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朵被那個蠻杵杵的黑娃兒追趕,是有天在幾里地外自家的那塊山坡地里打豬草回來的路上。
她一看就知道是寨子里歪著嘴的寡嘴奶的孫子。這小子是虎年生的,麻窩寨這帶也把虎年叫貓年。然而貓年生的他卻像只大個的老鼠,全身黝黑,毛茸油亮,滿臉更像是涂了層鍋煙,屁股上還長了根小尾巴,嚇了接生的寡嘴奶一跳。據說寨里人那時就傳說這黑黑的東西不是什么好貨。就在爹媽死前都還沒給起名的二月間,小子爬門前那棵老樹玩時摔下來戳瞎了一只眼,那時候老樹還枯著。沒多久爹媽就死了。寡嘴奶從此一手帶著他。麻窩寨的人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看他成天臟兮兮的又睜只眼閉只眼,都叫他楊花眼。
寡嘴奶是寨子里頭唯——個能通鬼神的神婆。據說,這些法力就是當年那天晚上花眼的爹媽在后山小煤洞偷偷挖集體的煤倆人一起殞命之后,他們家門前那棵枯了多年的老樹居然有一半又重新發芽展枝。神人托夢給她,她就法力無邊了。七十多歲的老婆婆,滿面的皺紋像爛田里爬過的一團蛐蟮。那些堆不完的皮吊著在脖頸處晃來晃去。她和花眼就住在寨東頭這棵不知道已在那兒站了多久的老樹下。
麻窩寨的人都知道,她不但能掐會算,會驅鬼除魔、鎮邪降妖,還會配許多神藥,藏得有好些祛病消災的仙丹。寨人相信她,主要還有她執簽畫符、跳神掌卦,救過好些人,活得很鮮鮮很靈光,老是死不去。就在老樹不知什么原因枯掉的那年,走路都艱難的她從那么高的土坎上摔下去,也只是打瘸條腿打歪了張嘴。這個僻遠的寨子原本沒有學校。
秀妮那年讀完高中正好二十歲。鄉里用寨西小山頂上村公所的老破屋建了所小學,秀妮就是那時候自告奮勇去麻窩寨做代課老師的。她住的就是老破屋旁邊那幢看起來還不會隨便就塌的小吊樓里。
下寨來的時候,是雨朵和寨里兩個姑娘去鄉里接的她。秀妮看到幾個姑娘怪異的打扮覺得很新奇。鄉里領導告訴她麻窩寨少數民族多,條件也不太好風俗也有些奇特,下去可能會吃苦,讓她克服困難,去慢慢適應那里的鄉土習俗。
那時的趕場天,雨朵都會碰到溜溜著一只眼的花眼。
狹窄的小街被背著各種各樣山貨土產,扛著農具煙桿和提著油瓶酒瓶的老鄉們擠得滿滿當當。遍街的空氣里彌漫著劣質包谷酒和葉子煙的味道。一輛披紅掛彩的拖拉機拖著個大喇叭“嗚哩哇啦”的像頭餓極的打圈豬,緩緩的從街那邊爬了過來。那嗡嗡的喇叭聲大得人心里直打顫。擁擠的人群棲棲遑遑地躲閃著,生怕躲得遲了會被那喇叭震飛了一樣。
花眼傻傻地站在街邊一家賣烙洋芋臭豆腐干鋪子的石坎上,看著慢慢爬遠的鐵圈豬,長疏了口氣才費力的擠到雨朵身邊,拉了拉雨朵的衣角,“那是做什么?說些哪樣東西?”
“說是宣傳法呢!秀妮老師告訴過我。”雨朵向旁邊一個賣豬兒的空地閃了閃。
“法?是不是我奶念經燒紙做的那個法?”楊花眼追了過去。
雨朵也怕還煩花眼。其實之前一直只是可憐這個沒爹沒媽沒兄弟沒姊妹又瞎了一只眼的娃兒?!安皇堑模隳堇蠋熣f這個是國家訂的,是做人的規矩,哪個都不能違反要照起辦的那種規矩”
“連我奶也要照辦?”楊花眼皺著眉頭問“是不是就是敬老神樹那種要燒香化紙,拜祭完了還要磕頭的規矩?不按規矩就要沖鬼招災惹禍?”
