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定意見審查問題探究

馮宗美，陳玉林

（1.海南省中醫院，海南 海口 570203；2.海南省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海南 儋州 571700）

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司法鑒定管理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第一條規定：“司法鑒定是指在訴訟活動中鑒定人運用科學技術或者專門知識對訴訟涉及的專門性問題進行鑒別和判斷并提供鑒定意見的活動。”根據新修訂的《刑事訴訟法》和《民事訴訟法》的有關規定則可以表述為：鑒定意見是指鑒定人依法接受公安司法機關指派或者聘請，運用科學技術或者專門知識，對訴訟中涉及的專門性問題進行鑒別和判斷后所做出的具有證據意義的專業性意見。

1 鑒定意見的重要性

新刑訴法與《決定》相銜接，將“鑒定結論”改為“鑒定意見”。有人認為，“鑒定意見”降低科技證據的證明力，或者“未經法庭質證前，不能稱為鑒定結論”。也有人認為，“鑒定結論”改為“鑒定意見”，降低了鑒定結果的證明標準。這兩種觀點都是不可取的。從科學理論上探討，兩者的形成過程、構成標準、證明作用雖有一定區別，但兩者在“鑒定類”證據的證明力方面并無實質性差別，這種修改沒有改變司法鑒定作為法定證據形式之一的屬性，也沒有改變司法鑒定須經法庭查證屬實才能作為定案依據的證明要求，但是破除了鑒定結論隱含的“不可辯駁”的“科學證據”地位、司法鑒定原有的“科學證據”的神秘外衣，表達了鑒定意見僅僅是鑒定人個人的認識和判斷，突出了司法鑒定的言詞證據屬性和證據采信原則，回歸了司法鑒定的本質屬性，更加準確地反映了司法鑒定的特征。就整個案件來說，鑒定意見也只是諸多證據中的一種，而不是最終的裁判認定依據，使用“結論”容易產生誤導，使用“意見”更為恰當。因此，將鑒定結論修改為鑒定意見，有利于擺正這類證據在訴訟中的位置，也有助于人們準確理解和把握司法鑒定。

1.1 鑒定意見往往左右案件事實的認定

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50起涉嫌殺人罪的刑事錯案，包括黑龍江石東玉案、河北李久明案、河南秦艷紅案、安徽劉明河案、湖北佘祥林案、湖南滕興善案、云南杜培武案等，經過分析，鑒定結論錯誤的8起，占16%；鑒定缺陷的20起，占40%[1]。其中，佘祥林殺妻案和趙作海殺人案尸體檢驗草率，杜培武殺人案盲目采信刑事技術偵查的結論性意見，還有先后進行六次死因鑒定的黃靜裸死案，以及存在爭議的邱興華精神病鑒定沒有啟動程序等案例充分說明，無論是涉及被告人生死的司法精神病鑒定，還是確定被害人身份及其傷殘程度評定等鑒定，對案件的定性與處理無疑具有決定性意義，以致鑒定意見相對其他證據在案件事實認定中凸顯其重要的位置。

1.2 鑒定意見可以為案件的處理提供依據

在刑事訴訟中的法醫學鑒定意見可以就案件中被害人的死亡原因、被傷害的程度、事故原因、當事人的生理或精神狀態等問題作出明確的判斷，從而為案件的定性、責任認定等提供依據。如果刑事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經鑒定系精神病人且無刑事責任能力，那么他就不負刑事責任；如果故意傷害案件中的被害人經鑒定其傷情程度系輕傷或者重傷，那么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就構成了故意傷害罪，否則就不構成犯罪。

1.3 鑒定意見是某些物品或者痕跡發揮證據作用的必要條件

案件現場發現和提取的指紋、血跡等只有經過鑒定，作出同一性認定，并結合案情才能在訴訟中起到證明案件某一事實的作用。否則，不經鑒定，則不能確定此指紋、血跡等與案件的關系，這一物證痕跡就是孤立的，在案件中則不能起到證明作用。

1.4 鑒定意見是審查和鑒別其他證據真偽的重要手段

鑒定意見是某一方面的專家，根據科學原理，利用先進的技術手段分析判斷后所得出的意見，它往往可以用來審查言詞證據、物證、書證等的真偽。如借款糾紛案件中，被告否認借條上的簽名系其親筆書寫，但經過筆跡鑒定確定，借條上的簽名字跡是被告所書寫，從而否定了被告的辯解。

