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愛云
(本文作者 武漢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中共黨史專業博士研究生、中國社會科學院當代中國研究所副研究員 北京 100009)
中共自建立之初便奉行民族語言文字平等的政策,新中國成立后,為了切實貫徹這一政策,并幫助少數民族發展文化教育事業,中共領導開展了幫助少數民族創制和改革文字的工作。在中央及地方有關機構的組織下,20世紀50年代為壯、苗、布依、彝、黎、哈尼、傈僳、侗、佤、納西等民族創制了拉丁字母形式的文字方案,為拉祜族、景頗族、傣族改進了原有文字;50年代末60年代初為維吾爾族、哈薩克族設計了拉丁字母形式的改革方案;70年代對涼山地區的傳統彝文進行了整理和規范,并為土族創制了拉丁字母的土文;90年代又為羌族等少數民族創制了拉丁字母新文字方案。這些文字工作,作為新中國成立后黨的民族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促進少數民族地區的經濟、文化建設,提高少數民族群眾的文化、生活水平發揮了重要作用。但由于有些新創文字的推行經歷了比較曲折的過程,尤其是進入21世紀后,新創文字的推行和使用出現嚴重滑坡,由此導致社會上有人對新中國創制和改革民族文字這一政策提出質疑。系統梳理中共領導少數民族文字創制和改革工作的歷程,總結其中的經驗教訓并給予正確評價,對于當前進一步推進少數民族語言文字工作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
堅持民族平等和語言平等是馬克思列寧主義民族綱領的重要內容①例如列寧指出:“誰不承認和不維護民族平等和語言平等,不同一切民族壓迫或不平等現象作斗爭,誰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參見《列寧全集》第24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30頁。,中共自成立之日起,就將尊重、保護少數民族的語言文字作為自己的奮斗目標和施政綱領。如1931年11月7日,中華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通過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大綱》規定:不分民族、宗教“在蘇維埃法律前一律平等”,“蘇維埃政權更要在這些民族中發展他們自己的民族文化和民族語言”。大會還在《關于中國境內少數民族問題的決議案》中指出:“蘇維埃共和國必須特別注意落后民族共和國與自治區域內生產力的發展與文化的提高,必須為國內少數民族設立完全應用民族語言文字的學校、編輯館與印刷局,允許在一切政府的機關使用本民族的語言文字”。②《民族問題文獻匯編》,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第166、170頁。到抗日戰爭時期,中共又提出幫助少數民族發展自己的語言文字,如1938年11月6日,毛澤東在中共六屆六中全會上指出:“允許蒙、回、藏、苗、瑤、夷、番各民族與漢族有平等權利……尊重各少數民族的文化、宗教、習慣,不但不應強迫他們學漢文漢語,而且應贊助他們發展用各族自己言語文字的文化教育。”③《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1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第619、620頁。到新中國成立前夕,1949年9月通過的《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第53條規定,“各少數民族均有發展其語言文字、保持或改革其風俗習慣及宗教信仰的自由”④《民族政策文獻匯編》,人民出版社,1953年,第1頁。,這可以算作對整個民主革命時期中共民族語言文字政策的總結。在實踐中,民主革命時期,中共開展的少數民族語言文字工作,基本側重于鼓勵各民族運用自己的語言文字開展各項工作,發展少數民族語言文字教育等,當時還沒有也不可能提出對少數民族文字本身進行改革的任務。
新中國成立后,伴隨著文字改革任務的提出,少數民族文字工作開始受到重視。1949年10月,中國文字改革協會成立,吳玉章在協會成立大會上提出“加強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的研究”的設想,他說:“中國的少數民族有些尚無文字,我們應當有系統地研究這些民族的語言,并進而研究他們的文字的改革和創造,幫助他們的語文教育的發展。”⑤吳玉章:《文字改革文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78年,第25頁。
