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處的那些人

鐘讀花

那些人，在大大小小的城市，他們以一種卑微的姿態生存著。

那些人，在工地上。粗劣的工作服，沾滿了泥漿；臉上，積垢斑斑，一雙粗大的手，皮膚粗糙甚至皸裂，一塊塊的磚石從他們的手中劃過，刻下了沉重的記憶。他們住著簡陋的板房，睡著簡陋的床鋪，冬天的寒風吹打著，夏天的蚊蟲叮咬著，他們蜷縮著身子，用身體抵御這無可奈何的侵襲。我從那些人的身邊經過時，他們在吃飯，一碗菜，幾個饅頭攥在手中，大口地吞食著，吞下去的，還有刮著的風和風中揚起的塵土。有些時候，那些人也會在一個地攤邊或邊角的飯館中坐下，要幾個小菜，幾瓶劣質酒。在痛飲中驅除身體的疲勞，在吆喝中趕走生活的寂寞。然后，像風一樣消失在夜色中，很少有人想了解他們下一步的去向。那些人，總是向“高處”走去，他們是為了另一些人的需求而奔向“高處”的，他們升得越高，所處的危險就越大。在很高的去處，那些人變成了一片片“落葉”，好像隨時都會飄落。當那些人真從高處“飄落”的時候，他們的身后，就留下了一幢幢大樓，將有另一些人住進去。他們穿著筆挺的服裝，夾著锃亮的皮包，昂然地走著……

那些人，在夜色中醒來。每天早晨，當我沿著城市的大街，奔跑鍛煉身體的時候，他們已早早在那兒勞作了。他們穿著黃色的坎肩，手中拿著一把大大的掃帚，或者一把鐵鏟。他們彎著身子，你看不清他們的面孔，你不知道他們是誰。只看到他們手中的掃帚在不停地掃動著。我極力避開他們掃起的塵土或紙屑，他們卻被卷在塵土和紙屑之中。嗆人的風塵里，你能聽到他們咳嗽的聲音，刺破這個城市早晨的寧靜。當我走遠，回首遙望那些“黃坎肩”的時候，我覺得那種橘黃的色彩是這個城市黎明最悅目的色彩。天已大亮，大街上人流不息，車水馬龍，那些人卻已躲避在了馬路邊上。他們或站或坐，眼睛還是不斷地掃視著街道，準備隨時撿起任何一塊丟棄的垃圾。因為他們的存在，這個城市變得干凈而光亮。那些人，是這個城市的裝扮者、美容者，他們為這個城市創造著美。

那些人，在夜色中啟程。他們來自附近的鄉村，臉上還流著汗水，褲腳和鞋子上還留著泥巴。他們的車上裝載的是新鮮蔬菜，上邊綴著露珠，那種沁人的菜香，正隨著他們流向城市。當城市醒來的時候，這些新鮮的蔬菜已擺在超市的貨架上，或者菜市場的攤位上。攤主也許就是那些人。他們笑容可掬，向城里人叫賣著他們的蔬菜。于是，這一天，城里人的飯桌上就有了新鮮可口的美味。帶著泥土的氣息，帶著鄉野的那種浪漫。

那些人還有很多，在城市的門房，在城市的許多辛苦勞作的角落，在……那些人使城市一天天成長，使城市變得整潔明亮，使城里人的生活日漸豐富多彩……那些人，平凡地生活著，是普通的勞動者，可他們的身后卻留下了一個個清晰的、偉大的腳印。

【原載2013年5月8日《教師報·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