“恐怕就是那種吧!不曉得?!庇甓湟膊恢?,只是茫然的答著,知道花眼無聊,雨朵懶得理他,就趕快擠進賣崴貨衣服的店鋪找一起來趕場的妹子。
花眼再仔細聽那嗡嗡聲時,什么也沒聽清?!霸趺葱隳堇蠋熌臉佣级??人又長得好看!”花眼傻呆呆在那里念叨著,口水流了一下巴。
鄉場很熱鬧,那是鄉人們經年累月的聚會和白日夜晚期待的節日?;ɑňG綠、熙熙攘攘,浮生茫茫、人潮滾滾。
秀妮的學生除了那些留著鼻涕的七大八細的小娃娃外,還有幾個像雨朵這樣梳著煙梳頭羞羞答答的大姑娘。白天上了課,晚上秀妮很孤寂。雨朵常常到小吊樓去陪伴她,秀妮就教她寫字、給她講故事,她就教秀妮繡花圍腰、打花鞋墊、唱山歌。
雨朵的嗓音實在是好,脆生生的就像窗后那條清溪叮叮當當的水流。那些歌在秀妮點著蠟燭的小屋里輕輕地蕩來蕩去,之后隨著劃過窗欞那一陣涼爽的山風飄到外面夜幕籠罩下的寨子里,像十五的月光一樣的柔和,那歌兒漫過的地方似乎都會閃過一絲絲的光亮。而雨朵每次唱得忘情時,秀妮就會因不好意思跟著學那些哥疼妹愛的內容一臉羞紅。那時,雨朵總會停下來很驚異地看秀妮。
“怎么了?秀妮老師,這是不是不好呀?我們這邊的山歌都是這樣唱的嘞!”
“沒什么!雨朵,很好聽,你唱吧!我……喜歡聽的咯!”秀妮微笑著鼓勵雨朵,多少也遮掩了些臉上的羞怯和尷尬。
雨朵又繼續唱,燭光中兩個少女的臉龐很圣潔很美。
她們彼此是師生,她們更是朋友。照舊,雨朵幾乎每天晚上都去小吊樓陪著秀妮。
那年生雨朵的時候,雨朵娘就差點死過一回。那時還沒瘸腿但是小腳的寡嘴奶被雨朵爹背到家時,雨朵娘早已暈了過去。寡嘴奶讓雨朵爹燒了一大盆清水,她燃了三柱香,念著唱著些語調低沉的咒語,化了幾張紙錢,那雙像扒滿了老樹皮的手在懷里搓了搓又在水里攪了一陣后,水竟然紅了,像一盆血。雨朵爹驚在灶邊,嘴說不出了話,手腳似乎也動彈不得。直到寡嘴奶趕他出屋,讓他去老樹那邊殺只公雞,燒香化紙祭神才醒過來。答應著“哦!哦!”一溜煙去了。不一會又讓人叫了回來,那時,雨朵還卡在雨朵娘肚子里呢!雨朵爹急得滿臉的汗像五月間的雨,嘩嘩的止不住,那樣子只差點雷光火閃。寡嘴奶說那是雨朵娘前生造孽差了雨朵的賬,雨朵今生是來要賬的。這個劫難要求神靈保佑才能解,她悄悄對著雨朵爹的耳朵說了個口訣,拿了個折成三角型的符咒給他,讓他再去念著口訣燒掉。雨朵爹喃喃的念著又像陣風似的跑去,塵土飛揚中身后似乎還撒落了一地那些口訣的碎屑。等他汗流浹背回來的時候,雨朵娘果真已平平安安的將雨朵生了下來。
后來,雨朵娘可不管雨朵是不是今生來要賬的,給她改了個好聽的名字,等她懂了些事,就告訴她,她的命是寡嘴奶給救的。說寡嘴奶是麻窩寨的活菩薩!但雨朵娘不喜歡楊花眼,她也常常像鄉人們那樣偷著罵花眼是挨刀砍腦殼的,是個亂得亂拿、估吃霸收、欺軟怕硬、無惡不作的混世魔王。
花眼兩只手加起來只有八個半手指頭,缺掉的那一個半是十五歲時剁掉賠給人家了。
那年趕場天他喝酒認識個禿頭,那人就拿了只夜里會發光的筒子和一只會嗲聲嗲氣唱山歌的小盒子給他換了頭牛。丟了牛的張家呼天搶地,那是一家最值錢的家底,也是全家生活最重要的保障。張老者哭著遍坡找了一回有人指點最終還是找到老樹下,花眼也嚇著了,化成只耗子似的躲到了老屋側邊豬圈的天棚上。張家找不著花眼,更找不著那頭不知去向的牛,只得懇請寡嘴奶做主。那時鄉人有事都不找村長,而是找寡嘴奶做主的,因為連村長都是找寡嘴奶的呢!