幫助少數民族創制和改革文字的任務,是1951年正式提出來的。新中國成立后,為了深入了解少數民族的情況和需要,宣傳《共同綱領》中的民族政策,傳達中央人民政府對各民族的關懷,1950年7月至1952年7月,中央先后派出四個民族訪問團,分別到西南、西北、中南,以及東北和內蒙古少數民族地區進行訪問,了解少數民族語言文字情況就是訪問團的任務之一。在訪問中,訪問團了解到許多少數民族沒有自己的文字,有的雖然有自己的文字,但比較簡單,這使他們的文化教育受到很大限制。如1951年5月,西南訪問團的報告指出:“西南各少數民族,除藏族和僰 (泰)族有比較能通行的宗教文字外;彝族有爨文,拿喜有東巴文,水家有水書 (亦稱反書),都是用于經典的文字;苗族、栗粟、倮黑、卡瓦、山頭等族,有基督教傳教師制造的拼音文字;回族 (宗教上用阿拉伯文和波斯文)和民家、仲家等族通用漢文;其余各少數民族,多半沒有文字。”⑥《民族政策文獻匯編》,第46頁。20世紀50年代開始,我國開展了民族識別工作,同時根據本民族的意愿,對一些少數民族的族稱進行了更改。按民族識別后的族稱來說,引文中的僰族即傣族,拿喜即納西族,水家即水族,栗粟即傈僳族,倮黑即拉祜族,卡瓦即佤族,山頭即景頗族,民家即白族,仲家即布依族。同年11月,中南訪問團的總結報告也指出:“中南少數民族多只有自己的語言,沒有文字,文化教育受到很大的限制”⑦《民族政策文獻匯編》,第60頁。。根據這種情況,西南訪問團向中央提出了對少數民族文字進行創制和改革的建議: “目前對藏文和僰 (泰)文等,應加以發展;對基督教傳教師制造的文字,應加以改進,對只有簡單文字,或沒有文字的民族,應根據其民族語言,創造新的文字。”⑧《民族政策文獻匯編》,第46—47頁。
如果說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中共還沒有條件也無暇顧及少數民族文字問題,那么新中國成立后情況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人民政權的建立,使中共民族工作的重心由開展民族民主革命轉為促進經濟社會發展;少數民族地區的落后狀態,使中共認識到推進少數民族文字創制和改革工作的必要性;此外,蘇聯的相關經驗也產生了重要影響。在各種因素的推動下,中共中央很快便把少數民族文字創制和改革工作提上了日程。
首先,新中國成立后,促進少數民族地區經濟社會發展成為中共民族工作的中心任務
人民民主政權的建立,使我國各民族之間關系的實質發生了根本變化,從過去壓迫與被壓迫的關系變為民族平等互助的關系。中共民族工作的重心也由開展民族民主革命、幫助各少數民族從民族壓迫制度下爭取解放,變為促進經濟社會發展、幫助他們徹底實現民族平等。為了實現這一任務,人民民主政權在全國迅速推行民族區域自治和民族民主聯合政府的政策,從法律上、制度上使民族平等的權利得到保障和實現。但是由于歷史上遺留下來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等方面的落后狀態,各少數民族在享受民族平等權利時受到很大限制,仍然存在“事實上的不平等”。
正因如此,《共同綱領》所規定的民族政策即包括“人民政府應幫助各少數民族的人民大眾發展其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的建設事業”①《民族政策文件匯編》第1編,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1頁。。新中國成立后,中央人民政府多次闡述這一主張,如1950年10月1日,周恩來強調“盡可能的幫助各少數民族發展其政治、經濟和文化建設事業”,“為逐步改善和提高各民族人民的經濟、文化、生活水平而努力”②《民族政策文件匯編》第1編,第4、5頁。;同日,政務院副總理董必武也宣布人民政府“準備有重點地幫助各少數民族地區經濟的和文化衛生事業的發展”③《民族政策文件匯編》第1編,第6頁。。1951年12月,中央人民政府民族事務委員會主任委員李維漢代表中央闡述我國民族政策時,明確指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民族政策,不僅在于保障各民族在政治、經濟、文化以及社會生活各方面的平等權利,而且在于幫助各少數民族發展其政治、經濟和文化教育的建設事業,使能逐步地改變其落后狀態,逐步地達到事實上的平等。”而要改變各少數民族政治、經濟、文化上的落后狀態,首先就要改變其文字的落后狀態。正如李維漢所強調,改變民族間“事實上不平等”狀態,是一個需要長期努力才能解決的問題,其中“有一個迫切的問題,即幫助尚無文字而有獨立語言的民族創造文字的問題”,“希望同志們提出意見,供中央考慮此項問題的參考”。④《民族政策文件匯編》第1編,第48—51頁。
其次,許多少數民族的文字落后狀態亟待改變
我國少數民族的人口雖然僅占全國總人口的6%,但是他們居住的地區約占全國總面積的60%,而且這些地區的很大一部分或者擁有豐富的工業資源,或者處在國防線上。因此,幫助少數民族發展經濟和文化,對我國經濟建設和國防建設具有極其重大的意義。但是,由于許多少數民族沒有文字,或有文字而不完善,少數民族地區的發展受到了一定的限制,遇到了不少的困難。