2 審查鑒定意見的誤區

由于鑒定意見除了具備證據法學上各種證據形式都具有的基本特征和意義之外，還具有科技法律、科技理論和技術等專門知識，以至于單從純法學和純科學技術角度都很難審查。所以，在司法實踐中，很多司法人員對鑒定意見的證明力存有一些錯誤的認識和盲目依賴的傾向，認為鑒定意見是各領域具有專門知識和技能的鑒定人依據科學知識、依靠科學手段、從科學角度對案件中的專門性問題所作出的分析、鑒別和判斷意見。而這些鑒定人一般都經過了該學科的教育或者從實踐經驗中獲得了特別知識，并且通過取得職稱證書、鑒定資格證書和鑒定執業證書等過程和方式確認了他們的專業技術能力，其可靠性和準確性是難以質疑的。因此，鑒定意見能否作為認定案件事實的依據，大多只是審查鑒定意見的合法性，而對其能否正確證明待證事實、在多大程度上證明案件待證事實，沒有過多考慮。如2003年湖南湘潭的黃靜裸死案，湘潭市公安局雨果分局、湘潭市公安局、湖南省公安廳先后對黃靜的死因作了三次法醫學鑒定，被害人的父母又委托南京醫科大學、中山大學進行兩次鑒定，由于這五份鑒定意見完全不同，檢察官、法官無法取舍，最高人民法院又進行了一次鑒定。法官最終采信了最高人民法院的鑒定，該鑒定意見排除了黃靜因自身心臟疾病猝死的認定。在司法實踐中，辦案人員面對眾多的鑒定文書，要么選擇最新的鑒定意見，要么選擇層級最高的機關委托所作的鑒定意見，最終導致鑒定意見的審查權變成了重新鑒定的決定權或者同意權，重新鑒定人就成了解決鑒定質證異議事實上的裁判者。

3 審查鑒定意見的證據能力

在運用鑒定意見證明案件事實時，對擬作為證據使用的鑒定意見，應當對證據的“準入資格”進行審查，即審查鑒定意見的證據能力，以判斷其是否具有可采性。鑒定意見的證據能力是法律問題，因此應當嚴格按照有關司法鑒定的法律法規進行審查。

3.1 對鑒定主體的審查

根據《決定》第三條和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關于做好司法鑒定機構和司法鑒定人備案登記工作的通知》之規定，司法行政機關對經檢察機關、公安機關、國家安全機關審查合格的鑒定機構和鑒定人進行備案登記，與經司法行政機關批準登記的鑒定機構和鑒定人一樣，編制和更新國家鑒定機構、鑒定人名冊并公告。即從事司法鑒定業務的鑒定機構及其鑒定人，都應當在司法行政機關公告的國家鑒定機構、鑒定人名冊之內。

3.1.1 對鑒定機構的審查

首先，審查鑒定機構是否具有相應的鑒定資質。由于我國實行的是鑒定機構資格制，因此，對于不具有鑒定資格的機構或者超出鑒定機構業務范圍所作出的鑒定意見，一律不能將其作為定案的證據。

其次，審查鑒定機構是否具備鑒定的技術條件。許多鑒定項目，僅僅依靠鑒定人自身的專門知識無法完成，還必須借助檢測和相關檢查設備。鑒定機構的檢測、相關檢查設備等是否具有良好的技術條件，直接關乎能否進行鑒定以及能否得出準確、科學的鑒定意見。因此，鑒定機構技術條件的審查，主要指實驗室和檢查機構的基本條件和能力方面的審查。實驗室和檢查機構的基本條件，是指實驗室和檢查機構應滿足的法律地位、獨立性和公正性，以及環境、人力資源、設施、設備和質量體系等方面的要求。實驗室和檢查機構的能力，是指實驗室和檢查機構運用其基本條件以保證出具的具有證明作用的數據和結果的準確性、可靠性、穩定性的相關經驗和水平。司法部制定的《司法鑒定機構儀器設備基本配置標準》，對司法鑒定機構從事鑒定業務的基本儀器、設備配置作出了具體規定，在審查時可以按照該標準和要求進行。

3.1.2 對鑒定人的審查

鑒定人是指對被鑒定事項具有專門知識，受公安司法機關指派或委托，對鑒定對象進行檢驗、分析，并作出具有證據意義的鑒定意見的自然人。因此，對鑒定人的審查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

（1）審查鑒定人的資格。鑒定人所具備的鑒定科學知識、檢驗技能和鑒定實踐經驗等，往往直接決定鑒定意見是否客觀、科學。根據《決定》第四條之規定，鑒定人應當具有與其所從事的司法鑒定業務相關的高級專業技術職稱；或者具有與其所從事的司法鑒定業務相關的專業執業資格或者高等院校相關專業本科以上學歷，從事相關工作五年以上；或者具有與其所從事的司法鑒定業務相關工作十年以上經歷，具有較強的專業技能，并由相關部門審核、登記，取得鑒定人執業資格。