寡嘴奶聽完張老者鼻涕連著眼淚的訴說,老臉馬上變成了兩塊爬滿蛐蟮的爛豬肝。她讓人去全寨搜那黑孽障回來,一邊在老樹前的供桌前燒了香紙,口中念念有詞,一下癱坐在樹下,閉目通神。
老半天,尋找的人氣喘吁吁兩手空空的回來,也沒人敢大聲說話,只悄悄的議論了一回。白燭的火光忽閃忽閃,煙霧繚繞。老樹下的空氣靜得令人窒息,連樹葉落下時都不敢發出聲音?;ㄑ劭s在豬圈頭上的草堆里,睜大著眼看這一切,大氣也不敢出。
“呔!”寡嘴奶忽然大叫一聲。兩眼睜得像兩只花眼換回的那種夜里會發光的筒子直視豬圈那邊。花眼一驚,就在被寡嘴奶目光照亮的那刻,一下摔進了豬圈里?!肮磲提蹋∧阋€魂附體,找七找八你找死人,怎么來找這沒爹沒娘的娃。”等人將滿臉滿身豬屎的花眼從豬圈里拖上來時,他尿濕的褲子還滴滴答答流著液體,人卻已像灘清鼻涕似的癱跪在老樹下。從小花眼每次做錯事都躲到豬圈頭上的草叢里去傻睡。
“唔嘛咪咿咿呀……鬼崽崽!還不快磕頭請罪,求神靈保佑?唔……呀!”寡嘴奶背對著顫顫發抖、驚駭萬狀的花眼。煙霧繚繞中,雙目半閉。口中念經不絕?;ㄑ垠@魂未定,忙磕頭如雞啄米?!吧駱浔S?!神樹保佑!”“還不快去拿刀來?!睆埨险呗劼暥鴦悠鹕砣ッ┪萸澳昧税雅牡目车?,顫顫地舉著?!翱於缦聜€指頭給神樹謝罪,驅除妖孽!啊呀呀……”寡嘴奶偷瞥了已嚇呆的張老者一眼,見刀已經掉在了花眼面前的地上,那眼便閉得更緊了。
花眼右手撿起刀走到供桌前,左手提起桌上的酒喝了半瓶。然后將手掌攤在桌上閉眼狠命一刀下去,小指掉了下來無名指也因刀法不準去了一半。寡嘴奶打了個寒顫,張家驚恐地看到花眼像條被悶棍敲暈的癩皮狗一下子撲到在地。一陣鬼哭狼嚎之后,一把紙錢香灰就敷裹在他左手斷指上?!岸际枪砉趾θ耍尥蘅蓱z咯!”張老者棲棲遑遑的到賠起了不是。
寡嘴奶蹣跚著挪到供桌前,將兩截斷指撿了起來塞進那剩下的半瓶酒里,血肉模糊的斷指像兩個被收掉的小鬼委屈的在酒瓶里飄蕩著。一道神秘的符簽貼在了瓶口,仿佛就成了阻止魔鬼再生的法門?!澳萌タ醇野?!這是鎮邪避災的寶物。”她將瓶子遞給張家,目光卻斜斜的看著躺在地上咧著嘴呲著牙的花眼。
張家抱著那瓶,連連點頭,悻悻的去了。
閑天,秀妮和雨朵還有幾個小娃娃一塊去山上的松林里撿野生菌。她們那天又遇見了花眼?;ㄑ墼谏缴戏咆i。
雨朵最怕在山間遇見花眼。
也許是眼僅剩一只的原因,花眼沒殘的那只比正常的大好多,像牛犢子眼似的,滴溜溜的轉著專往姑娘家害羞的地方落。秀妮倒像只松枝上蹦來跳去的花山雀一樣歡喜,和幾個小孩子東跑西竄嬉笑得全沒了當老師的樣。雨朵倏然瞅見對面巖石灌木后流著口水瞪著獨眼的花眼,像只羊發現狼一樣一下子怔住了。她不敢再發出聲息,悄悄的跟著人群轉入松林深處。剛撿了幾朵鳳尾菇,花眼那公牛叫喚一樣的山歌就跟著鉆進了松林里。“山風穿林葉沙沙,鳥兒樹上搖尾巴,捉只雀仔來下酒,早得妹兒來當家。人到十八花未發,都怪爹媽不得法……”雨朵自然明白那意思,臉紅得像三月間開遍箐上的紅杜鵑。平時要是沒這么多人,他唱得比這還野。每次只要聽到這牛叫,雨朵都是飛也似的逃掉,她不會和這么無聊的人對歌的。躲還來不及呢!
麻窩寨有月亮的晚上非常的安逸,特別的夏夜。
雨朵就會帶秀妮去寨南邊的清溪灘洗澡。那里有一連串層疊的溪流,水勢不大卻很清。出寨南不多久,穿過一叢竹林時就聽見了淅瀝的水聲,轉過那壁濕濕的山崖時,一掛清瀑就白茫茫地從高處一層層的飄下來,飛珠濺玉,將幽靜的灘水擊打得在柔和的月光里碎銀點點。兩個姑娘選了個淺點的地方。秀妮還在看這清幽月夜下不一樣的景致時,雨朵早獨自迫不及待的褪盡了衣褲,渾圓挺拔的胸、修長健壯的腿在夜風里沒有忸怩毫無羞澀。她撲進水里,朦朧月光下的灘里頓時生動了起來。清澈的水里潔白的身體悠悠蕩蕩地罩著一層神秘的白光。那白光猶如包裹著一條碩大的白魚在灘里遨游。
