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彥文
(本文作者 華東師范大學歷史系博士研究生、哈佛燕京學社2012年—2013年訪問學人上海 200241)
引洮工程是“大躍進”期間甘肅省委為解決定西、平涼等地區干旱少雨、植被稀疏、苦瘠異常等生存問題而倉促上馬的“樣板水利工程”,有“銀河落人間”、 “高山運河”之稱。1958年6月開工之際曾被宣傳為“共產主義的工程,英雄人民的創舉”。然而這項工程歷時三年多,耗費幾十萬民力,最終卻以“一無效益”的結局收場。本文立足于地方性檔案史料,綜合運用報刊文獻和部分口述史料,擬對引洮工程的來龍去脈做一較為完整的歷史梳理。
一
洮河屬黃河上游支流,發源于甘肅省碌曲縣境西部的西傾山東麓,流經甘肅省碌曲、夏河、卓尼、臨潭、渭源、臨洮、永靖等縣,全長673.1公里,流域面積25527平方公里,年平均徑流量53億立方米,河水資源非常豐富①參見《甘肅省志·水利志》,甘肅文化出版社,1998年,第38頁。。早在民國時期,甘肅省參議會就三次向省政府提案,提出“引洮濟渭”和“引洮入渭”的設想,即將本來北流的洮河水攔住,使其東流至甘肅東部干涸之地,接濟此地渭河水量之不足②參見《甘肅省引洮上山水利工程檔案史料選編》,甘肅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481—497頁。。新中國成立后,中共中央高度重視大江大河的治理與開發和群眾性的水利建設,“興修水利是保證農業增產的大事,小型水利是各縣各區各鄉和各個合作社都可以辦的”③《毛澤東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451頁。。全國各地據此開展了廣泛的興修水利的群眾運動。
在此背景下,甘肅省武山縣于1956年初開始修建東梁渠,將聶河水引向海拔1900多米高的柏家山。工程于1957年6月修成,干渠長27公里,當年上報灌地面積4000多畝 (后被夸大至1.8萬畝)。《人民日報》予以高度贊揚:“如果作為一種自然現象看,拿這條渠同大江大河比,不過是條小溪,每秒鐘流量只有零點七立方公尺,微不足道。然而作為人和自然斗爭的現象看,它卻是農民追求幸福生活、大膽進行創造、變古老幻想為現實的大濤大浪!同時也是一面旗幟,是號召人們向干旱進軍的旗幟。這面旗幟,應該被所有干旱地區的人民高高舉起!”①顧雷:《引水上山豐收萬年——記甘肅武山縣東梁渠的修建》,《人民日報》1957年12月17日。但要根本解決甘肅中部的干旱問題,單靠幾十公里長的渠道無疑杯水車薪。甘肅省委遂于1957年9月要求省農林廳水利局研究如何引黃河水解決靖遠縣興仁堡川和時屬甘肅管轄的海原縣的80萬畝旱川地的灌溉問題。省農林廳水利局安排勘測設計處負責人先在地形圖上尋找研究可行性,幾經周折提出引洮方案,所選線路不僅能滿足興仁堡川的灌溉要求,更可解決榆中、定西、會寧等縣和靖遠縣黃河以南的川臺塬地的灌溉問題。與此同時,定西專署農業基本建設局也在思考如何把黃河水引到靖遠縣旱坪川發展水澆地,并組織技術人員查勘。
1957年冬,中共甘肅省第二次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在蘭州召開。在當時整個中國社會正邁向“大躍進”的形勢下,這次會議集中批判所謂“右傾保守主義思想”和“地方主義”,制訂了“苦戰三年基本改變全省面貌”、“六年實現農業四十條”的全面規劃。會議期間,由定西派出負責查勘引黃線路的技術人員向與會領導匯報,指出引黃河水 (大通河)到靖遠旱坪川的渠線必須經蘭州市區才能實現,但在蘭州市開挖渠道需大量遷戶移民且不在定西管轄范圍,難度較大。既然從北向南引黃河水存在困難,只有從南部的洮河入手。久為干旱困擾的定西干部此刻認為“引洮濟渭”設想或可嘗試,即與希望實施支農項目的鐵道部第一設計院與會人員商議并得到其支持。定西地委向省委匯報,當即得到“要積極抓緊去辦”的指示。定西專署農業基本建設局在組織本區人員的同時聯系上級主管部門,并與在地圖上畫出引洮線路的省農林廳水利局的想法一致。在省委支持下,水利局、鐵道部第一設計院、西北水利勘測設計院、定西農建局等單位聯合派出工作人員一同實地勘查。②轉引自《甘肅省志·水利志》,第832頁。然而,查勘隊伍未歸隊,省委便在1958年2月會議結束時決定實施引洮工程③《十六、引洮上山水利工程》 (1960年6月7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503。。