（2）審查鑒定人的專業水平。鑒定人的專業資格是對鑒定人專業能力的要求，鑒定人的專業能力對鑒定意見的真實性產生重要影響。鑒定人必須具備所要解決案件事實專業性問題的知識背景和實際技能，否則所提供的鑒定意見不僅無助于司法機關查明案件事實，還將產生誤導作用。鑒定人是否具有解決某一專門性問題的知識技能和經驗，可以通過考察其從事同類鑒定案例的數量、所作同類鑒定意見被法庭采信的情況、就相關問題發表的專業論文、論著數量或相關科研成果的情況，以及對其專業技能在同行專家中的評價等方面綜合考量。

（3）審查鑒定人與案件及當事人的關系。法律程序對鑒定人資格的限制，涉及鑒定人的授權委托和鑒定人的回避兩方面。為防止鑒定人的偏私性，與被告人和被害人中某一方當事人有利害關系的鑒定專家應當回避?！端痉ㄨb定程序通則》第二十條規定，司法鑒定人本人或者其他近親屬與委托人、委托的鑒定事項涉及的案件有利害關系，可能影響其獨立、客觀、公正進行鑒定的，應當回避。

3.2 對鑒定程序的審查

法律不僅需要實體的正義，更需要程序的正義；法律不僅要維護公平正義，還要以看得見的方式來維護公平正義。因此，審查鑒定意見的程序是否合法十分必要。

3.2.1 審查鑒定的委托受理程序

在我國，由于訴訟結構屬于職權主義類型，為保障鑒定意見客觀真實，鑒定人由官方聘請，沒有“私鑒定人”的制度設計，因此，鑒定人必須由公安司法機關聘請或指派，被告人和被害人均無權聘請鑒定人。如果當事人自己聘請鑒定人，其所作的鑒定意見應當視為不具有證據能力。《公安機關鑒定規則》第十五條規定，公安機關內部委托的鑒定事項，實行同級送檢或逐級送檢，鑒定難度大的案件可以在列入鑒定機構名冊的鑒定機構中選擇?！度嗣駲z察院鑒定規則》第十條和第十一條規定，人民檢察院內部委托的鑒定實行逐級受理，各業務部門向上級人民檢察院或者對外委托鑒定時，應當通過本院或者上級人民檢察院技術部門統一辦理。《決定》第九條規定，鑒定人從事司法鑒定業務，由所在的鑒定機構統一接受委托。因此，鑒定應當由公安司法機關依據相關規定進行委托，具有相關鑒定資格的鑒定機構接受委托后，應當組織本機構內具有相關鑒定資格的2名以上的鑒定人進行鑒定。

3.2.2 審查鑒定意見的告知程序

新刑訴法第一百四十六條規定：“偵查機關應當將用作證據的鑒定意見告知犯罪嫌疑人、被害人。如果犯罪嫌疑人、被害人提出申請，可以補充鑒定或者重新鑒定。”十余年來，補充鑒定、重新鑒定在刑事訴訟中“屢鑒不止”、“多鑒不定”的現象十分突出，許多向社會曝光的鑒定爭議事項多屬刑事案件。重新鑒定難以依法合理控制，是各辦案機關深感頭疼的“頑癥”。這種“犯罪嫌疑人、被害人提出申請，可以進行補充鑒定或者重新鑒定”，即“有請必鑒”的規定，對辦案機關和鑒定機構無疑是一種災難。目前，相關機關對于重新鑒定問題已經制定了若干限制性條件仍難以控制，“敞開鑒定”的后果可想而知。因此，相關部門在制定實施細則時應加以調整：“犯罪嫌疑人、被害人提出補充鑒定或者重新鑒定申請，辦案機關認為確有必要的，應當準許?！?/p>

3.3 對鑒定正當性的審查

鑒定意見的正當性審查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委托鑒定的事項必須是事實問題；二是該事實問題只有借助于專門知識和技能才能認定。也就是說，鑒定人只能對事實問題發表意見，而不能對法律問題發表意見，否則就侵犯司法機關的裁判權，當然也就不具有證據能力。例如，犯罪嫌疑人的主觀惡性問題，不論是故意還是過失都是一種法律上的評價，盡管犯罪嫌疑人的主觀惡性表現為一定的事實，但其性質仍然屬于法律問題，應由司法人員依據相關事實予以認定，而不能由鑒定人作出評判。如果鑒定文書中出現“被鑒定人因他人故意傷害”或“加害人行為惡劣、手段殘忍”等主觀惡性程度的表述，可能會導致該鑒定意見不具有證據能力。又如，在醫療損害技術鑒定文書中，經常見到“由于醫務人員的嚴重不負責任、救治不力導致病人死亡”或“經治醫院對病人的死亡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等表述，顯然是對法律問題進行了評判，其證據能力當然會因此而受到影響。新刑訴法第一百四十四條規定，為了查明案情，需要解決案件中某些專門性問題的時候，應當指派、聘請有專門知識的人進行鑒定。可見，一般事實認定屬于司法人員的判斷的范疇，必須借助專門知識和技能才能認定的事實問題才可以進行鑒定，否則，其鑒定意見的正當性必將受到質疑。