新中國成立之初,除滿、回、畬族等通用漢語漢字外,有21個少數民族有自己的文字⑤《民族語文政策法規匯編》,民族出版社,2006年,第467頁。,其余的則沒有。具體來說,有以下幾種情況:一是有比較通用的本民族文字的,如蒙古、回、藏、維吾爾、哈薩克、烏茲別克、俄羅斯、朝鮮、傣、滿、錫伯等民族。二是有本民族的文字但并不通用的,有彝、納西、苗、景頗、傈僳、拉祜、佤等民族。這些民族的文字要么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傳教士為便于傳教而創制的拼音文字,要么是少數巫師掌握的傳統文字,不容易為人民大眾所掌握,所以需要改革。三是有獨立語言卻沒有本民族文字的,有壯、布依、侗、白、瑤、黎、東鄉、柯爾克孜、土、羌、高山、撒拉、塔吉克、保安、裕固、鄂倫春、鄂溫克、怒、獨龍、仫佬、毛難、仡佬、土家、阿昌、布朗、赫哲等。總體上看,1954年“全國少數民族人口約四千萬人,有通用文字的民族人口約一千四百萬至一千六百萬,而還沒有文字或沒有通用文字的民族則約有一千八百萬至二千四百萬”①《民族政策文件匯編》第2編,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100頁。。這種少數民族文字與其擁有獨立語言很不適應的情況,成為其發展文化教育以至于政治、經濟等建設事業的嚴重阻礙。
從政治方面看,沒有文字的少數民族地區雖然絕大部分已經實行了民族區域自治,但是他們的自治機關不能用自己的語言文字履行職務,從而影響了民族區域自治政策的充分貫徹。從經濟和社會方面看,沒有文字使少數民族地區的社會改革和經濟建設受到很大影響。例如在貴州,有苗族代表反映:“沒有文字給社會主義改造帶來了很多困難。如有的農業生產合作社里采用數豆粒兒、打木刻、在墻上劃線條的辦法記工,有時把1.5個工誤為10.5個工,有時把15個工誤為105個工。有的社員全家對不清賬,同會計對賬也對不清。”布依族代表也說:“由于沒有文字,農業社不得不畫圓圈兒、刻線條兒或用包谷粒和各種顏色的豆子來記工記帳,日子久了,符號一多,就弄不清楚;或包谷和豆子被老鼠吃了,無法清點,就要引起社員們的爭吵和不團結。”②傅懋績:《創制和改革少數民族文字的重要意義和工作情況》,《人民日報》1956年12月16日。一些少數民族如壯族、布依族、侗族、水族、瑤族都曾經使用過漢字或漢字的變體表達自己的語言,但都沒有成功。因為文字是語言的書寫形式,漢字不可能表達少數民族的語言。這樣,在擁有語言文字平等的權利后,許多少數民族都迫切要求擁有“自己的文字”來改變所面臨的落后狀態。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我國語言學家曾對少數民族語言文字作過一些初步調查,并為一些民族擬定了文字改革方案。如語言學家羅常培1942年至1944年間三次來到云南大理,調查研究傈僳語、白語、獨龍語、怒語、納西語,后來又調查了傣語、景頗語、載瓦語、浪速語等,并在改進和創制少數民族文字方面做了很多實踐工作。他于1943年改正了英國傳教士韓孫(O.Hanson)擬定的山頭語拼音文字,另擬了拼音方案;擬定了滇西擺彝語方案;還與芮逸夫、趙毓英等修正了英國傳教士傅能仁 (F.O.Frozer)造的傈僳文。③參見羅常培:《國內少數民族的語言系屬和文字情況》,《人民日報》1951年3月31日。但是,國民黨統治時期,語言學家的這些工作不可能在政府的支持下予以推行。新中國成立后,人民民主政權為幫助少數民族進行文字改革提供了人力、物力等各種保障和支持,少數民族文字的創制和改革才成為可能。
再次,蘇聯為少數民族創制文字的經驗為我國少數民族文字的創制和改革工作提供了參考
新中國成立后,全國迅速掀起學習蘇聯的熱潮,“我們要進行偉大的國家建設,我們面前的工作是艱苦的,我們的經驗是不夠的,因此,要認真學習蘇聯的先進經驗”④《毛澤東主席在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國委員會第四次會議上的指示》(1953年2月7日),《勞動》1953年第2期。。在這種形勢下,蘇聯推行少數民族文字改革的經驗受到中共中央的高度重視。蘇聯有100多個少數民族,很多民族沒有文字,文盲分布非常廣泛。1921年3月通過的俄共 (布)第十次代表大會決議提出,要大力幫助非俄羅斯族人民提高經濟和文化水平,以使他們趕上走在前面的俄國中部地區⑤《蘇聯民族問題文獻選編》,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87年,第45頁。。蘇聯語言學家謝爾久琴柯認為:“蘇聯文化革命的任務,以及實現列寧斯大林民族政策的任務,首先都需要消除蘇聯各民族的文盲,因為這個緣故,也就需要給蘇聯很多沒有文字的民族創立民族的文字,同時還需要改進一些難學的古體文字。”⑥〔蘇〕謝爾久琴柯著,劉涌泉等譯:《關于創立民族文字和建立標準語的問題》,民族出版社,1956年,第28頁。因此,十月革命勝利后,蘇俄即開啟了為少數民族創制文字的工作,用拉丁字母為無文字的少數民族設計方案,或用拉丁化文字代替一些民族原有的阿拉伯文字。到1932年,蘇聯已經為40多個少數民族創制了文字,大多數新創文字進入小學教育和識字教育之中,為掃除文盲、幫助少數民族提高文化教育水平作出了很大貢獻。
蘇聯在創制拉丁化文字方面取得的成功,對周邊許多國家如蒙古、土耳其等產生過很大影響。新中國也極為重視蘇聯在這方面的經驗,50年代初,曾多次派遣語言學專家到蘇聯訪問,學習經驗。1954年至1957年,又聘請蘇聯語言學家、俄羅斯蘇維埃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教育科學院通訊院士謝爾久琴柯為中國科學院和中央民族學院的語言學顧問,并協助創制和改革少數民族文字。
綜合以上因素,幫助少數民族推進文字改革的工作被提上日程。1951年2月,政務院決定“在政務院文化教育委員會內設民族語言文字研究指導委員會,指導和組織關于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的研究工作,幫助尚無文字的民族創立文字,幫助文字不完備的民族逐漸充實其文字”①《民族政策文件匯編》第1編,第19頁。。該委員會隨即在北京成立。少數民族文字的創制和改革由此拉開序幕。
