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卡扎菲政府被利比亞人民推翻以后,該國動態淡出了人們的視線,直至美國駐利比亞大使克里斯托弗·史蒂文斯(ChristopherStevens)等四人突然遇襲身亡,利比亞局勢才又引發國際關注。我向當地向導問詢相關情況,他說利比亞老百姓對美國非常友好,甚至可以說是熱愛,這次襲擊讓人訝異。向導告訴我,這事是利比亞激進民兵組織干的,他們感到非常難過,他們舉著牌子走上街頭,上面寫著:“對不起,美國人民?!崩葋喰抡严铝钤摻M織須在48 小時內離境。很慶幸,我從利比亞西面的的黎波里一直走到東面的班加西和托布魯克港,可以說一路平安。那么,戰后的利比亞到底是什么樣子,讓我慢慢道來。
米蘇拉塔滿目瘡痍的城市
2012 年夏末初秋,我踏上了前往利比亞的旅途,在德國法蘭克福轉機,再飛往利比亞首都的黎波里。在法蘭克福機場,其他航班都很正常,唯獨前往利比亞的乘客比較麻煩,登機口的安檢人員對所有乘客的護照會二次審核,簽證和入境文件必須通通出示。在登機牌上蓋章后,乘客再回到座位上等候登機。
利比亞位于非洲北部,瀕臨地中海。從空中俯視大地,可以看到長達2000 多千米的蔚藍海岸線,與之相連的是一望無際的滾滾黃沙。
無論是卡扎菲時代還是當下的利比亞新政府,外國游客好像都不多,至少我在利比亞旅行時,全程沒有遇到任何一個老外,也許,我是彼時唯一一個以游客身份進入利比亞的異鄉人。剛步出的黎波里機場,我就被安全人員攔下“問長問短”,還好我興奮的心情和磊落的態度讓他們放下疑心,沒請我進去“喝茶”。
從的黎波里開車前往米蘇拉塔需要兩個多小時,我抵達時正值中午。就在2011 年,米蘇拉塔還是雙方對抗最為激烈的喋血殺場。一路上只見沿街樓房滿目瘡痍,慘不忍睹,被丟棄的軍車和坦克殘骸靜靜地躺在路邊,提醒著每位路人,戰爭的硝煙才剛剛消散。當地人對我說,國家為這場勝利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幾乎每家每戶都有逝者或傷者。
利比亞革命如今的勝利者、曾經的反對派都來自于平民,他們在戰亂中拿起武器變成戰士,這些武器都來自于鄰國突尼斯和埃及。如今戰斗結束了,散落在民間的武器多如牛毛,我詢問碰到的當地人,幾乎家家備有AK47 沖鋒槍。他們說,現在利比亞除了死人,活著的都是經過生死之戰的戰士。他們還說,如果哪一天新政府要求上繳武器,他們會服從的。利比亞今天有多少槍械流落于民間?當地人說出的數字令我目瞪口呆——1000 萬!
我在利比亞境內開車東進時,經??吹焦飞嫌腥蔽溲b的哨卡軍警,一絲不茍地檢查著來往車輛。據說卡扎菲余黨有的逃脫了,有的關在監獄里,有的認為游戲結束銷聲匿跡,也有的繼續躲藏在暗處伺機而動。哨卡軍警除了身佩AK47,路邊都停著重型坦克或者架著幾挺機關槍。
班加西廢舊武器藝術博物館
從首都的黎波里到東部城市班加西大約1100 公里,這也是我的第二個目的地。我之所以想去班加西,一方面想看一看這座“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城市;另一方面,它也是去托布魯克港的必經之地。
班加西汽車站后面的小廣場被命名為自由廣場,“打倒卡扎菲”的第一聲怒吼就是從這個廣場上發出的。很多支持反對派武裝的境外武器及物資,就是從班加西港與托布魯克港運進來的,這也是卡扎菲政府當時最無奈的,當時他對這一地區完全失控。此外,東面的埃及邊境和西面的突尼斯邊境也成了權力真空地帶,這幾個“大口子”幫了反對派的大忙。
戰后的班加西有一個博物館無人不曉,那就是廢舊武器藝術博物館。它由一位利比亞著名的雕塑家倡導設立,館中展出的藝術品的材料都是戰爭中的廢舊武器,就地取材進行二度創意制作出來的。差點忘了說利比亞的汽油價格。當地汽油比水還便宜不是傳說!利比亞是我見過的第二個汽油比水賤的國家,每公升只有0.70 元人民幣。汽車裝滿整整一箱汽油,才7 美元/ 約44 元人民幣!