3.4 對鑒定對象的審查

鑒定對象可以是各類物質檢材，也可以是人身、人的健康狀況等。鑒定對象是鑒定機構必須憑借的信息材料，其來源可能影響鑒定意見的真實性。審查鑒定客體是否屬于國家法律法規及鑒定規則中規定的鑒定對象，如果鑒定對象超出了規定范圍，其鑒定意見即使正確，也不能作為認定案件事實的依據。如測慌意見只能為偵查提供方向，而不能為審判提供依據。

3.5 對鑒定文書的審查

鑒定意見是通過鑒定文書來體現的，鑒定文書必須按照統一規定的格式規范制作，使用國家標準計量單位、符號和文字，紙張、打印和版面應當符合規定。對于鑒定文書，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等都有相應的規范格式，因此應當審查鑒定文書是否按照規定的格式制作。

3.5.1 審查鑒定文書是否具備法定的形式

鑒定文書主要包括鑒定書、檢驗報告書等。鑒定書是鑒定機構和鑒定人對委托人提供的送檢材料進行檢驗、鑒別后提供專業性判斷意見所制作的文書。一般包括標題、編號、基本情況、檢案摘要、檢驗過程、分析說明、鑒定意見、落款、附件及附注等內容。檢驗報告書是鑒定機構和鑒定人對委托人提供的送檢材料進行檢驗后出具的客觀反映鑒定人檢驗過程和檢驗結果的文書。一般包括標題、編號、基本情況、檢案摘要、檢驗過程、檢驗結果、落款、附件及附注等內容。如果缺少某一部分，鑒定文書則不符合法定要求。同時，還要審查鑒定機構是否蓋章，鑒定人是否兩人上簽名或蓋章，多頁鑒定文書是否有騎縫章。在司法實踐中，常發現鑒定機構的鑒定專用章蓋在打印的鑒定人姓名之上，而沒有鑒定人的簽名或蓋章，或者只有一個鑒定人簽名或蓋章，這些都是不符合法律規定的。因為司法鑒定要求兩個人以上、群策群力、相互監督、相互制約；鑒定機構不是司法鑒定的主體，只是鑒定人的一種“組織形式”，鑒定人是司法鑒定的唯一合法主體，鑒定意見實行鑒定人負責制，鑒定機構的鑒定專用章不能代替鑒定人簽名或鑒定人蓋章，而只能證明鑒定人在某鑒定機構執業。

3.5.2 審查鑒定文書有無改動

鑒定文書是嚴謹的，一般不允許出現涂改、增補的現象。如果發現鑒定文書中有涂改、增補的現象，就必須審查鑒定文書涂改或增補的原因和后果，是出于筆誤呢，還是別有用心？鑒定文書被涂改或增補后其內容有沒有發生變化？如果審查時發現其相關疑問難以排除，則應當要求鑒定機構予以補正。

4 審查鑒定意見的證明力

對具備證據能力的鑒定意見，是否能夠或在多大程度上證明案件的待證事實，還需要審查鑒定意見本身與待證事實及其他證據之間是否具有關聯性，即審查鑒定意見的證明力。

4.1 審查鑒定意見的真實性

鑒定意見的真實性又稱客觀性，是指鑒定所依據材料是客觀真實的，是伴隨著案件的發生、發展的過程而遺留下來的，不以人們的主觀意志為轉移而存在的事實。例如，被鑒定人顱腦損傷后出現昏迷、抽搐、肢體癱瘓等癥狀和體征，影像學檢查見腦挫傷、腦出血、腦水腫征象等，都是損傷后的客觀表現，是人體損傷程度鑒定或傷殘程度等鑒定的重要依據。而“診斷”只是臨床醫師依據病人病史、臨床表現及相關實驗室檢查結果，結合自己的臨床經驗所作出的判斷，其準確性取決于醫師的專業知識和臨床經驗；輔助檢查報告的準確性和可靠性，往往受制于檢驗方法和操作人員的專業知識及經驗。實踐中將輔助檢查報告及“臨床診斷”直接作為鑒定依據而導致鑒定意見錯誤的案例并不少見，故應該根據被鑒定人傷后的臨床癥狀和體征，結合輔助檢查、診斷及法醫學檢驗結果進行認真分析和論證，在對輔助檢查及其報告和“臨床診斷”進行再確認后，才能作為鑒定的依據。因此，對鑒定意見的可靠性的審查，其中鑒定對象和送檢材料是基礎，應審查其客觀性、真實性。檢驗方法是保障，應審查其科學性和合理性。分析說明是根本，應審查其如何利用鑒定資源、通過何種科學方法、運用標準是否得當、如何得出鑒定意見等內容。