1958年3月,勘查人員提出引洮工程的雛形,即“由岷縣龍王臺引水,沿洮河左岸經岷縣的梅川、會川的中寨集……到靖遠新堡子川,長達760公里,加上從月亮山引到董志塬,長約350公里,共長1100公里”④《引洮水利工程在施工準備工作中需要解決的幾個問題》(1958年3月28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426。。這一線路幾乎橫跨整個甘肅東部,僅從規劃就可想見其難度。時人已意識到渠道所經地區全是黃土高原,高山土壤顆粒稀疏、含有鹽堿、空隙很大,一旦水流侵蝕易滲漏,容易引起渠道底層塌方和下沉,但這一攸關渠道質量的土質問題在世界上尚無有效解決辦法;渠道途經很多高大的分水嶺,需穿越許多工程量大而復雜的水洞,這一問題將直接影響渠道的完工時間⑤《甘肅引洮灌溉工程面臨重大困難》(1958年4月14日)。。一個是當時科技水平難以企及的技術難題,一個是缺乏大型機械的情況下極度費時費力的工效難題,都是制約工程在預計的三年甚至兩年內完成的瓶頸。
但引洮工程計劃引水30億公方,流經隴中十多個縣市,灌地700多萬畝,“每畝增產300斤,即可增產21億斤糧食”⑥《引洮灌溉工程情況簡報》(1958年3月24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6-1-294。,單此一項便足以讓常年在溫飽線上掙扎的旱塬百姓甘愿喊出“只要能把洮河引上山,要什么我們有什么”、“水不上山不結婚”等口號,更遑論當時規劃的美好愿景還包括將水引至慶陽地區的董志塬(可灌地1900余萬畝)、加速旱區綠化和農村電氣化、發展水產和水上運輸等。對這些美好愿景的迫切向往使客觀存在的困難被人為地縮小了。為盡快啟動工程建設,甘肅省委開始從多方面進行籌備。
1958年3月,省委先在定西專區抽調20多名干部,后又在省級各機關抽調干部200多人,組成引洮水利工程局。工程局為省委直接領導的專區級機關,黨委下設組織、宣傳兩部和秘書、資料兩室,工程局下設辦公室,設工務、材料供應、生活供給、勘測設計、財務計劃、衛生、交通運輸、公安、人事九處,并成立法院和檢察院。①《中共甘肅省委關于引洮灌溉工程組織領導問題的決議》(1958年6月17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4-247。
工程所需勞力全部由受益區 (定西、天水、平涼)承擔,抽調原則為“農忙期間抽調男全勞的40%左右,農閑期間抽調70%—80%的比例參加施工”②《甘肅省洮河水利工程委員會第一次會議紀要》(1958年4月3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439。,并要求經常保持16萬人參加施工,其中定西專區抽調10萬、天水專區4萬、平涼專區2萬人③《引洮上山水利工程委員會第四次會議紀要》 (1958年9月3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439。。施工組織采用以各參加分段施工的縣為單位的工區制,命名方式與原縣市同名,工區主任由各縣級干部擔任。
為彌補技術人才的不足,省委決定把甘肅水利學校搬到工地。1958年3月,該校教職工與一、二年級學生共260余人,組成1個定線隊、3個查勘隊、14個水平組來到工地。同年5月,省委向中國科學院提出派地質專家支援的要求,隨后中科院地質研究所7名技術人員帶著一批化驗土質的儀器前來④《復關于派地質專家支援引洮上山水利工程事》(1958年5月23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8-193。。與此同時,各縣也在竭盡全力地培養技術員,定西縣“已在三個點上培訓技術員150人”⑤《定西工作匯報》(1958年5月14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574。。在準備水利技術人才的同時,省衛生廳還專門抽調400余名醫務人員以支持工程醫療所需⑥《全國人民大力支援引洮工程》,《甘肅日報》1958年6月18日。。
工程所需物資除就地加工、當地采購和國家調撥的部分由計委負責統一調撥外,省委要求各單位以募捐、借用、集資、價讓的方式清理倉庫來支援,并列出詳細物資表。各省級機關積極行動,如省民族事務委員會支援的物資甚至包括“五燈直流收音機一部,搪瓷茶缸子14個,搪瓷小碗21個,紅銅小勺17個,蚊子油17瓶”⑦《支援引洮工程物資表 (手稿)》 (1958年8月14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113-1-276。。物資支援名義上是為發揮共產主義協作精神的主動援助,實際具有一定程度的行政強制性。甘肅省相關領導在一次會上就要求“8月份省級各單位特別是與洮河工程有直接聯系關系的單位,都要進行一次檢查評比,檢查對引洮工程的支援情況”⑧《甘肅省引洮上山水利工程委員會第三次會議紀要》(1958年8月1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439。。工區來源各縣亦積極參與,如定西縣就指定專人擬定用糧計劃、訂購煤炭1000噸,并派40個民工建爐灶、20個民工種菜、10個民工籌備工具等,縣級各單位積極支援的物資也有80余種、2300多件⑨《定西工作匯報》(1958年5月14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574。。