在托布魯克港追憶隆美爾
離開班加西,距托布魯克港還有600公里的路,我繼續向托布魯克港東進,東進,再東進。通過這條公路穿越利比亞時,我的腦海里總是浮現出隆美爾(ErwinRommel)的形象。
在班加西港,我碰到一位年輕的歐洲女記者,她聽了我的目的地非常高興。女記者來利比亞已經兩個星期了,正準備前往托布魯克港,但苦于女孩單獨搭車多有不便,想找人一起去。她說自己曾經在動亂時期采訪過蘇丹和新近獨立的南蘇丹,經歷幾次危機,也曾兩次到過利比亞。一個25 歲的歐洲女性獨行阿拉伯國家很冒險,我同意了,并表示除了酒店房費,租車和三餐都由我承擔。因為有了女孩的加入,600 公里的汽車苦旅變得不再孤單。
汽車先從班加西到巴斯(Barce),然后特意掉頭南下,從撒哈拉沙漠邊上的高速公路穿過,再抵達托布魯克港。這樣走一方面可以感受“沙漠之狐”的速度,另一方面可以體驗沙漠高速公路。路邊風沙彌漫,幾乎遮擋住了石油公司高高的儲油罐。一路上長驅直入,黃沙和晚霞追隨著我們的影子,終于在晚上八點半到達了托布魯克港,在路邊小飯店美美吃了一餐烤魚后,我回到酒店便累得倒頭大睡。
說起托布魯克港,就不得不提“沙漠之狐”的隆美爾,我特意趕到千里之外的托布魯克港,與追憶當年隆美爾二戰歲月是分不開。托布魯克港是埃及亞歷山大與突尼斯之間的運輸咽喉,又瀕臨地中海,只有攻下這里,才能深入錫蘭易加地區。隆美爾繼1941 年4 月攻打托布魯克失利后,1942 年6 月再一次發起進攻并成功拿下。這一仗是隆美爾軍事生涯的輝煌一筆,為他能當上德軍最年輕元帥奠定了基石。
第二天早上,我通過當地人的指點,找到了隆美爾當年初抵托布魯克的地方,可惜此時沒有敞篷車,只能拍兩張照片作成黑白效果,算是留念了。中午時分,我與女記者約好一起來到位于托布魯克市中心的二戰紀念館。它位于一所宗教建筑內,門口站滿了正在乘涼的當地人,因為天氣炎熱,高大的紀念館制造出一大片陰涼,可以躲避滾燙的陽光。館內收藏有大批武器和文物,都是二戰時德軍和盟軍留下來的歷史見證。
隆美爾出生于1891 年11 月15 日,參加過一戰和二戰,曾統帥過第七裝甲師、非洲軍、B 集團軍等。1942 年, 在他51 歲之時,獲授德軍元帥軍銜。1944 年,因為受到暗殺希特勒行動的牽連,被迫自殺。我們撇開法西斯惡名不談,在某些方面,隆美爾還是很令軍事迷佩服的。他曾經說過,愛妻子就像愛自己。我在參觀時,把這句感性的話推薦給了歐洲女記者,我說我也是這樣對待妻子的,希望你的未婚夫將來也這樣對你。她聽了很高興,表示要把我的話轉達給未婚夫。
托布魯克港有很多二戰后修建的軍人陵園,有盟軍的,也有德軍的。后者位于港口的儲油碼頭旁邊,是一座類似于城堡的建筑。墻壁上刻著當地陣亡的三千多名德軍人的名字。從一個狹小樓梯走上去,可以來到城堡頂樓,俯視托布魯克港。
二戰時,托布魯克港就是軍事重地,這一次它又保住了西部的反對派勢力。卡扎菲在的黎波里干著急沒用,他一動,北約飛機就轟炸。沒有北約和美國的支持,沒有邊境上源源不斷涌入的各種資源,反對派想打贏這場戰爭太難了。反過來看,卡扎菲這家伙真是天時地利人和全丟光了。
