的那沒油的小白菜。一看同宿里的同學，也有的和我一樣有這一小瓶腐乳伴飯，吃起可口。有時吃飯時，有個把要好的同學向我走來，討這一小片的腐乳。

沒多久，我媽找人把我的學業(yè)轉(zhuǎn)到了縣中學。我在這里念了三年半的書，可說餐堂逐步有所改觀了，但腐乳伴飯可當食堂缺菜時用得上。

學校離家沒三公里，學校要求住校上晚修課。每到周日的下午我的媽媽就塞到書包里這一小瓶的腐乳，當一周里的菜肴。我見校食堂里炒菜沒放多少油，多是放點油刷著鍋熱，然后倒下白菜，加點水蓋上蓋子。難怪同學打菜不愿意吃，罵這喂豬不吃的爛菜。那時候缺食缺用的年代，罵歸罵，大多數(shù)同學也不計較，周末回家才找媽媽補充養(yǎng)份。偶爾有盆用黑醬油炒的肥肉絲連著點點瘦肉。如果家庭好的同學，會加菜打五分的干飯和三分錢的菜，再買一毛錢的肉絲，解了口饞。我時常盼這樣的加菜出見。

到我上高二的時候，文革結(jié)束了，學校為了改善伙食，要求各班辦起養(yǎng)豬圈。我們班的女生渴望最高，養(yǎng)起多頭豬來，同學響應(yīng)從家里帶來剩飯剩料，積極份子每天早起上山割飼料喂養(yǎng)。學校說好養(yǎng)到春節(jié)殺了賣給學生和食堂改善伙食。誰料到養(yǎng)了快一年，臨近春節(jié)豬還是沒長多大，約有五六十公斤。殺了學校食堂拿了一半，我們憑加餐票加了菜。剩下的那半豬肉賣給班里的學生。我也買了一小份，記得才幾毛錢。

隨著改革開放的大門打開，我也走出了校門，進了我媽媽的單位謀了一份對當時來說好的工作，能養(yǎng)家糊口。每天都在父母身邊一日三餐，腐乳伴飯一下子退出我的舞臺。不久，我的父母調(diào)回故鄉(xiāng)工作，也帶走了我的妹妹。我一個人留守在山城快兩年，一個人吃飯難免餐餐下廚做飯，有時是拿著飯碗到縣委食堂用餐，也吃膩了，有時是到朋友家湊合。就回到廚房一個人當廚師又當食客炒幾個菜下飯，有時懶得買菜，打開廚柜里找到一瓶拌飯的腐乳。

這種日子一直伴著我調(diào)回故鄉(xiāng)，就回到父母的身邊，生活大大改觀了，腐乳也離我家遠去了。直到我開公司十多年來，最近常在公司的午餐時看到女同事間用腐乳伴飯，給我擇懷。

公司午餐是免費的。剛開始從補貼到外面買回來吃，沒多久有人提出不衛(wèi)生，買菜回來自煮，多是影響工作，請來阿姨專職搞午餐，把大家養(yǎng)得白白胖胖，特別是女同胞，老是對經(jīng)理嘮叨說：我的肚腩長肉了，你可要負責。她們?yōu)榱藴p肥，有的不吃午飯了，缺營養(yǎng)臉色不太好，沒熬多久，頂不住阿姨炒的菜肴芳香，召喚起自己的胃口，打了滿滿的飯菜。有的同事還買來腐乳伴起飯。這種腐乳的香味時常撲我的鼻，召喚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