在工程資金的籌措方面,由于受到“民辦公助”方針的規制,不可能大部依靠中央投注資金。洮河水利工程委員會第一次開會時曾提出,暫由定西抽調900萬元、蘭州市200萬元、天水100萬元,國家投資200萬元[10]《甘肅省洮河水利工程委員會第一次會議紀要》(1958年4月3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439。。省委、省政府號召百姓發揚共產主義協作精神捐款,省團委在全省青年中開展“獻金一元”活動,榆中縣甚至要求機關干部“按每月收入的20—30%集資”[11]《關于檢查榆中引洮工程準備情況》(1958年5月16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574。。
然而,采用“邊測量、邊設計、邊施工”的“三邊”政策、勘測未完成就倉促上馬的引洮工程,從一開始就埋下失敗隱患。要求用三年甚至兩年時間,依靠簡單手工工具穿山越嶺完成長達1100公里的主干渠,顯然夸大了“人定勝天”的精神作用。“民辦公助、就地取材”的興辦方針意味著國家投資為輔、人民群眾支援為主,工程所需的勞動力、資金、糧食、物資遠遠超出省委最初的預計,隨著工程的持續和難度的加大,工地所需物資大大超過旱塬百姓的承受能力。甚至工程最終產生的效益之一——灌地的田畝數,也不過是向渠道所經地區的行政領導簡單詢問其轄境內耕地面積的結果,根本沒有勘測并確定渠道的具體流向以及渠道流經地的實際情況,潦草程度可見一斑①筆者采訪曾全程參與引洮工程的西北勘測設計院工作人員王某某的記錄 (2011年9月6日)。。盡管存在上述種種隱患,引洮工程還是在全省人民的熱切期望下開工了。
二
1958年6月17日,引洮工程正式開工。按照最初的計劃,最先施工的是第一期第一大段岷縣古城至定西大營梁段。這一段有環山而行的渠線350公里、隧洞23座以及樞紐工程——古城水庫。為了使民工服從工程建設安排,上級使用了各種提高工效的方法,并輔之以整風、大辯論、整黨、整團等政治運動來規誡民工思想。
由于缺乏必要的大型機械設備,只能采用土法施工。數十萬民工以工區、大隊、中隊、小隊為單位開山鑿石,依靠人力用簡單手工工具開挖平臺渠道。為了提高工效,上級不斷推動展開工具改革、高工效、勞動競賽、爭先進學先進等群眾性運動。以技術革新和技術革命運動為中心的工具改革為例,由于缺乏必要的鋼材制造滾珠軸承、車輪、滑輪,大多數工具改革局限在木制手工工具上,風靡一時的品種有木火車、手推車、運土旱船、高線運土器等。如高線運土器是在兩點之間拉一根繩子,懸墜兩個裝土籃,利用坡度和重力,將挖出的土從一點送至另一點,據說使用這種工具“2人操作在運距100公尺,每天每架可運土90公方”②《甘肅省引洮上山水利工程施工中的工具改革工作》(1958年10月),甘肅省圖書館藏,索書號443.340.178。。材料顯示“半年來創造發明各類工具250種,推廣使用各類先進工具177409件”③《甘肅省引洮上山水利工程局工務處關于1958年施工工作初步總結》(1958年12月30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579。,顯然言過其實。此類工具能夠減輕部分人力,但效果很有限。有民工回憶:“所謂‘高線運輸’是兩個大木箱子,順斜坡,一個上一個下。車往下運土時人還要跟著。常常有摔下崖的車子。”④轉引自龐瑞琳:《幽靈飄蕩的洮河》,作家出版社,2006年,第212頁。有群眾說工具改革是“形式主義”,有“三個作用,一是照象,二是拍電影,三是進博物館”⑤《右傾機會主義言論匯集》(1960年2月21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174。。
在“大躍進”的特殊背景下,引洮工程被當做“共產主義大熔爐”,工地上的人們不僅注重工程建設,也追求所謂“精神與文化建設”,掃盲運動、紅專學校在工地盛行一時,形式主義和浮夸現象更為嚴重。1958年10月,工程局宣布經過一個多月的突擊掃盲,“90%以上的青壯年摘掉了文盲帽子,全工區基本上成為無盲區”,“目前,全工區已建立初級紅專學校481所,參加學習的民工59878人,中級紅專學校94所,參加學習的干部和技術員5931人”⑥《在引洮工程上舉辦紅專學校情況和經驗的報告》(1958年10月25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3-1 -71。。然而在一天三班倒的勞動強度下,民工根本無暇顧及文化知識學習,“無盲區”的宣傳只是一紙空文。