中共中央和中央人民政府對于幫助少數民族創制和改革文字十分重視,多次將其作為一項重要工作內容予以闡述和強調。如1956年9月,中共八大的政治報告指出:“對于沒有文字的少數民族,應當幫助他們創造文字。”②《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9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4年,第78頁。同時,周恩來在《關于發展國民經濟的第二個五年計劃的建議的報告》中提出:“不論在少數民族聚居、雜居或者散居的地方,他們的民族平等權利、宗教信仰自由、風俗習慣和語言文字,都應該受到尊重。對于那些還沒有文字或者文字尚不完善的少數民族,應該積極地幫助他們創制和改革自己民族的文字。”③《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9冊,第207—208頁。1958年5月5日,劉少奇在中共八大二次會議的工作報告中,明確提出為了適應技術革命的需要,必須同時進行文化革命;根據當時情況確定的文化革命內容主要有五點,其中第二點就包括“完成少數民族文字的創制和改革”的內容④《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1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5年,第304頁。。
為切實推進少數民族文字工作,中共中央和中央人民政府做了大量的實際工作,為相關工作的順利開展奠定了基礎,提供了各種保障。
一是設立少數民族文字工作的指導、組織機構。1951年10月12日,政務院文化教育委員會成立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研究指導委員會,其任務是:“(1)指導并組織有關機關、團體及個人進行少數民族語文的調查、研究及文字的創制、改革和充實等工作;(2)商討并擬定有關機關工作的分工及合作的辦法。”⑤《民族語文政策法規匯編》,第503頁。委員會成員大多是少數民族語言文字方面卓有成就的專家,如羅常培、陸志韋、費孝通、夏康農、季羨林、黎錦熙、翁獨健、曹伯韓、劉春、鄭之東、傅懋績、馬學良、方與巖、左恭等,由邵力子擔任主任委員,陶孟和、劉格平任副主任委員。為了更好地開展工作,中央人民政府民族事務委員會主任委員李維漢也參加了該委員會的領導工作。隨著各項工作的深入,少數民族文字創制和改革工作進入實施階段,需要作進一步分工。于是,1954年5月20日,政務院在對《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文教委員會民族語言文字研究指導委員會及中央人民政府民族事務委員會關于幫助尚無文字的民族創立文字問題的報告》的批復中決定:撤銷政務院文教委員會民族語言文字研究指導委員會;幫助少數民族創制文字的具體工作 (包括語言調查、文字設計工作等)由中國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負責⑥1956年12月29日,中國科學院又專門成立了少數民族語言研究所,承擔少數民族文字的調查研究和方案設計等任務。;少數民族文字方案的確定和工作中的其他問題,由中央人民政府民族事務委員會負責;對于已確定的文字在各民族學校教育中進行試驗和推行的工作,由中央人民政府教育部負責;各有關民族地區的人民政府,領導本地區的文字的試驗和推行工作①《民族政策文件匯編》第2編,第103頁。。
地方上也相繼成立了民族語言文字工作的指導機構,如1954年7月,廣西省桂西壯族自治區壯族文字研究指導委員會成立 (1957年改為廣西壯文工作委員會);1956年7月,廣東省黎族苗族自治州語文研究指導委員會成立;1956年8月,四川省語文工作指導委員會成立;1956年10月,云南省少數民族語文指導工作委員會成立。
二是確立少數民族文字工作的“自愿自擇”原則。1954年9月20日,一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三條規定:“各民族都有使用和發展自己的語言文字的自由”②《中華人民共和國法規匯編》第2卷,中國法制出版社,2005年,第259頁。。不同的民族,在語言文字的社會背景和實際使用需求方面存在很大差異,因此幫助少數民族創制文字,首要的一條就是要考慮本民族的需要和意愿。此外,本民族群眾對文字的選擇也存在不同意見,因此在解決文字問題的措施上不能搞一刀切,創制新文字還是選用現有文字,只能根據本民族的意愿和社會的實際需求來決定。尊重本民族的意愿,不僅符合馬克思主義的思想原則,而且符合語言文字發展的基本規律。因為一種文字一旦被群眾掌握,群眾就會對之產生感情,會有助于群眾提高文化水平。基于這種認識,《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文教委員會民族語言文字研究指導委員會及中央人民政府民族事務委員會關于幫助尚無文字的民族創立文字問題的報告》提出:“對于沒有文字或沒有通用文字的民族,根據他們的自愿自擇,應在經過一定時期的調查研究之后,幫助他們逐步制訂一種拼音文字,或幫助他們選擇一種現有的適用的文字。”③《民族政策文件匯編》第2編,第101—102頁。