我在托布魯克港結識了一個來自于埃及的貨車司機,由于聊得不錯,他鬼鬼祟祟地塞給我一個袋子,打開一看是兩罐啤酒。他告訴我,利比亞因為宗教信仰舉國禁酒。外國人可以在涉外酒店喝酒,不受限制,但在公眾場合,私帶酒水就不好交待了,還是小心為上。
廢墟上生活繼續
在想象中,內戰后國家和人民的現狀肯定是“百廢待興”,但我在利比亞看到的現狀卻出乎意料。
沒有卡扎菲,利比亞人民的生活和思想發生了怎樣的變化?這些問題如果不是親身抵達,不親自走進百姓家中,是不可能得到真正答案的。這也是我此行最大的動力!我旅行最大的特點之一,就是不全信媒體的報道,崇尚親歷親為,用雙腳走遍世界的每個地方,用相機寫下我對世界的認識。所以我的足跡才會遍布世界的各大時事熱點:北方四島、延坪島、南沙群島、與那國島、關島、金門島、金三角、達旺、阿伯塔巴德和哥倫比亞毒梟大本營等……我也的確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利比亞人喜歡用“革命戰爭”來稱呼這場推翻卡扎菲的內戰,5 萬條平民的生命和西方的武裝支持建立了這個新政府。“剛解放”的政府沒有經驗,一切都要重新起步。比如機場等其他一些公共服務機構,能明顯看到一些不成熟的環節。用我的話說,剛剛“革命”勝利,還沒來得及沉浸在歡樂里,這個國家已經交到了手上,人們還沒理出頭緒。
有天晚上,我來到的黎波里著名的五星酒店,看到如此輝煌的大樓,就拿出相機拍了一張夜景。這時從酒店里走出一位年輕人,用不太熟練的英文對我說:拍吧,拍吧,盡情拍!他說這句話時表情非常興奮。我不知道他這是怎么了。年輕人興奮地向我解釋,要是卡扎菲時代,我肯定會被抓起來做筆錄,現在解放了,利比亞自由了,人們可以放心大膽地拍任何照片了。我一直沒有忘記他說話時的神情,還有他眼睛里掩不住的喜悅。
還有一次,我在路上拍攝軍事哨卡,被攔下盤問。當時走來三名士兵,看我拿著單反大相機,把我帶下了車,此時我的向導下車幫我解釋。過了一會,軍官走到我身旁與我握手,微笑著說對不起。我上車后問向導他說了些什么?他說:我對他講,你以為還是在卡扎菲時代嗎,因為游客拍照就要把他關進監獄嗎?那不是又回去了嗎,現在是自由的利比亞。軍官想想也對,就把我放了。
我在班加西附近的一個海灘閑逛時,發現當地人很友好,對陌路人也會善意地微笑。人們鋪著地毯在海邊燒烤,看到我背著相機走過來,會親切地問我要不要一起吃飯。他們能落落大方地邀請一個陌生人共進晚餐,內心該有多么安穩與強大??!我也微笑地說吃過了,并表示感謝。利比亞民眾依然像平常一樣工作和生活,他們臉上流露出發自內心的喜悅,以及對未來的美好暢想。這對一個期待重生的國家來說,是一筆可貴的財富。