“快下來呀!好涼爽、好舒服的喲!”雨朵劃著水叫秀妮。水花里濺出了好多單純而清脆的快樂。秀妮緩緩走進水里連衣裙下擺慢慢被浸濕。“脫掉嘛!沒人的,我們常常來這邊,這個灘是女的,男的在老下游呢!”“呵呵!這水灘還真分男女呀?”“那是,男人是不會來這里的?!毙隳莳q豫了一下脫了連衣裙,又停了停還是將內衣也褪掉了。同樣一片炫目的白?!拔襾砹?!雨朵!”她歡快的應和著也撲進清涼的灘里。
月輝中,兩條白色的美人魚在灘水里歡快的游著相互嬉戲。她們時而扎進水里,時而浮出水面,時而攀上巖石歇息,時而又奮力漫溯到溪流下面,任頭頂飛瀉而下水珠沖濺她們年輕的身體。
“雨朵!你知道嗎?你真漂亮!”秀妮靠近雨朵身邊,若有所思的就這樣說了。“呵呵!我不曉得!”雨朵嬉笑著看了看似乎正漫無邊際想著什么的秀妮?!熬拖耋渖夏切闼氐亩霹N花一樣,干凈美麗?!薄安粫缘茫〔粫缘?!呵呵呵!”雨朵邊笑邊向遠處劃去。
秀妮倚在岸邊整理著打濕的頭發,抬眼望見了月光苒苒的夜空那么的空茫那么的遼遠。她想,一定要教雨朵多點。
那天,天漸漸黑下來的時候,四周也悄悄靜了,麻窩寨各家屋頂上的炊煙正慢慢散去,寨里開始也不時的傳出了幾聲狗吠。
秀妮在燭光下給鄉里的男朋友寫信。明天寨里有人去趕場,她得趕寫出來請人帶去。
雨朵沒有在平時那個時候到小吊樓。就在秀妮都以為她不會來了的時候,雨朵才慌慌張張、一臉疲憊的撞門進來,一進屋還忙把門栓上得死死的。看著滿頭滿身草屑泥土的雨朵,秀妮也驚了?!俺鍪裁词铝??”“都是爛花眼,挨刀砍腦殼的,他……他……不要臉!”雨朵學著寨里人第一次罵?!盃€花眼?是不是之前在坡上放豬唱山歌的那個?”“嗯!”雨朵嚶嚶地哭了起來。“別哭,雨朵!告訴我他怎么你了?”秀妮心里明白了大半,但她得確認?!拔冶緛怼緛沓酝觑埦蛠碚夷愕模瑺€東西……在路上等著,那時天剛黑,他就……就……把我拖到路邊的草垛里去了。我要走走不了,要喊不敢喊,他有刀呢!他就……就……嗚嗚!”雨朵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褲子上還留著血污“嗚嗚!怎么辦嘛?秀妮老師!”“去鄉里報案吧!雨朵!他犯法了?!毙隳菀贿厼樗翜I一邊為她整理衣衫安慰她?!熬褪欠竾矣喌囊幘貑??”“是!”“他耍流氓呵,是不是要被關起來的?”“比耍流氓嚴重”“真會被抓起來挨刀砍腦殼?”“他會坐牢,應該讓他受到懲罰。雨朵!明天去鄉里報案吧!”“要不!去告他奶吧?”感覺雨朵很猶豫很害怕。秀妮覺得雨朵真可憐!“不行,你得用法律保護自己,明天我陪你去鄉里?!庇甓漪庵近c了點頭。
那晚,雨朵是像個娃娃一樣偎在雨朵的懷里睡去的。
幾天過去了,秀妮找不見雨朵,而且竟然老也不見她到小吊樓來。
到了個晴天,陽光熾熱得很霸氣,就像不管你有什么脾氣也要給烤沒了一樣。雨朵來了。手里提著一塊新鮮的牛肉和些花花綠綠的野果。又像從前一樣嘻哈打笑著,似乎什么也沒發生過。那條染血的藍布褲也洗凈穿到了身上。“秀妮老師,這是花眼讓我給你帶的。”雨朵把東西放到露臺上。“你說誰?不是要去告他嗎?你這幾天去哪里了?”秀妮驚詫里透著焦急?!拔腋嫠?,是我娘帶我去的?;ㄑ勰棠陶f我跟花眼是被鬼迷了心竅,那天都做法把鬼氣給破了。她給娘說,沒事的!要不今后我就嫁給花眼。還說,她排過我和花眼的八字,掐算我本來生就就是花眼的老婆,他就是我這輩子的男人。只有這樣才能干凈破除鬼氣,不然還要撞鬼。娘最相信花眼奶奶,當年是花眼奶奶救的她,說她欠救命菩薩太多……”雨朵不住地說,似乎很隨緣卻也有那么絲絲的無奈?!坝甓洌∧銊e信,那是迷信!騙你的!你應該去鄉里告他讓他受到法律的懲處?!毙隳莺芡锵??!安?!你不要亂講,冒犯神靈是要吃罪的。再說,我不敢,我都和花眼給神樹燒香磕頭了,我害怕……”雨朵很驚慌。“那我替你去告吧?不要怕!不是告訴過你,我有朋友在鄉里管治安。”秀妮哀其不幸?!安唬唬∧悴灰埽愎芰藭奶鞕C,我和花眼都要倒大霉?;ㄑ勰棠桃液突ㄑ圩约胰A滿這事,說千萬不能讓外人插手。我求你了!別去告呵!要是花眼被國家的法收拾了,那我也活不長?!庇甓湟呀浐芄虉塘?,語氣明顯帶著哀求。