三是確立創制和改革少數民族文字方案的具體工作程序。1956年3月10日,國務院下發《關于各少數民族創立和改革文字方案的批準程序和實驗推行分工的通知》。關于各少數民族創立和改革文字方案的批準程序,《通知》規定:(1)中國科學院少數民族語言研究所負責作出創立和改革文字方案的初步設計。由省、自治區人民委員會審核,并廣泛征求本民族各界人士的意見,經過充分協商討論取得同意以后,提出意見,報國家民族事務委員會審查。經確定后,由省、自治區人民委員會公布作為實驗推行的方案。(2)上述方案實驗推行經過一定時期,由負責推行的各有關部門作出總結,送交原設計機關,再加必要的修改后,重送民族事務委員會復審,然后由民族事務委員會報請國務院批準。(3)各民族地區在制訂和推行自行設計的文字方案的時候,也按照上述程序辦理。關于實驗推行的分工,《通知》規定:各少數民族創立和改革文字的方案,在經過批準確定之后進行實驗推行的時候,實驗推行工作統一歸國務院第二辦公室管理。在學校中的實驗推行工作,如編寫實驗推行課本、選定實驗學校等,由教育部負責。在一般的社會文化事業及編譯出版方面的實驗推行工作,由文化部負責。④《民族語文政策法規匯編》,第32頁。
四是確立少數民族文字方案的字母。原有少數民族文字的結構形式,可分為三類,即拼音文字、音節文字 (沒有字母,一個字代表一個音節)、表意文字 (包括原始的象形字和小部分形聲字)。對新創少數民族文字采取何種字母形式的探索,與文字改革緊密相關。上世紀四五十年代,世界范圍內出現了文字拉丁化傾向,我國的文字改革基本順應了這一趨勢,1956年2月公布的《漢語拼音方案 (草案)》就采用了拉丁字母⑤參見王愛云:《中國共產黨與新中國文字改革》,《黨史研究與教學》2005年第5期。。在少數民族文字方案的設計過程中,許多民族要求其字母形式與漢語拼音字母一致。如1955年12月在北京舉行民族語文科學討論會的時候,四川彝族代表說:“漢語拼音方案究竟什么時候做出來?我們對新彝文方案的確定,雖然已經是迫不及待了,但是我們也非常希望我們彝族的拼音文字能和漢語拼音方案的字母形式一致。如果漢語拼音字母能在幾個月以內做出,我們還可以等一下。”①傅懋績:《漢語拼音方案對發展少數民族語言和文化的意義》,《人民日報》1956年3月20日。
考慮到尊重少數民族的意愿,同時考慮到少數民族文字字母形式與漢語拼音方案一致有諸多便利,如便于少數民族和漢族互相學習語文,便于少數民族語言和漢語互相豐富,因此,1957年12月,國務院批準《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關于討論壯文方案和少數民族文字方案中設計字母的幾項原則的報告》,規定:少數民族創制文字應該以拉丁字母為基礎;原有文字進行改革,采用新的字母系統的時候,也應該盡可能以拉丁字母為基礎;少數民族語言和漢語相同或者相近的音,盡可能用漢語拼音方案里相當的字母表示;等等。國務院總理周恩來曾于1958年1月10日在政協全國委員會舉行的報告會上就這一點作出解釋。他說:“許多兄弟民族都表示這樣的愿望,就是要同漢族在字母上取得一致,以便于交流文化,學習漢語,和吸收漢語的名詞術語。前幾年,漢語采用什么字母還有些舉棋不定,使一些兄弟民族創造和改革文字的工作也受了影響。現在西南區已經有十幾個民族創造了拉丁字母的民族文字,但是他們還是不大放心,因為我們的方案還沒有最后定案……漢語現在既然決定采用拉丁字母作為拼音字母,應該確定這樣一條原則:今后各民族創造或者改革文字的時候,原則上應該以拉丁字母為基礎,并且應該在字母的讀音和用法上盡量跟漢語拼音方案取得一致。可以預料,漢語拼音方案的制定,對于各兄弟民族的創造和改革文字,以及今后各族人民之間的互相學習和溝通,將有極大的利益。”②周恩來: 《當前文字改革的任務》, 《人民日報》1958年1月13日。
以上種種政策與措施,既為順利開展少數民族文字的創制和改革工作奠定了組織基礎,確立了整體指導思想,又明確了具體工作程序和方案的設計原則,從而使少數民族文字的創制和改革工作局面迅速推開,取得了一系列成就。
一是自1956年起,幫助壯族 (1955年12月廣西壯族自治區公布《壯族文字方案草案》)、苗族 (1956年10月貴陽苗族語言文字問題科學討論會通過《苗語東部方言文字方案(草案)》《苗語中部方言文字方案 (草案)》《苗語西部方言文字方案 (草案)》)、布依族(1956年11月貴陽布依族語言文字問題科學討論會通過《布依文方案 (草案)》)、彝族(1956年12月成都彝族語言文字問題科學討論會通過《涼山彝族拼音文字方案 (草案)》)、黎族 (1957年2月11日黎族語言文字問題科學討論會通過《黎文方案 (草案)》)、哈尼族、傈僳族、景頗族 (載瓦支系)、佤族、納西族(1957年3月云南省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科學討論會通過上述五個民族的新創文字方案草案)、侗族 (1958年8月貴陽侗族語言文字問題科學討論會通過《侗文方案 (草案)》)、土族(1979年9月青海互助土族自治縣創制《土文方案 (草案)》,1986年國家民族事務委員會批準試驗推行)、羌族 (1991年8月四川省人民政府批準《羌族拼音文字方案》)等13個沒有文字或文字極不完備的少數民族創制了拉丁化拼音文字。