這種人為制造的浮夸與甘肅省乃至中央對引洮工程的宣傳造勢交相呼應,使其在全國影響大增,吸引各方競相參觀。1958年8月,中共中央《關于水利工作的指示》指出:“山區、半山區和丘陵高原地區,應像甘肅武山、湖北襄陽、河南漭河那樣實行山上蓄水,水土保持,山區、平原、洼地全面治理,引水上山、上塬,開盤山渠道以至像引洮工程那樣,開辟山上運河,解決山區水利。”⑦《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1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5年,第457頁。對引洮工程的肯定也屢屢出現在《人民日報》上①例如段玫:《引洮工地掀起工具改革熱潮,掘土石方紀錄日日刷新》,《人民日報》1958年11月16日;《工具改革加上大辦工廠,甘肅引洮工程工效提高七倍》,《人民日報》1959年1月18日;顧雷:《鷹——訪引洮工程九甸峽工地爆破手關振才》,《人民日報》1959年8月24日;等等。。在這種形勢推動下,開工半年內引洮工程已先后接待全國、本省參觀團94個,多達2435人②《關于半年來接待外賓、來賓工作的總結報告》(1958年12月6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432。。蜂擁而來的演出、慰問團體不斷造訪引洮工地,高度肯定這樣一個“人工天河”的設計、規劃和民工的奉獻精神。
但種種實際困難還是讓無數民工萌生離開的念頭:極少蔬菜副食品供應,食鹽匱乏,饅頭、面片食之無味;沒有房子,只能住在潮濕的窯洞里;由于缺乏燃料,開水供應極少,更無法燒熱炕;施工點道路不通,只能靠人力往山上背糧食;沒有機械化施工工具,只能靠人力肩扛背背;施工時間長,“兩頭不見太陽”,動不動搞“夜戰”;等等。在如此艱難的條件下,要在海拔1000多米的高山上修建一條“山上運河”,所遭遇的抵制與質疑可想而知,民工的怠工與逃跑從未停止。據統計,開工半年共有約9000余人逃跑,有約1000余人又被遣返工地,4000余人跑回原籍,2000余人在蘭州、白銀、玉門等城市打工,近1000人逃往青海、新疆等省外謀生,還有約900余人下落不明③《甘肅省引洮上山水利工程局關于迅速制止民工逃跑問題的指示》 (1959年1月3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12。;1959年3月中旬,引洮工地實到民工16.9萬人,到7月初為止已逃跑2萬多人④《關于引洮工程精減民工問題的簡報》(1959年7月6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23。。然而,民工大都來自受益區的旱塬百姓,后方的縣、公社、大隊與工地上的工區、大隊、中隊一一對應。民工一旦逃跑,后方黨政組織即迅速得到通知,會將逃到家里的民工再度送回工地,全家也因其“為共產主義抹黑的逃跑行為”而飽受牽連。為制止類似逃跑行為,上級使用整風、大辯論等政治運動以整頓思想、提高覺悟。
1958年8月,引洮工程局號召開展全面整風運動,并采用對機關干部和普通民工區別對待的策略。針對干部的內容是:如何認識紅專問題、怎樣才能紅透專深、應該采取什么態度參加引洮、應如何檢查和批判資產階級個人主義思想、應如何貢獻自己的力量等。主要方法是組織干部開展交心運動、寫大字報,通過大字報暴露自己和他人的思想,再進行歸納整理擬出辯論題目進行大辯論,結束時要求寫出個人思想檢查總結和紅專計劃。針對民工的中心內容為:對加大工程任務的認識,實現全線通航有什么好處,能否按期完成工程任務,能否幸福萬年,能不能又紅又專,怎樣才能成為有社會主義覺悟、有文化、有科學技術知識的新勞動者等。⑤《關于在引洮工程上展開全面整風運動的通知》(1958年8月2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3。整風和大辯論運動給予犯錯誤或思想不“正確”的人以相應處分,“據定西、榆中、靖遠、會寧、甘谷、工程局等單位的不完全統計,在整風中共拔掉白旗165人”⑥《關于第四階段整風補充通知》 (1958年11月26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3。,“給予干部紀律處分的,一般在15%到20%”⑦《引洮工地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思想教育運動的情況和問題》(1959年2月3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176。。這種手段非常有震懾力,效果顯著,“工地上,天不亮上工,晚上黑透了才回來。很苦,但不敢有怨言,動不動就拔白旗”⑧轉引自龐瑞琳:《幽靈飄蕩的洮河》,第215頁。。