其實,從上南箐梁子摘毛栗的那天起,秀妮就決定不再管雨朵這件事了。
開始兩人還在一起摘,之后就不知不覺分開了,秀妮提著個小籃子走到了另一邊。秋后的南箐梁子,黃葉遍地,熟透的野栗子將栗子樹枝都壓彎了。太陽曬炸開了栗子球露出一粒粒飽滿圓碩的栗瓣,風一吹便脫離栗殼“撲嗒嗒”掉到鋪滿黃葉的地上。平地上厚厚的山茅草也都枯萎變黃了,陽光慵懶地從樹叢的間隙里稀稀疏疏的灑下來,在草叢間篩落一地的斑駁。
要不是栗子太多太誘人,秀妮真想就在這陽光下的草叢中愜意的睡一覺。她不停地摘著撿著,痛快淋漓的收獲競讓她欣喜得一時忘了雨朵。是幾聲凄厲的木葉聲尖叫著劃破了林子的靜謐時。她才反應過來雨朵沒有在身邊,秀妮忽然感覺有點害怕了起來。“雨朵!你在哪里?”她輕輕的也不敢大聲叫,木葉聲還像個邪惡的捕獵者一樣在林間穿梭。
雨朵是從一蓬紅刺莓叢后轉出來的。秀妮被嚇了一跳。她頭發凌亂,一臉慌張。衣服可能也是因為慌忙沒有整理好,露出了里面紅色的小繡花衣?!澳恪??”秀妮有點不好意思腮邊泛起了一絲紅暈。“都是他!那個挨刀砍腦殼的!他……他硬要……”雨朵也羞愧得面紅耳赤。
秀妮看見不遠處,有個影子和著那木葉聲的尖厲向遠處的樹叢里逃遁而去。
之后,雨朵去小吊樓的時間明顯少了,即便去的晚上,山前的小樹林里都總會不時傳來那木葉尖厲的嘯叫。
那時,雨朵無論是在學寫字或聽故事、還是學織毛衣或秀花墊,只要聽見那嘯叫都會著魔了一樣,丟掉手中的活計,一溜煙跑出去。秀妮也會從窗口又看見那個黑影幽靈一樣在小山坡底下村西的那堆大草垛后閃了閃。雨朵也總是很晚才會帶著滿身都有的一種奇怪的膻腥味回來。
趕場天她也不再和其他的女孩子一起去了,回來時總帶回些花花綠綠的東西。慢慢的雨朵也很少來小吊樓了。
深秋以后,不知什么原因雨朵就病了。躺在家里,那木葉聲仍然尖厲的叫著,而且一直在耳邊叫了一晚,雨朵沒力氣出門,可那木葉一聲聲的叫得她心慌驚悸。身體本來健壯的她這回病得不輕,又發高燒又做惡夢。
雨朵夢見自己病死了。
她的魂魄離開身子慢慢升了起來,要去找一個地方。這個地方她想了好久,但最終她又忽然忘記這是個什么地方?在哪里?無奈中,魂魄在山坳中的麻窩寨里飄來飄去,找不到著落只得悻悻地飄回家來,就棲息在自家的梁上。雨朵看見娘在堂屋里抱著自己的身子大哭,“雨朵啊!你怎么就走了呢!你是來要賬的?還是來替娘還賬的?娘前世欠你的還沒還呢!今世你到又替娘還了一回?!庇甓淇匆娔锟薜脗目蓱z,心也碎了。便叫了一聲“娘也!你別哭吧!我也是替自己還賬呢!”娘抬眼望見棲息在梁上的雨朵,果然不哭了。她讓雨朵不要動,她去找寡嘴奶給她還魂。忽然,一個手提血糊糊酒瓶的黑影沖進屋里到處找雨朵,他一邊喝那瓶不斷往外冒著泡沫的血漿,一邊將血擦在褲腿上,不一會那條藍布的褲子就紅了。雨朵藏不住就化成一縷煙霧順著屋檐飄了出來,黑影緊緊地追著。雨朵沒辦法向老樹飄去,她不知道去哪里做什么?反正老樹的陰影慢慢移過來罩住她的時候,她就怎么也動不了。黑影輕易抓住了她。雨朵很害怕,掙扎著去抓老樹,剛夠著點樹枝,老樹忽然間就連根翻倒了。天空黑沉沉的,塵土飛揚著、煙霧彌漫著,翻掉根的樹穴里汩汩的往外冒著黑黑的水。煙塵散盡的時候,黑影還緊緊抓著雨朵。樹頂上邊的祥云里有個像秀妮的仙女,拿著個大喇叭嗡聲嗡氣的慢慢將黑影吸了進去。雨朵看清那黑影正是花眼,伸手去抓時,花眼已經變成了一灘膿血。那些血滴滴答答灑在她的身上和臉上,涼涼的。雨朵一驚,魂魄倏然就重回到了自己的身體里。
惡夢醒來的時候,雨朵發現自己的衣衫不知什么時候被全脫光了,就那么赤裸著。娘就站在身邊,寡嘴奶不停地用一根樹枝蘸著碗里的水灑在雨朵的身上和臉上。雨朵大哭了起來,“花眼被抓走了!花眼被抓走了!”寡嘴奶聞聽瞬間大驚失色:“不要亂說,你和花眼的鬼氣是破過的……是破過的”她雙目緊閉,歪著的嘴咧著,念念不絕。