4.1.1 對鑒定要求的審查

鑒定要求是指辦案機關為了查明案情，解決案件中某些專門性問題所提出的委托鑒定事項。審查時應注意三點，一是所委托的鑒定事項必須準確、具體、清楚；二是不得要求或暗示鑒定人按其意圖或者特定目的提供鑒定意見；三是不得要求鑒定機構違規使用技術標準或技術規范。在司法實踐中，有的案件因為對需要鑒定的事項描述籠統、模糊，這就增加了鑒定意見的非準確性，也是辯方在庭審時大肆攻擊的焦點。例如，在被告人符某故意傷害一案中，被害人患左化膿性中耳炎，被告人符某扇了其一記耳光，公安機關委托鑒定時僅提出了對其傷情程度進行鑒定，未明確提出對被害人左鼓膜穿孔是否為陳舊性損傷進行鑒定，造成犯罪嫌疑人對鑒定意見提出質疑并多次申請重新鑒定，而被害人對重新鑒定不肯配合，導致訴訟無法順利進行。

4.1.2 對送檢材料的審查

只有送檢材料真實可靠，并且達到現有技術條件允許的一定數量，才有可能作出正確的鑒定。如果送檢材料不真實或者部分不真實，或者數量不充分，據此所作出的鑒定意見就不具備可靠性。因此，在審查送檢材料時，不僅要審查送檢材料的來源是否合法，而且要審查其質量和數量[2]。

（1）送檢材料的來源。送檢材料包括檢材和鑒定資料兩種。檢材是指與鑒定事項有關的如人體、尸體、組織、血液、尿液、唾液等生物檢材，以及藥物、毒物、化學物質、油墨、紙張、錄音錄像制品等非生物檢材；鑒定資料是指存在于各種載體上與鑒定事項有關的如案卷、病歷等信息記錄。送鑒材料的來源關系到鑒定意見的可靠性，其審查應從兩個方面來進行：①鑒定對象與送檢材料是否一致。鑒定對象如果與送檢的材料不一致，這意味著鑒定意見可能發生錯誤或偏差。②鑒定對象是否有明確的來源。鑒定對象必須有合理來源，沒有明確來源可能說明它與案件事實無關。例如，在杜培武故意殺人一案中，警犬氣味鑒定認為，汽車“剎車和油門踏板”上的足跡遺留的泥土與被告人杜培武的鞋襪氣味、身上的鈔票氣味、衣領上的泥土氣味“警犬反映一致”。但是，《現場勘查筆錄》沒有“剎車和油門踏板”附著足跡泥土的記錄，沒有溴源提取的相關筆錄，而司法人員沒有審查這些問題而直接采信了該意見，導致錯案發生。

（2）送檢材料的質量。在司法實踐中，由于檢材和樣本不全面、不可靠，或是由于檢材和樣本保存不當，致使鑒定意見與案件事實不符的情況時有發生。因此，對于檢材，應當審查勘驗筆錄、搜查筆錄所記載的位置和當時的狀況與實際情況是否相符，發現、提取、固定和保全的具體方法是否科學、可行，提取的部位是否準確，儲存、運送和保管過程中是否遭遇損壞或污染，有無變形、缺損或偽裝，其性狀、數量、質量、形成時間是否具備鑒定條件，是否反映了客體的特征等。對于樣本應當審查其來源是否真實地提取于某人或某物、數量是否充足、可比條件是否符合，是否有可能夾雜來源于其他人或物的材料，收集、保全方法是否科學、恰當，運送和保管過程中有無損毀、缺失等。對用于對照、比對用的樣品資料應當審查是否提取于同一生產廠家生產的與可疑產品同批號的產品，其包裝、運送方法是否科學、恰當，在某些情況下，比對樣品必須是標準樣品等。同時，還要審查鑒定人是否將檢材和樣本相互混淆[3]。鑒定資料是否充分的審查，主要根據具體鑒定項目的特征和采用的具體技術方法的要求等方面來具體分析判斷。