我旅行的重要部分,就是喜歡與當地人聊天,從平常的生活中發現社會真相和生活現狀。我走訪了幾戶當地百姓,他們邀請我品嘗自家烹飪的晚餐。這個家庭共有五口人,丈夫今年50 歲左右,是公務員,妻子是中學老師。他們有三個孩子,大女兒19 歲,在公立大學讀計算機專業,她的理想是做一名英語教師,非常希望可以去美國留學,學成歸來致力于國家的英語教育事業;大兒子今年17 歲,內戰時男主人他把他送到了鄰國;小兒子才8 歲,非??蓯?。
晚上到他家時,太太和女兒早早準備好了飲料和茶,還在廚房里準備著晚餐。大女兒很漂亮,又好學上進,而且喜歡做家務照顧家庭。當天她特意做了幾個拿手菜,還烘烤了一個比薩餅,做得非常好吃。晚餐后,爸爸帶我參觀了他們的房間,大女兒的閨房布置成一個粉色世界,極為溫馨,與爸爸臥室里擺放的AK47 形成了強烈對比。
吃飯時,家人一再強調說,自從美國9·11 襲擊事件后,人們總是把阿拉伯人與恐怖襲擊聯系起來。出門旅游時,無論是機場安檢還是搭坐公車,都會讓人產生不必要的聯想。他們很無奈地解釋,其實每個地方都有傳統意義上的好人和壞人,宗教不主張暴力,都崇尚和平。我從聊天中得知,其實利比亞民眾在戰前的生活條件并不算差,他們之所以積極加入反政府武裝,動力源自對自由思想的渴望,源自于對公平與開放的向往。
戰火之外
輝煌古羅馬城
不知有多少人像我一樣,講起利比亞時,最先映入腦海的便是卡扎菲的大名,除了這位鐵血狂人與曾經的漫天戰火,利比亞還有什么?當我有機會參觀利比亞知名的遺址大萊普提斯(Leptis Magna)時,才發現它居然有這樣一份不為人知的美麗。我不禁好奇:還有多少璀璨的文明瑰寶,藏在利比業的硝煙迷霧中?
從首都的黎波里開車往東大約兩小時,就到了聞名利比亞的古羅馬遺跡大萊普提斯。這座古城擁有千年的歷史,1911 年,意大利人進入利比亞之后做了很多修繕工作,可以看出,無論是古羅馬還是現代的意大利,對營造這份昔日輝煌都盡心盡力。大門、城墻以及城內的條條大道雄偉壯麗,羅馬人的建筑風格一目了然。穿過一座凱旋門時,兩邊的大道廢墟與電影《角斗士》中的場景極為神似。走在顛簸不平的道路上,我始終恍惚,仿佛一不小心就會穿越到古羅馬帝國。
萊普提斯園林館長在帶我參觀時,除了我倆,這里再無旁人。館長說:全世界一直關注利比亞局勢,都快忘了該國曾經燦爛的古羅馬文明史。他帶我參觀時有點激動,恨不得一股腦兒把他的所知、所學與所愛都倒給我。在這樣一個歷史沉淀很深的地方,只有兩個孤獨的身影在移動,一邊漫步,一邊交流,沒有任何干擾,真的很美。
我非常認真地聆聽著他的講述,先看現存的廢墟,再欣賞館長手中電腦的復原合圖,昔日的華麗歷歷在目。當年羅馬人的窮奢極欲讓人咋舌,無論是桑拿浴場、最高法庭,還是吹著地中海海風的歌劇院,無一不氣宇軒昂。我心想,埃及的盧克索神廟遺址也不過如此。館長說,真希望利比亞新政府在重建家園時,可以大力拓展旅游業,讓世人更深入地了解利比亞之美。我頻頻點頭,回應說:利比亞旅游業的發展前景大有可為,待到社會穩定時我一定會回來,去一次南部的撒哈拉沙漠,喝一口甘美的沙湖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