那些日子,陰雨綿綿,霏霏細雨竟一連下了十幾天。氣候也開始變冷了,麻窩寨像艘漂泊在凄風苦雨里的孤舟,灰蒙蒙的被罩在一層雨霧里。
花眼真的被抓走了,這正是雨朵病得在家里躺了那么多天的原因。寡嘴奶不相信,但大病初愈的雨朵還是要去找她解救花眼。花眼又撞鬼了,除了請寡嘴奶求神靈保佑再沒人能幫她。
雨朵到寨東老樹底下時,她驚呆了。樹下的香案牌位被砸成了碎片扔了一地,紙錢裹著黑色的紙灰遍地隨風飛舞著,像條巨大而猙獰的蛇。老樹已經支離破碎半邊樹干斜斜的立著,搖搖欲墜。樹枝上那些紅紅的布條也褪了色像些倒掛著看不見天空的灰蝙蝠,寡嘴奶也找不著。雨朵哭著推開樹后破茅屋的門,她聞到了陣陣惡臭,屋里到處都是穢物,就像個廢棄了很久的垃圾堆,寡嘴奶形容枯槁得像堆惡心的垃圾一樣的就縮在墻角。她顫顫巍巍的說著胡話“不……靈……了呀!不管事啦!……娃娃喲!你撞妖精了,你……你撞千年狐貍精了……”那屋里昏暗陰森,除了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穢氣,似乎還籠罩著一層令人膽顫心驚的妖氣。雨朵聽見那聲音停停唱唱,時高時低,也不敢大聲哭了。寡嘴奶也撞鬼了,她已經連保佑她自己也做不到。雨朵悄悄退了出來,她想起了應該去找秀妮,秀妮懂國家的法又有朋友在鄉里。
幾個小孩像野羊一樣在小學校的空地上無聊地追來跑去。雨朵上樓找了一遍,沒有秀妮的影子,兩個在廊柱下玩泥巴的娃娃說秀妮老師回鄉里了,他們都好幾天沒上學了。小吊樓的門大敞著,雨朵進到屋里。往日整潔歸順的小屋一片狼藉,椅凳被掀翻在地,地上扔滿了書本衣物,她們倆平時一起梳妝的小圓鏡也摔成了碎片。雨朵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可是她知道秀妮肯定是走了不會回來了。雨朵好像恍然大悟似的。是秀妮告的花眼?不然屋里的東西都沒了。雨朵竟開始隱隱從心里浮起了對秀妮的怨恨來,就是她用那個大喇叭把花眼變成血水的,她有朋友就在鄉里管治安。
這次只有雨朵一個人去鄉里,她要去找秀妮。可是她不會直接去找她,因為她覺得秀妮是不會告訴她就是她自己告的花眼。她想按上次秀妮告訴她的地方,先去找秀妮在鄉里管治安的朋友。在那里先探聽出是不是秀妮告的花眼,如果是,她就不能求這個朋友了。
“就是秀妮報的案,我們抓住了嫌疑人,也搗毀取締了那個迷信場所。怎么了?”治安回答得很不耐煩。雨朵聞聽心里怒火莫名燒了起來“花眼是我男人,秀妮怎么能害他呢?這不也害了我嗎?我……我恨她!”“他是你男人?秀妮害他?”治安也驚了一下,牙居然咬得緊緊的?!澳銈儾皇菦]結婚的嗎?”他下意識的開始打量這個自稱是花眼老婆的年輕女人。和著因為山野的粗陋閑適,麻窩寨的清山秀水把她養育得豐腴秀美,質樸中透著幾分勃勃的野性。雨朵一直是一個可人的女子,即使現在是大病初愈,那殘存的病態反倒生出些讓人憐愛的樸素與柔媚來。“他就是我男人,我肚子里都已經有他的種了。他要是挨刀砍腦殼了,我以后日子怎么過呀?”雨朵的悲傷看起來就像一層薄得一戳就破的紙,她佯裝堅強,可是那聲音輕得似乎連她自己也聽不清?!澳阏f對了,他犯的罪足以判死刑”治安眼中似乎現出了一絲仇恨,帶著報復意味的眼光狡黠的盯了盯雨朵“原來你是他女人!”“殺人才償命,他沒有害過命!這是撞什么鬼了呀?”雨朵驚得終于戳破那層薄薄的紙,悲傷像水一樣傾瀉而至,她就像一下子跌進了傷痛的汪洋里沒了依靠。雨朵終于控制不住悲哀得下意識的抓住了治安的袖口“求求你,救救他吧!你是國家的人,你能為他消災解難,驅鬼除邪的,是不是?”雨朵忽然很習慣似的就跪了下去,像跪老樹和跪寡嘴奶那樣?!扒笄竽悖染人?!看在我肚里未成型的娃娃份上,我一輩子感激你!”雨朵哭著不斷祈求?!胺墒菄烂C的,也是公正的。楊花眼犯了國家的法沒有人能救得了他”治安把牙咬得嘎嘎響,大口地喘著氣。停了一下,那眼里的狡黠忽然變成了淫邪,一匹狼的影子從那眸子里閃過“只是……看能不能保全他的命。不過……這要看你……”邊說邊拉起雨朵向辦公室里間那張值班床走去,雨朵木木呆呆的任他解自己衣服的扣子……治安就像對待十惡不赦的仇人一樣,動作粗野無比。羊被吃掉的樣子都很慘。