4.1.3 對鑒定方法的審查

對鑒定方法科學性和先進性的審查，主要參考各鑒定行業的通行標準，分析鑒定過程中所使用的儀器設備是否能夠解決該專門性問題，其理論基礎和靈敏度在目前是否具備先進性，鑒定方法是不是同行業所認同和采用的方法，是否嚴格按照具體檢驗方法所規定的步驟進行。該具體方法所獲得的鑒定意見能否用其他鑒定方法得到驗證并獲得同樣鑒定結果，對于一般性鑒定方法或鑒定行業有爭議的鑒定方法，是否采用了兩種以上鑒定方法并獲得了同樣的鑒定結果。就臨床醫學而言，病史調查、體格檢查及實驗室檢查是疾病診斷的重要方法，但這些方法對法醫臨床鑒定來說往往并不適用，因為被鑒定人出于訴訟的目的往往會隱瞞真實病史，偽裝或夸大傷情；實驗室檢查過程中會由于被鑒定人的不配合而導致檢查困難或結果失真。例如，對于主訴傷后肢體感覺或運動功能障礙的被鑒定人，肌力檢查和關節活動度的檢查結果往往是不可靠的，必須要結合神經肌電圖檢查或影像學檢查結果綜合判斷。又如，在聽覺功能障礙鑒定中，不但要進行純音測聽、偽聾測試，還要通過聽覺腦干誘發電位檢測技術復核聽閾。

鑒定方法是否科學的審查標準。鑒定方法的可靠性涉及鑒定所依據的科學及其技術方法能否保障鑒定證據的真實性，其審查標準主要有兩個：一是普遍承認標準，即只有那些依據成熟學科的基本原理和方法得出的鑒定意見才能作為證據使用；二是實質證明標準，即鑒定意見所依據的理論和方法只要被科學界部分人接受，且提出鑒定意見的專家能夠解釋其理論和方法，并客觀地證明其可信賴性，那么依據其理論和方法得出的鑒定意見也可以作為證據使用。

鑒定方法是否科學的審查方法。隨著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新情況和新問題的不斷出現，許多問題完全依靠成熟學科的基本原理和方法已經不能滿足訴訟的需要。因此，鑒定方法科學性的審查，首先應當根據普遍承認標準，采用司法鑒定實務中的一個不成文規則，即鑒定理論和方法必須是各專業統編高校教材和各行業權威雜志中介紹過的；其次采用實質證明標準；最后才考慮采用有利于嫌疑人、被告人的認定。

4.1.4 對鑒定過程的審查

鑒定過程規范性的審查，主要包括審查鑒定人是否嚴格遵守了技術操作規范和正確適用了鑒定標準。一是是否遵守了適當的技術操作規范。目前，我國法醫類鑒定的技術操作規范多有行業標準，如《法醫學尸體解剖》、《法醫學尸表檢驗》、《機械性窒息尸體檢驗》、《新生兒尸體檢驗》、《中毒尸體檢驗規范》、《機械性損傷尸體檢驗》、《猝死尸體的檢驗》、《道路交通事故尸體檢驗》等。其他如痕跡鑒定、筆跡鑒定、靜態圖像鑒定、音頻與視頻資料鑒定、電子信息鑒定等，只有相關教科書或權威論著介紹，也可以作為審查這類鑒定的技術規范。二是是否正確適用了鑒定標準，適用鑒定標準的具體條款是否準確。首先審查鑒定意見所涉及的技術標準和技術規范的適用范圍，即是否適用于解決爭議中的問題。例如，《道路交通事故受傷人員傷殘評定》只適用于道路交通事故中受傷人員的傷殘評定，而不適用于人身傷害致殘程度評定；其次是審查鑒定意見所涉及的技術標準和技術規范的權威性，即在同類技術標準和技術規范中，什么樣的技術標準和技術規范更具有權威性。《司法鑒定程序通則》第二十二條規定了技術標準和技術規范的使用順序：首選國家標準和技術規范；無國家標準或技術規范的，選擇司法鑒定主管部門、司法鑒定行業組織或者相關行業主管部門制定的行業標準和技術規范；無國家、行業標準或技術規范的，選擇該專業領域多數專家認可的技術標準和技術規范①多數專家認可的技術方法，包括知名技術組織或科學書籍、學術期刊公布的方法、儀器設備、制造商指定的方法以及其他機構使用的成熟方法。；在不具備上述技術標準和技術規范的情況下，可以采用所屬司法鑒定機構自行制定的有關技術規范。但該技術規范必須要有充分科學依據，應當經過同行專家的審查論證。