二是幫助傣族 (1954年將原有四種傣文改為西雙版納和德宏兩種傣文,并予以改進)、景頗族 (景頗支系,1957年3月云南省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科學討論會通過改進原有文字的《景頗文書寫規則 (草案)》)、拉祜族 (1957年3月云南省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科學討論會通過改進原有文字的《拉祜族文字方案 (草案)》)修訂改進原有文字,并改革了滇東北苗文 (1956年10月貴陽苗族語言文字問題科學討論會通過改革方案),規范了彝文 (1975年中共四川省委批準老彝文的改革方案《彝文規范方案》,國務院1980年批準推行),還幫助維吾爾、哈薩克兩個民族改革了文字系統 (1959年12月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通過《維、哈新文字方案 (草案)》,把原來的阿拉伯字母文字改為拉丁字母文字)。
這些少數民族文字方案中,壯文和改進的老彝文分別于1957年、1980年由國務院批準正式推行,苗文、布依文、黎文、哈尼文、傈僳文、景頗載瓦文、佤文、納西文、侗文等經國家民族事務委員會批準試驗推行,土文、羌文等經國家民族事務委員會批準試點推行,涼山新彝文、新維吾爾文、新哈薩克文等經試驗推行后被廢止。
作為中共實施民族平等、團結、進步政策的一項重要內容,少數民族文字的創制和改革在許多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但是由于在試行和推行過程中,一些少數民族對新創方案并不習慣,從而使新創文字方案半途而廢,恢復了老文字。少數民族文字的創制和改革也因此受到質疑,甚至有人批評它不利于少數民族的進步,不利于祖國的團結①參見王均:《新時期的語文工作和少數民族語文政策》,《貴州民族研究》1987年第3期。。所以,全面而正確地認識和評價這項工作是非常必要的。
由于沒有文字,文盲和半文盲占了少數民族人口中的絕大多數。據統計,20世紀三四十年代,全國有22個少數民族人口的文盲率在95%以上。即使文盲率較低的朝鮮、蒙古、烏茲別克等民族,文盲人數也在40%至60%之間②參見孫百才、孫善鑫:《我國發展少數民族教育的重大舉措與主要經驗》,《西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1期。。這種狀況不僅嚴重制約著當地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建設,而且使少數民族平等權利的充分實現受到很大限制。中共幫助少數民族創制和改革文字的初衷,是使少數民族通過掌握文字工具更好地學習文化和技術,更充分地享有民族平等權利。實踐證明:新創民族文字在發展教育、傳承文化遺產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首先,新創制和改革的少數民族文字在掃除少數民族成人文盲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在不通漢語的少數民族成年人中直接用漢文掃盲存在很大困難,不但進度慢,效果也很差,結果是年年掃盲又復盲。將少數民族文字用于成人掃盲教育,效果大為不同。因為民族文字作為記錄民族語言的符號,基本上與口語相符,對少數民族而言易學、易懂、易用,相比用漢語文直接掃盲有著十分明顯的優越性。因此自20世紀50年代起,新創文字就被廣泛使用于少數民族地區的成人掃盲教育活動中,并取得了重要成果。例如,1957年至1958年,廣西曾在壯族聚居的農村中大力進行壯文掃盲工作,參加學習的達200萬人;據1986年底統計,有53個縣市50多萬人參加壯文掃盲學習,其中25萬多人達到脫盲標準③《中國少數民族文字》,中國藏學出版社,1992年,第141、145頁。。又如,50年代苗文已深入人心,學習苗文在苗族地區曾經形成熱潮。1981年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恢復試行苗文,農村苗文掃盲面達15個縣 (市)、1190個村(點)、1435個班,參加學習苗文的44726人,鞏固率80%,脫盲人數29339人。④《中國少數民族文字》,第163頁。在云南,用佤文在農村掃盲開展得也比較早,1958年在不到半年的時間里,就有2000多青壯年學會了佤文。80年代在佤族地區恢復佤文掃盲后,僅滄源一縣1981年至1987年就舉辦佤文掃盲班508個,學員14538人,脫盲2709人。⑤《中國少數民族文字》,第206頁。各民族的實踐證明,新創民族文字易寫、易記、易認,是少數民族掃除文盲的強有力工具,由此形成一種比較理想的掃盲教育模式。而且,少數民族群眾熟練掌握新創文字以后,再通過新創文字拼注漢字讀音的方法進行漢語文掃盲,可以有效促進漢文掃盲,這也比直接采用漢文掃盲容易得多。