這類政治運動在整個工程建設階段呈現不同面相,如1958年12月開始的“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教育運動”,1959年9月的“反右傾、鼓干勁、增產節約運動”、“反透右傾、大鼓干勁的高工效運動”,1960年3月的“三反”運動,以及持續不斷的整黨、整團、整頓民兵組織等運動,隨時打壓有悖于工程建設的各種思想,以制止民工的逃跑、怠工和小偷小摸等行為。
政治高壓使大多數民工對上級安排只能服從而少有抵制。在這種背景下,工程局黨委于1958年9月提出“苦戰一冬,大干一春,確保每月完成一億土石方,1959年5月把水引到大營梁”的口號。但由于所定目標過大,加之施工中遇到炸藥、水泥等物資供應不足和山體滑坡、黃土滲漏等技術難題,都使施工步履維艱。據統計,從開工到同年12月底“共完成土方1.93581258億,占總土方量的32%;完成石方50.837011萬公方,占石方總量的21.1%;共挖出平臺70.193公里,渠道斷面3.26公里”①《關于1958年施工工作初步總結》(1958年12月30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579。。也就是說,6個月完成原定任務的30%,“五一”通水大營梁的口號落空。1959年2月,上級又將口號改為“七一”通水大營梁,但渠首水利總樞紐工程——古城水庫無法導流成功,這一口號同樣落空。
引洮工程的渠首設在岷縣古城村,在此修古城水庫可以抬高洮河水位,使它經過修好的導流槽,流向所設計的渠道,因此其修成與否對整個工程休戚相關。1958年8月,引洮工程局提出《古城水庫規劃設計要點 (草案)》,9月1日正式開工,2萬民工先后在此勞動。1959年4月8日,古城水庫實施強制截流,14日圍堰龍口合龍。但由于導流槽工程還沒開挖到設計斷面,致使導流能力不足,加之洮河水勢兇猛,沖垮決口,截流失敗,損失麥草80萬斤、鉛絲7.5噸、麻繩3.5噸等②《關于古城水庫草土圍堰決口情況的報告》(1959年4月23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31。。7月1日,古城水庫再次截流。但8月11日突降大雨使洮河水位驟升,12日再次決口,損失慘重,“沖走木料約1500公方,炸藥70多噸,糧食17000余斤,其他物資價值約38萬元,淹死搶救物資的民工3人,毀民房1300間,田禾3800畝,受災居民4000戶,20000多人”③《關于古城水庫第二次決口向省委的檢討報告》(1959年8月17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 -31。。古城水庫的再次決口打斷了“七一”通水大營梁的計劃,嚴重影響民工情緒,逃跑現象更加嚴重,“天水工區一大隊一夜就逃跑了39人”④《李培福關于目前干部、民工思想情況向省委的報告》(1959年8月16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28。。
1959年6月底,夏收在即,各地均感勞力不足。在省委指示下,工程局決定精減部分民工充實農業生產第一線,將4萬多勞力送返農村。然而廬山會議打亂了省委計劃此后在引洮工程上實行“從長計議”的部署,重新將大量人力物力集中在“只準加快、不準拖延”的共產主義工程上,嚴重影響了農業生產。
三
1959年7月15日,甘肅省向中央報告稱:“嚴重缺糧地區的人口共有154萬。這些地區,一般的吃不到半斤糧,全省浮腫病96000多人,據初步統計因缺糧和浮腫病致死的有2200多人,非正常流入鄰省的人口約有60000多人,本省境內各縣互流的還有10000多人。有些地方生產陷于停頓狀態。”⑤《省委關于糧食問題向中央的報告》(1959年7月15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4-719。然而,廬山會議風向急轉,呈交這份報告的甘肅干部被打成“右傾機會主義反黨集團”,形勢又成“一片大好”,“總的看,我省糧食生產、征購、供應情況都是好的,前途是光明的,今年部分地區在糧食上存在的困難,早在六月底七月初已經解決。并不象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在七、八月間所叫喊的那樣嚴重,前途也絕不是那樣悲觀”⑥《省委關于糧食工作給主席和中央的報告》(1959年9月11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4-719。。各地的“反右傾”運動很快興起,并在農村展開了整風整社和大算賬運動,到處挖糧、整干部,缺糧現狀被隱瞞。甘肅省委將本就面臨缺糧問題的受益區的人力物力重新集中至工地,強調“引洮工程是我省英雄人民的偉大創舉,是大躍進的產物,它集中的反映了全省人民擺脫更窮更白面貌的迫切愿望,和敢想、敢作的共產主義風格。只準辦好,不準辦壞;只準加快,不準拖延”⑦《高舉毛澤東思想的旗幟 團結一致 奮勇前進——在中國共產黨甘肅省第三次代表大會上的報告》,《甘肅日報》1960年6月4日。。