公判大會是鄉里趕場那天在鄉小學的操場上開的,紅旗招展,鼓樂喧天,非常的熱鬧,像過什么節似的。遠村近寨的老鄉們都趕來了,沒被害過的來看熱鬧,被殘害過的來看壞人的下場。
結果花眼罪有應得,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雨朵被人群擠到了操場的邊上,渾渾噩噩的什么也沒聽清。等最后聽到個“死”字,遠遠看見胸前掛著大紙牌的花眼被兩個挎著大槍的國家人提下臺時,她什么都明白了,紙牌上那鮮紅的碩大的“叉”非?;窝邸K靼遵R上肚里的孩子還沒出生就永遠不會有爹了。忽然間,雨朵就在臺下大罵了起來,老鄉們一下子都把注意力轉向了她,似乎暫時忘了罪大惡極的花眼立即就要被執行槍決。雨朵瘋了一樣,指著被押上卡車的花眼亂罵,她知道治安也正低著頭蜷縮在卡車的陰影里??礋狒[的老鄉都以為雨朵也是被這個馬上就被槍斃的盜竊、殺人、強奸犯殘害過的苦主。只是他們不知道,其實雨朵恰恰真的是這個殘害悲劇中受害最深的那一個,只是這傷害沒有人也沒有法能為她討到公道。人潮喧鬧著隨著被綁赴刑場的花眼退去的時候,雨朵暈了過去。
她不想醒來,可是她不得不醒來?;ㄑ劢┯驳乃朗仨毥唤o她帶回去。天漸漸黑了,面對著血淋淋的罪惡之軀,雨朵已經不會害怕了,她要去找秀妮。她說過治安是她的男人,是她去告的花眼也是她告訴自己的去找治安。徹底失去手里握住的那段虛幻的繩索,雨朵在什么也抓不住的時候終于喪失了理智,想著想著她將牙慢慢的咬緊,暗夜里,牙齒清脆的嘎嘎聲清晰得讓人膽寒。
雨朵獨自一人去了鄉里后。娘很著急,她去找寡嘴奶算算,保佑雨朵順利。
寡嘴奶半身赤裸地斜躺在老樹那盤根錯節的裸根上,樹干也因為常年煙熏火燎被燒掉大半已經搖搖欲墜。雨朵娘習慣性地跪倒在老樹下那刺鼻的污穢里。她聽見寡嘴奶瘋瘋癲癲含混不清地念叨著“雨朵娘!老身給你說過,雨朵是狐貍精,她是這輩子來要賬的。當初本不該救她,是她鬧得寨子雞犬不寧,是她害了花眼,她害了……”那聲音一遍又一遍,念著念著就漸漸消失了。雨朵娘大著膽抬眼仔細看時,??吭诶蠘淠蔷薮蟮年幱跋碌木故撬廊ザ鄷r的寡嘴奶的尸身。
后來,麻窩寨的人都說,寡嘴奶死的時候正是花眼被正法的時候,也是那棵老樹隆隆傾覆的時候。
雨朵也不知哪來的力氣。趁著夜色,她居然把花眼的那滿是血污的尸體像背捆爛柴一樣背到了秀妮在鄉里的住處。
秀妮病著,憔悴不堪的躺在床上。雨朵扔下來的爛柴將她的床單被子包括墻上濺滿了血跡,她驚叫著,差點暈了過去。“雨朵,你……這是干什么?”她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氣息大口大口的喘著,臉色極度蒼白。“我不知道,我要你賠我……是你告的……”雨朵尖叫著哭吼著像只發了瘋的狗一樣沖向秀妮?!拔仪筮^你不要管,是你……是你……還讓我找你的朋友!嗚嗚”她咬緊牙狠狠地抓住了秀妮的長發“你們都是騙子!都是騙子!”“雨朵,你放開先聽我說!”秀妮臉更蒼白了,嘴唇青紫,她似乎已經沒有力氣說話。就在雨朵不顧一切的抓扯她的那時,她也禁不住痛苦的哭了起來。“我不聽!我不聽!就要你賠我,你賠我男人?!庇甓涞木褚呀浕搅私醣罎⒌倪吘?。“你為哪樣這么狠心?你不知道我懷娃娃了嗎?嗚嗚!”“不!我沒有,不是我,正因為我知道你懷了他的孩子,我不忍心”秀妮流著淚盡力的解釋挽回,盡力的克制著讓自己保持著平靜。可是雨朵已經失控了,她什么也聽不進去。秀妮漂亮的臉被抓破了,衣服也撕碎了,鼻子也被搡得流著血。雨朵發瘋似的看見什么摔什么,房間里能碎的東西都像秀妮的心那樣碎成了碎片,能壞的都像雨朵的心那樣壞得似乎不可能再修復。