其次,新創制和改革的少數民族文字在發展民族教育、培養少數民族人才方面發揮了巨大作用。改變少數民族地區的落后狀態,首先需要大量的人才,而培養人才的關鍵則在于發展教育。為了發展少數民族的文化教育,早在1951年,經政務院批準的《中央人民政府教育部關于第一次全國民族教育會議的報告》就指出:“關于少數民族教育中的語文問題,會議規定凡有現行通用文字的民族……小學和中學的各科課程必須用本民族語文教學。有獨立語言而尚無文字或文字不完全的民族,一面著手創立文字和改革文字;一面得按自愿原則,采用漢族語文或本民族所習用的語文進行教學……各少數民族的各級學校得按當地少數民族的需要和自愿設漢文課。”①《民族政策文獻匯編》,第73頁。在實踐中,新創民族文字進入學校教育,在民族學校普遍開設民族文字課程,是在改革開放后實行的。例如1983年,新傈僳文開始進入學校,云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教育局決定,小學一、二年級以學新傈僳文為主,適當加授漢語文,三、四年級以漢語文為主,適當加授新傈僳文。到90年代初,使用新傈僳文教學的小學有108所,學生2052名。這些學校學生流動少,升學率高,學生家長都很高興。②《中國少數民族文字》,第119頁。很多地區的實踐表明,民族文字進學校后,對提高小學入學率、鞏固率、升學率及開發兒童智力,大面積提高農村小學教育質量起了很大作用。例如,80年代初期成立的哈尼文、漢語文雙語文試點學校——廣嗎小學,學生成績明顯高于沒有使用哈尼文教學的學校③《中國少數民族文字》,第213頁。。
再次,新創制和改革的少數民族文字有益于傳承和發展少數民族文化。豐富多彩的少數民族文化是祖國文化寶庫的重要組成部分,少數民族語言文字則是其文化的載體。隨著少數民族文字的推廣使用,其文化得到較好的保護和發展。少數民族群眾運用新創制或改革的文字記錄整理了大量的民間文學藝術資料。例如,一些農村布依文掃盲班的學員學習掌握了布依文后,自發搜集整理了很多民間文學資料,其中貴州省羅甸縣整理出《羅甸縣布依族諺語、謎語集》第1集、《羅甸縣布依族短篇故事集》第1集、《羅甸縣布依族詩歌集》第1集等3本共11萬余字的民間文學資料集。又如,云南省安寧縣用苗文搜集整理了滇東北《苗族蘆笙組曲集》,得到國外有關專家的高度評價。④《中國少數民族文字》,第153、187頁。再如,貴州省侗族文藝工作者利用侗文搜集即將失傳的民間文學資料20多萬字,與省民委共同編印侗文版的《侗族傳統文學選編》和《養雞》等書籍,還配合黔東南州民族醫藥研究所搜集整理流傳于天柱縣侗族地區的侗醫侗藥驗方,促進了侗族傳統文化的繼承和發揚⑤參見海路、李芳蘭: 《侗族新創文字的歷史沿革》,《貴州民族研究》2010年第6期。。
此外,新創民族文字在新聞、出版、文藝等社會領域也得到一定應用,為推動少數民族地區的社會經濟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新創民族文字還有利于推行民族區域自治制度,有利于滿足少數民族人民群眾當家做主的需要,充分體現了中共的民族平等和語言平等政策,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和重大的政治意義。
新中國成立初期,少數民族從被奴役的狀態下解放出來,在政治上做了主人。為適應少數民族群眾的需求,我國推行了具有中國特色的民族區域自治政策,賦予聚居的少數民族管理本民族內部事務的自治權。創制和改革少數民族文字,既是這種自治權在文化教育領域的具體體現,又是行使這種自治權的必要條件。因此,創制和改革各民族的文字首先是作為“一件嚴肅的政治任務”來實施的⑥《民族政策文件匯編》第2編,第106頁。。
與此同時,民族文字的創制和改革是一項專業性極強的工作,因此從一開始中共就非常注重其科學性。從領導機構來看,如前所述,民族文字的創制和改革工作從方案設計到最終定案,以及此后的試驗、推行等環節,分別由不同的機構來負責實施——方案設計由中國科學院語言研究所 (少數民族語言研究所)承擔,方案的確定由中央民族事務委員會負責,已確定方案的試驗和推行則由教育部負責,不同的部門各司其職,保證了該工作的專業性。從方案的設計程序來看,設計的前期工作是大規模的語言調查和普查,如1956年抽調了700多名專業人員組成7個少數民族語言調查工作隊,到16個省市的少數民族地區進行語言普查,廣泛征求少數民族各階層人士包括知識分子、干部、普通群眾以及上層人士、宗教界人士等對文字問題的意見,基本弄清了各少數民族的語言文字情況和各自的需求,并為需要創制文字的民族在選擇基礎方言標準音的問題上提出意見,等等。在此基礎上設計的文字方案,先在有關省、自治區召開的民族語言科學討論會上進行充分的討論,著重對基礎方言標準音的選擇、字母的設計和正字法規則等問題進行深入研究。在各地民族語言科學討論會上通過的文字方案,上報中央民族事務委員會批準。批準后的文字方案,先在有關民族地區選擇若干點進行試驗,通過實踐檢驗文字方案中存在的問題,總結經驗,進一步提高文字方案的質量,然后才予以正式推行。截至目前,除壯文方案1957年12月由國務院批準在壯族地區推行外,其他新創制文字方案仍在試驗推行,有的夭折,有的則已歷半個世紀的時間,由此可見黨和政府在少數民族文字創制問題上審慎、科學和嚴謹的態度。
在新創文字的試行、推行中,景頗文、拉祜文和德宏傣文由于基本保持原有文字的形體和結構,改動不多,群眾樂于接受,效果較好。西雙版納傣文由于改動較大,影響了傳統文化的繼承和發展,1986年自治州決定恢復使用原有傣文。新維吾爾文和新哈薩克文曾于1976年全面使用,1982年又恢復原有文字,新文字僅作為一種拼音符號予以保留。在四川涼山,新彝文經過20多年的實驗教學,不為群眾所歡迎,1980年經國務院批準終止推行,改為推行經過整理和規范的原有彝文;1987年,云南省也決定在云南的彝族中推行經過規范的老彝文。根據實踐中的這種情況,1991年6月19日,國務院批轉《國家民委關于進一步做好少數民族語言文字工作報告的通知》,明確表示:“對少數民族文字的改革和改進,應遵循語言本身的發展規律,尊重本民族多數群眾的意愿,慎重、穩妥地進行”,“對五十年代創制和改進的民族文字,試行效果好、受多數群眾歡迎的,按規定程序上報批準推行;效果不夠理想的,要認真總結,改進完善;效果不好、多數群眾不歡迎的,應尊重群眾的意愿,不要勉強試行”;“對沒有文字的民族是否創制文字的問題,既要尊重各民族使用和發展自己語言文字的自由,又要考慮有利于民族之間的交往和該民族政治、經濟、文化的繁榮發展,慎重、妥善地處理”,“提倡沒有文字或沒有通用文字的民族選擇一種現有的適用的文字;已選用漢文或其他民族文字的,應尊重本民族的意愿,予以肯定”①《民族語文政策法規匯編》,第90頁。。90年代中期以后,由于試行的新創民族文字未被國家批準為正式文字,一些地方政府部門對新創文字試行工作的支持力度有所下降。這種情況,使社會上有人對新中國創制和改革民族文字這一政策提出了質疑,甚至否定新創文字的歷史作用。