1959年八九月,引洮工程局黨委接連發出“反右傾、鼓干勁、掀起施工高潮”的號召,在工程局機關、工區、大隊三級368名領導干部中列為重點批判的對象119人,在850名脫產的一般黨員干部中列為重點批判的對象112人,占比異常之高①《反右傾斗爭情況簡報 (第7期)》 (1960年2月1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41。。在“左”的方針制約下,很多符合實際的觀點被強力打壓。比如從1959年11月開始,由于糧食及副食品階段性匱乏,個別工段先后發生浮腫病及死亡現象。工程局衛生處副處長經過細致調查,認為“營養缺乏”所致。但此類言論立即被視為“右傾言論”,衛生處大肆批判所謂“資產階級主觀主義錯誤觀點”。②《堅決批判“營養缺乏論”的資產階級觀點,為消滅目前的多發病而努力》(1960年2月3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628。“反右傾”運動使得人人自危,民工們連一句“吃不飽飯、活兒太重”之類的話都不能說,一旦被聽到,都會遭到批判斗爭③筆者采訪原引洮工程局黨委秘書處秘書文某某的記錄 (2010年9月23日)。。
和全國其他地區一樣,伴隨著“反右傾”運動的開展,“大躍進”運動也再次掀起高潮。甘肅省委號召各地積極支援,本已縮緊的引洮工程安排再次高調展開。《甘肅日報》于1959年12月12日發表題為《誓把洮河早日引上山》的社論,要求“全省各地委、各縣委、各人民公社黨委,也應該辯論:能不能提早把洮河引上山?用什么辦法早把洮河引上山?你為把洮河早日引上山貢獻什么?”并號召“人人為引洮貢獻一臂之力,早日把洮河引上高山峻嶺”。無論出于被動還是自愿,特別是受益區的百姓不得不再次響應。
定西地委早在1959年11月便決定增派勞力,隴西、岷縣、臨洮、靖遠各增加1萬人④《定西地委關于增加引洮民工事宜》(1959年11月13日),定西市檔案館藏,檔案號1-1-209。。12月,再次要求將民工中的老弱病殘孕換為強壯勞力,除上述各縣1萬人配齊之外,臨洮再增6000人,通渭再增2000人⑤《關于繼續做好支援引洮工程工作的幾項通知》(1959年12月28日),定西市檔案館藏,檔案號1-1-209。。平涼專區主動“支援火硝六千斤、豬肉二千斤、粉條一千斤、毛巾、鞋22000雙 (件)”⑥《平涼地區關于學習討論甘肅日報“誓把洮河早日引上山”的社論情況和支援引洮工程的報告》 (1960年1月14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6-1-397。。非受益區的捐獻也同樣積極,張掖地區短短4天就“集中蔬菜四萬多斤,肉類一萬多斤,食鹽一萬多斤,硫磺、炸藥和各種機用油一百多噸,并有大批柳筐、棗樹種子等”送往引洮工地⑦《為引洮河早上山 全省人民齊支援》,《引洮報》1960年1月9日。。
在“反右傾”運動和各地人力物力高調支援的雙重壓力下,1959年10月的工程“完成土石方任務2271萬公方,占計劃任務1746萬公方的130.1%,比9月份實際完成土石方980萬公方,增長131.6%,平均工效15.8方,較9月份增長兩倍多”⑧《關于十月份施工高潮的情況簡報》(1959年11月6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8-289。。截至1960年7月,共開挖土石方28700萬公方,古城至漫壩河200公里渠道完成81.1%,古城水庫完成63.6%⑨《關于工程安排問題的報告》 (1960年7月22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82。。但即使如此,仍然無法實現在1959年“七一”通水大營梁計劃落空后又提出的1960年“五一”通水漫壩河的目標。同時,1960年10月上級對渠道質量檢查時,發現已完成渠道普遍存在黃土填筑的含水率不夠、黃土填筑的干容重不夠、取樣數量不夠、機械隊碾壓不及時等各種質量問題[10]《引洮工程局工程技術處關于古城水庫大壩質量問題的檢查報告》(1960年11月23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509。。