4.1.5 對鑒定論證的審查

鑒定意見的論證主要體現在鑒定文書的“分析說明”部分，其邏輯性是相當強的，是整個鑒定過程的高度濃縮和鑒定文書的精華所在。它包含三個方面的內容：一是“分析”，即對委托人提供的送檢材料和各種檢查、檢驗結果等進行分析，找出它們與委托鑒定的專門性問題相關的能反映事物本質屬性特征的符合點與差異點；二是“鑒別和判斷”，即在分析的基礎上，運用相關的科學理論和原理，對這些符合點與差異點進行鑒別、推理和判斷，并就委托事項作出明確的回答；三是“說明”，即對分析、鑒別、推理和判斷得出鑒定意見的過程，用通俗準確的文字概括地闡述和釋明。對于確定事實程度的鑒定，如損傷程度鑒定、傷殘程度鑒定、勞動能力鑒定、法醫精神病中的各種法定能力鑒定等；確定事實因果關系的鑒定，如死亡原因鑒定、各種事故原因鑒定等，其分析說明通常需要綜合案情等送檢材料和檢查、檢驗結果，運用科學理論和原理等進行邏輯推理。因此，審查鑒定意見的論證，主要審查其論據是否充分、推論是否合理，論據與結論之間有沒有矛盾；鑒定意見是否把握了以客體的本質特征為依據，而不是停留在對個別特征的認識上；對特征符合點和差異點的解釋是否全面，是否符合情理。如作肯定結論只列舉了符合點而未對差異點作解釋或雖已解釋但說服力不強，作否定結論只論證了差異點而對符合點未予列舉，或雖有發現但未說明其形成的原因和性質，就是鑒定意見科學依據不充分、論證不足的表現。一個完整的分析說明應包括收集到的鑒定資料、檢查或檢驗到的客觀情況，經過分析、鑒別、推理后得出相應的專業性判斷，再依照相關的鑒定標準，最后得出一個確定的鑒定意見。例如，在被告人黎某搶劫一案中，被害人羅某進行過兩次傷情鑒定。一份鑒定意見認為，被害人羅某顱腦損傷后，經CT掃描示右顳頂部有8.6ml硬腦膜下血腫，依據《人體重傷鑒定標準》第四十四條“顱腦損傷致硬腦膜外血腫、硬腦膜下血腫或者腦內血腫”的規定，評定為重傷。另一份鑒定意見認為，羅某傷后神志清，無腦受壓癥狀和體征，傷后一年查體無后遺癥；CT片示右顳頂部硬腦膜下血腫較小，腦室形態正常，中線居中；《人體重傷鑒定標準》系1990年制定，隨著CT、MRI的普及和其分辨率的大大提高，20年前難以發現的、細小的、無臨床癥狀、體征且愈后良好的硬腦膜外血腫、硬腦膜下血腫或者腦內血腫，現在都能較為準確地作出診斷，故依據《人體輕傷鑒定標準》第二條的規定，評定為輕傷。經審查，后一份鑒定意見論據充分、推論合理，論據與結論之間沒有矛盾，得到了法庭的采信。

4.1.6 對鑒定結果的審查

審查鑒定過程與鑒定結果是否統一，因果關系是否明確；審查鑒定結果是否明確、唯一，邏輯是否嚴密；審查鑒定結果是否全面，有無遺漏。鑒定意見能否成為證據必須符合鑒定意見的法律屬性，鑒定意見的明確性是司法鑒定具備證據能力的基本要素。如劉某、吳某搶劫案，劉某投案之初交代用菜刀砍死被害人，故法醫在鑒定結果中除寫明被害人被銳器多次砍擊致死外，還注明“如菜刀”。后經查證被告人使用的是砍刀，沒有使用過菜刀。菜刀是方形的，砍刀是弧形的，兩種工具造成的痕跡不同。法醫由于受到劉某投案口供的影響，所以畫蛇添足地注明“如菜刀”，反而使其鑒定結果的可靠性出現疑問。

4.2 對關聯性的審查

所謂關聯性是指鑒定意見所反映出來的信息必須與待證的案件事實有某種程度上的聯系，能夠解決案件中需要解決的專業性問題，能夠幫助法庭理解和判斷爭議中的事實。證據的關聯性既涉及證明力，又涉及證據能力。在證據能力上，證據材料必須有關聯性才能具有證據資格，沒有關聯性的證據材料不具有證據資格，不能作為定案的依據。因此，對鑒定意見的關聯性審查，主要是審查鑒定意見與案件待證事實有無關聯，與案件中其他證據之間有無矛盾，與檢驗筆錄及相關照片之間有無矛盾。