如前所述,民族文字的創制和改革是民族地區的一項重要工作,對加強民族團結、維護民族地區的社會穩定發揮了積極作用;而且文字的創制和改革遵循了嚴謹、科學的原則和程序,絕大多數新創文字方案都有科學依據,本身沒有多少毛病②參見王均:《新時期的語文工作和少數民族語文政策》,《貴州民族研究》1987年第3期。;其推行之所以沒有達到理想效果,既與一些民族對原有文字的感情有關,也與個別文字方案設計和推行過程中出現的失誤密不可分。
首先,我國民族語文政策中的一些錯誤做法影響了新創文字在少數民族中的使用。1954年至1957年,我國聘請了蘇聯專家謝爾久琴柯協助我們創制和改革民族文字,謝爾久琴柯照搬蘇聯經驗提出的一些理論在當時產生了重要影響。例如,謝爾久琴柯認為,使用統一的文字既可以促進近親的部落語言或部族語言融合,促進同一語言的不同方言土語走向統一,還可以促進近親部落或部族統一為一個“社會主義部族”或“社會主義民族”。“有一些語言雖然有方言的分歧 (有時是十分嚴重的分歧),通常還是給它們在一種方言的基礎上創立統一的文字。統一的文字和統一的標準語,能促進民族的最大限度的團結,促使它變為統一的社會主義民族,或者變為統一的社會主義部族。”①〔蘇〕謝爾久琴柯著,劉涌泉等譯:《關于創立民族文字和建立標準語的問題》,第215頁。以此論點為指導,1956年11月,我國制訂了“壯布文字聯盟”方針,為貴州省布依族設計了文字方案,以促進布依語融合于壯語。然而,在我國南方少數民族“大雜居、小聚居”的分布狀況下,布依語與壯語雖是近親語言,卻分布于不同的行政區域,兩地民族也沒有經濟、文化上的直接往來,二者不可能融合為一個共同語。而且這種半壯半布、非壯非布的人造“混合書面語”既不能代表活著的口語,又不是傳統的書面語;既不能用它來進行口頭交際,記錄活著的民間口頭文學,也不能用它來學習歷史文獻,提高歷史文化知識,所以布依族人民不喜歡,不愿意學習。到1981年11月,不得不放棄“壯布文字聯盟”方案,另擬訂了一個獨立的《布依文方案 (修改草案)》,并于1982年春開始在貴州省的布依族地區試驗推行。可以說,“壯布文字聯盟”這種違背語言發展規律的“文字”,嚴重影響了新創民族文字的聲譽。
“文化大革命”時期,“左”的錯誤對新創民族文字的推行形成極大干擾。少數民族語言文字“落后論”、“無用論”甚囂塵上,要求在少數民族中推行所謂的“直接過渡”,要求少數民族直接學習漢語文。除了蒙古、藏、維吾爾、哈薩克、朝鮮五種文字外,其他多種少數民族文字都被禁止使用。此外,還出現了民族語文機構被撤銷,民族文字報刊被停辦,民族文字文獻資料被燒毀,民族語文專業人員被迫改行等情況。新創少數民族文字的試驗和推行工作被迫中斷。
其次,文字作為記錄語言的工具和符號,具有很大的穩定性。對民族文字的使用、改革和創制,都應當遵循其本身的規律,尊重使用者的意愿、感情和習慣,中共在少數民族文字改革之初就充分認識到了這一點,從而確立了“自愿自擇”的根本原則。前述新維吾爾文、新哈薩克文和新彝文的推行和中止,都是中央人民政府充分尊重少數民族意愿而出現的結果。有的新文字之所以沒有被一些少數民族接受認可,除了前述“左”的錯誤干擾外,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們本民族的傳統文字在人民群眾中有著深遠的影響,雖然這些文字并不完善,但已經在長期使用過程中為人民群眾所習慣。文字會隨著社會的發展而不斷發生變化,不過這種變化必須適應實踐的需要,而不能操之過急。
再次,新世紀不再鼓勵新創少數民族文字,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少數民族本身對自己的傳統語言文字和文化的態度發生了變化。對少數民族來說,選擇使用本民族語言文字體現著他們對民族平等的堅持和追求,但在新的歷史條件下,許多少數民族群眾更加看重的是語言文字的實用價值。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以及市場經濟體制的逐步建立和完善,少數民族地區的雙語交流不斷增多,一些少數民族干部群眾從經濟利益和實用價值的角度出發,在日常生產生活中更多地選擇使用漢語漢字。這種做法也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新創少數民族文字的推廣和使用。
總之,中共幫助少數民族創制和改革文字,始終堅持從實際出發、實事求是,始終根據少數民族的實際需要來制訂和調整政策。如果以此時政策的變化否定彼時政策之制訂及其成績,恐非歷史唯物主義之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