更為嚴重的問題是甘肅像中國其他地區一樣進入極端經濟困難時期,饑餓與死亡的威脅無處不在。由于后方糧食日漸緊缺,盡管工地糧食屬特供,但隨著甘肅整體糧食普遍緊張,加上路途遙遠,供應渠道不暢,民工們不得不使用糧食增量法、尋找代食品、自種蔬菜、自養家畜,將一部分精力用于生產自救,在某種程度上也影響了工程建設。在這種情況下,中央和省委開始尋找解決之道。
四
1960年5月底,中央發出調運糧食的緊急指示,指出“近兩個月來,北京、天津、上海和遼寧省調入的糧食都不夠銷售,庫存已幾乎挖空了,如果不馬上突擊趕運一批糧食去接濟,就有脫銷的危險”①《中央關于調運糧食的緊急指示》 (1960年5月28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9-91。,中央不得不調整特別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投入的基建項目的生產策略。1960年8月,中央批準國家計委、國家建委黨組縮短基本建設戰線保證生產的措施中指定甘肅停建引洮工程等20個項目。甘肅省委遵照指示停建省內90個項目,唯引洮工程持異議,指出當前若停工,古城水庫將無法進行導流,尚須加固導流槽;隧洞工程若不很快進行襯砌,將遭風化坍塌;已成雛形的渠道將遭洪水侵襲,造成巨大損失。這些問題都為將來復工帶來較大困難,省委請求在精減人數、減少明年投資的基礎上繼續施工。②《要求引洮工程繼續施工的請求》 (1960年9月3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9-73。不久,省委很快決定再精減15000人,余留工地35000人③《省委關于精減人員的緊急通知》 (1960年10月9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4-654。。但顯然客觀的經濟困難已經讓甘肅省委無力再在引洮工程上投入更多,省內到處都是饑餓的人群,每日口糧在7兩 (16兩秤)以下的就有510萬,其中約80萬人左右每天只能吃到2兩④《甘肅省委關于糧食問題向中央、西北局的請示報告》(1960年11月21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18-161。。甘肅的饑饉和人口外流已到了不可收拾、難以掩蓋的地步。1960年11月,中央派出工作組,在西北局協同下赴甘肅進行深入調查,甘肅災情由此被揭開。
1960年12月2日至5日,中共中央西北局在蘭州召開第六次書記處擴大會議 (通稱“西蘭會議”)。這次會議帶來甘肅黨整個工作重心的轉移和指導方針的轉變,從“群眾糧食不夠吃、害浮腫病、餓死人的現象……終究只有一個指頭的問題”,轉變為“用下水救人的精神,首先把腫病、死亡現象停止下來,切實安排好群眾生活”。在該會議精神指引下,1960年12月,引洮工程局第八次全體委員擴大會議在古城水庫召開,相關領導作檢查,承認引洮工程存在“共產風”比其他地方都刮得早且嚴重、沒有大力貫徹多快好省的方針、沒有勤儉辦水利、缺乏群眾路線和群眾觀點、領導工作不扎實、組織性和紀律性不強等錯誤,工程建設中諸如工程技術、糧食調運與安排、渠道設計、工具改革、工傷事故的處理等具體錯誤亦逐漸被揭發出來⑤《引洮工程局黨委第八次全體委員 (擴大)會議簡報第一期》 (1960年12月7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93。。
1961年初,引洮工程局黨委又在蘭州和古城幾次召開常委會,反復討論引洮工程當前形勢、剩余工作量和今后工作意見。工程局承認“兩年多來,國家投入了大量的勞動力和資金……但至今剩余工作量仍然十分艱巨”,決定暫停施工渠道工程和宗丹隧洞,集中力量修建古城水庫⑥《關于引洮工程今后工作意見的報告》(1961年2月13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4-879。。截至1961年3月,古城水庫工地上只剩民工3251人⑦《關于引洮民工返工地情況的報告》(1961年4月1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97。。但干部和普通民工的思想狀況非常不穩定,水庫修建鮮有進展。
1961年4月22日,甘肅省委向水利水電部、西北局發出特急電報,指出引洮工程工作量很大且存在重大技術問題,請求水利電力部組織工作組協助解決。6月13日,水利電力部黨組回復請甘肅省水利廳及西北勘測設計院派人攜帶資料來京匯報后再定。8月17日至22日,水利電力部在北京舉行座談會,經商議討論后同意甘肅提出的“引洮工程1970年以前不復工,古城水庫五年以后看情況的意見”⑧《寄送引洮工程座談會紀要》 (1961年9月1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4-879。。古城水庫的修建至此基本結束,民工和干部大都返回原籍。