首先，必須確定鑒定意見是否能夠幫助理解或確定待裁決事實的科學知識，斷定鑒定寓含的邏輯和方法在科學上是否有效，以及這個邏輯和方法能否被適當地運用于待裁決的事實。一般說來，司法鑒定是圍繞訴訟中爭議的專門性問題而展開的，鑒定的對象都是與訴訟直接相關的，鑒定意見的關聯性似乎并不存在問題。比較容易被忽略卻十分重要的、與鑒定意見關聯性有關的是，鑒定人在提出鑒定意見時所依據的理論或方法是否能夠幫助正確理解爭議中的事實，并對事實作出裁決。例如，在某種藥物、化學物質或環境污染物與胎兒發育缺陷、自然流產、癌癥之間是否存在因果關系的鑒定中，由于胎兒發育缺陷、自然流產及癌癥之類的病因并不十分清楚，故鑒定人只能依據有限的動物實驗研究結果提出鑒定意見。這就存在一個關聯性問題，實驗動物所接觸到的藥物或化學物質劑量較大，其生理結構和對藥物或化學物質的反應與人類存在一定差異，而人類所接觸到的藥物或化學物質往往是非常有限的，且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4]。所以，美國法庭規定，動物實驗研究所獲得的結果不能簡單地應用于人類。

其次，鑒定意見與案件事實之間的關聯性。證據事實與案件事實之間的關聯性，是認定案件事實的生命之所在，它直接關系到案件的質量。證據的關聯性決定著證據的可采性，決定著案件事實認定的質量，而且與全案的證據息息相關?！蛾P于辦理死刑案件審查判斷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第六條第四項規定：“對現場遺留的具備檢驗鑒定條件的血跡、指紋、毛發、體液等生物物證、痕跡、物品，是否通過DNA鑒定、指紋鑒定等鑒定方式與被害人的相應生物檢材、生物特征、物品等作同一認定?！钡诙龡l第八項規定的“鑒定意見與案件結論事實有無關聯”，第三十條第四項規定的“鑒定意見與證明對象沒有關聯的”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等，都充分體現了證據關聯性規則，強調了鑒定意見作為證據的基本要求。因此，對某一事物進行鑒定應該是為了達到某一目的，證明某一事實，只有為了查明案件真實情況、需要對案件事實中有關的專門性問題做出認定時才可以進行鑒定。否則，鑒定就失去了意義。如在某一盜竊案現場發現一枚腳印，經鑒定是王某所留，但經過調查發現，在案發前王某經常到此地散步，且案發時王某在外地，沒有作案時間。因此，此足跡鑒定與案件事實之間就失去了關聯，不能作為認定此案的證據。

最后，鑒定意見與其他證據之間的關聯性。雖然鑒定意見與其他證據相比有其自己的獨特之處，在認定某些案件事實方面具有無可替代的作用，但也不能僅憑鑒定意見對案件事實進行確認，所謂孤證不能定案的證據規則對鑒定意見同樣適用。任何案件的全部證據都是不可分割的統一整體，證據間的對照分析可以防止先入為主、主觀臆斷，以確保案件事實認定的準確性。將鑒定文書與案內其他證據聯系起來，綜合分析、對比審查，既能對其他證據進行鑒別，也有利于發現鑒定意見存在的問題。如果鑒定意見與其他證據相符，并且鑒定意見本身不存在瑕疵，則可以認為該鑒定意見是可靠的。如果鑒定意見與其他證據之間存在矛盾，就應當查明產生矛盾的原因，是其他證據可靠，鑒定意見錯了；還是鑒定意見正確，其他證據未查證屬實；或者是鑒定意見和其他證據都是可靠的，因案情復雜而未全面查清；或者是鑒定意見和其他證據都不可靠，而形成的相互矛盾或相互一致。在遇到鑒定意見與其他證據相互矛盾或者相互一致但不可靠時一定要冷靜分析，如果發現檢驗方法有爭議、鑒定條件不好、檢材或樣本不充分、痕跡模糊，有些特征差異點未得到充分合理的解釋等，就要對鑒定意見進行認真甄別，最終使鑒定意見與案件的其它證據相互印證，從而得出明確、肯定、唯一的結論。

[1]李永良.死刑復核中法醫鑒定結論審查的特點與建議——基于634例統計分析[J].證據科學，2012，20（3）：353-369.

[2]潘文榮，林永鵬.試論檢察機關對技術性鑒定結論的文證審查[J].中國司法鑒定，2008，（1）：87-89.

[3]陳瑞華.實物證據的鑒真問題[J].法學研究，2011，（5）：127-142.

[4][美]科林·埃文斯.歷史上最具爭議的法醫學案例[M].畢小青，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出版社，20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