秀妮失望了,面對失控的雨朵,她已經無能為力,只有任由她發瘋撒潑。
不久前那可怕的一幕又痛苦的回到了她的記憶里來,她想趕可怎么也趕不走。
秋后天涼了,吵人的蟬聲也被秋風漸漸吹散,代替它的是晚間階下石板縫里蟋蟀的悲鳴。蕭瑟的季節里,人的心底總會有一絲惆悵和幾許淡淡的憂傷。
雨朵好久沒到小吊樓了。那天晚上,秀妮就著微弱的燭光給鄉里管治安的男朋友寫信。四野靜寂,秋蟲唧唧的悲鳴此起彼伏。不久,一陣木葉的嘯叫聲隔窗傳來,久久不息。秀妮感到害怕,忙收拾好信箋,搬了張椅子抵住門,又吹滅蠟燭,衣褲也沒敢脫,趕快爬上床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等到似乎那聲音已經消失秀妮才慢慢將頭從被子里伸出來時,她驚恐的發現一個鬼一樣的黑影浮在屋外透進來的那微弱的光亮里,而且就站在她的床前。隨后,被子被掀開了,床上的衣物也掉到了地上。黑影粗暴的向她撲來剝她的衣褲。秀妮驚叫著順手抄起床邊的圓鏡向黑影的頭狠狠地砸了下去,圓鏡碎了,鏡片紛紛墜地。但這樣的抵抗和還擊那么的軟弱,幾乎更象是加倍激起那黑影的殘忍。秀妮像只無助的羔羊,傷心無奈地發著悲傷的哀鳴。一股奇怪的膻腥味向她的唇鼻襲來,秀頎柔弱的秀妮就算拼命的掙扎,終究沒能阻止那雙罪惡的魔爪剝開了她的衣服,扯下了她的長褲……。
秀妮是第二天天一亮就回鄉的。男朋友見到她非常高興,發現她的異樣也曾屢次追問,秀妮都以別的事打岔了,雨朵有了身孕,她決定自己把這枚苦果慢慢的咽掉。反正她可能再也不會去麻窩寨了。
上天要讓人滅亡,就會先讓人瘋狂。才過了兩天,花眼終究被抓住了。原因是他在殺偷來的鄰村耕牛時,被現場捉拿。據秀妮男朋友說他是個偷牛盜馬團伙的主犯,偷竊時還殺了人。審訊中,又屁滾尿流的交待了強奸的罪行。
秀妮的男朋友就是這樣知道了秀妮忽然回鄉而又那么異常的原因的。他找秀妮大發了一通脾氣,然后居然又殘酷地和秀妮斷絕了關系。接踵而至的打擊沉重得終于將秀妮羸弱不堪的心擊得粉碎。
好多天她都病著,一直躺在家里。
雨朵是不知道這些的,她依然瘋狂地抓住秀妮不依不饒的詛咒和撕扯,無頭無腦的在她的身上發泄著怨氣?!岸际悄愫Φ?,你為什么要告呀?你賠我……騙子!你們都是騙子!”雨朵鬧累了,聲音也沒先前那么高亢?!坝甓洌悴灰[了,你這也是犯法的?!毙隳萑滩蛔】人粤似饋?,一簇鮮血噴了出來。這樣的侮辱令人悲痛但她仍然想給雨朵機會?!拔也还埽∧阕屛也缓茫乙惨屇惴x氣”雨朵已經像魂魄出竅了一樣,無可救藥?!昂冒桑∮甓淠懵犖艺f,因為我知道你有了楊花眼的孩子,你那么心甘情愿,為了成全你,我早就決定不再管你的事,也放棄想把你從愚昧里拉出來??墒?,我這樣做的結果,竟讓我顯得比你更愚昧?!毙隳堇砹死砹鑱y的頭發,淚終于禁不住又流了下來?!澳阒绬??因為我無原則的同情,讓我也成了罪惡殘害的對象?!毙隳莶还苡甓渎牪宦牭枚?,也不管雨朵愿不愿聽。她哽咽著流著淚把那件永遠也不想記起的事說了一遍。雨朵呆了,像個傻子一樣面對著秀妮跪了下去?!翱墒?,誰賠給我?當初,沒有堅決讓你報案,是我愚蠢的心慈手軟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而今,你仍然執迷不悟,如果我還顧惜你憐憫你不讓你清醒回來,會更害你一輩子!你今后還會把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教育成另一個愚昧無知的楊花眼”秀妮擦了擦口鼻上的血和滿臉的眼淚?!坝甓?!你聽清楚了,你今天的行為才叫耍流氓,這是流氓罪。你做好準備吧!我……我要告你!”
雨朵呆呆地跪著,口中也喃喃的念叨著那句“我要告你!我要告你!”
屋里彌漫著一股血腥的死亡氣息。
2012年7月寫于畢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