1962年3月8日,甘肅省委第105次常委會議決定引洮工程徹底下馬,以加強農業生產。4月18日,省委向西北局報告,承認“當前對于工程量太大和技術沒有過關的兩大問題確實無法解決……技術上對防治大滑坡和處理大孔性黃土渠道滲陷等主要問題,都未得到解決的辦法”,因此決定徹底下馬⑨《甘肅省委關于引洮工程徹底“下馬”的報告》(1962年4月18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18-250。。引洮工程只留部分人員處理所余物資的善后工作,工程建設告一段落。
引洮工程歷時三年多,期間國家投資1.5億元,至少花費勞力6000多萬工日,以及難以計量的水泥、鋼材和木材,加之2418人死亡、400人傷殘①《甘肅省委關于引洮工程徹底“下馬”的報告》(1962年4月18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18-250。關于民工傷亡數字,還有檔案材料稱共計2657人 (因工667人、因病1783人、非因工207人)死亡,因工殘廢473人(《關于引洮工程若干遺留問題的處理意見》,1964年4月30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138-1-754)。筆者于2012年4月在榆中縣采訪相關歷史當事人時,一位當年曾受到毛澤東接見的引洮英雄向筆者提及民工傷亡人數達“九千人”,問及出處,卻道“內部傳達”而來,且言“與總人數十萬人相比,是十分之一,也不算多”。在工地上亡故的民工尚可留下一些統計資料,而因傷病被精減或自行逃跑而死在半路或病歿家中的民工數目則難以計量,因家中主要勞動力去了工地留下孤兒寡母,當饑餓來臨時更無力抵抗的家庭也不計其數 (參見楊顯惠:《定西孤兒院紀事》,花城出版社,2007年。書中所記述的定西孤兒的父親大都參加過引洮工程,盡管這不能成為他們全家餓死、成為孤兒的唯一原因,但應有直接的歷史關聯)。。大量勞動力投入引洮工程建設,擠掉了提供糧食的受益區民眾的口糧,加劇了糧食的過量消耗,破壞了相關區域農業生產的正常秩序。由于大刮“共產風”,工程無償調撥了旱塬百姓的物力、財力,工程下馬時統計共計平調4314萬元②《關于徹底清算平調、堅決退賠意見的報告》(1961年7月16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1-1-97。。洮河沿岸大量的原始樹木,在“就地取材”方針指引下被大量砍伐用來制造木制工具、燒飯、取暖,極大地破壞了當地生態環境。高山斷崖、滾滾洮河以及用簡單工序制造出的炸藥、繩索、手工工具等增添了施工的種種危險,政治運動所帶來的改造、批斗使挨打、自殺的人數驟升,簡陋的醫療衛生條件導致傷病員難以得到有效醫治,亦有因階段性缺糧、缺副食品而帶來的浮腫病甚至死亡。另外,傷殘民工也較難得到有效的善后撫恤,如榆中縣1萬民工陸續開赴引洮工地進行施工,“因工犧牲300人”,但“撫恤情況無考”③《榆中縣水利志》(內部資料),1991年,第305頁。。
引洮工程能夠草草上馬并在經濟困難時仍被持續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財力,充分體現了特殊年代里政治力量的強大干預。這種干預貫穿整個工程的始終。早在開工之初,甘肅省委就指出“引洮工程,在經濟上的巨大意義是非常明顯的。但是,它的意義不僅在于經濟上,重要的在于政治上;它不僅標志著甘肅水利建設事業的新發展,更重要的標志著甘肅人民在總路線的光輝照耀下,共產主義思想的新高漲”④《共產主義的工程,英雄人民的創舉——張仲良同志在引洮工程開工典禮上的講話》,《甘肅日報》1958年6月18日。,突出強調了經濟建設的政治意義。而引洮工程所亟須的地質、水文、勘探、設計以及機械設備、建材、專家等科學技術與物資儲備層面的關鍵因素則被嚴重忽略。對此,毛澤東曾說:“甘肅洮河引水上山,那么大的工程,就是靠黨的領導和人民的共產主義精神搞起來的。”⑤轉引自清華大學編:《學習資料》,1967年,第133頁。中共強有力的政治動員和執行能力,使本不具備建設條件的引洮工程在“大躍進”的特殊歷史背景下倉促上馬,成為盛極一時的政績工程。“大躍進”時期在全國一度涌現出許多類似工程,給國家和社會造成無可挽回的巨大損失⑥雖然“大躍進”時期的引洮工程以失敗而告終,但不能否認其良好初衷。正是基于其必要性,甘肅省歷屆政府都沒有放棄引洮。省委、省政府正式向國務院提出引洮工程的設想或報告計有12次,向國務院有關部門匯報不下百次。經過重重論證,引洮工程終于新世紀再次上馬,九甸峽水利樞紐工程已于2008年12月初步建成投產發電,引洮供水一期工程計劃通水,二期工程也在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