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岳父

陳勇

黨委辦公室秘書小章端著那把古銅色茶壺，斟最后一杯茶的時候，著實犯難了。

“李書記，請用茶！”

“王鄉長，請用茶！”

“于宣傳，請用茶！”

對枇杷鄉這三位領導，小章非常熟悉。所以他雙手捧上茶杯的同時，毫不費力地就把彬彬之禮和滿面春風送給了對方。可偏偏最后一位客人他以前從沒見過，鎮長又沒有介紹便匆匆離去。小章知道，上前道聲“您請用茶”同樣不失禮貌，但幾年來養成的職業習慣絕不允許他這樣做，尤其在對前三位都稱其職務的情況下。小章是個極其精明的人，憑直覺，他意識到，能和枇杷鄉幾位頭面人物一起光顧的，一定不是等閑之輩。于是，小章靈機一動，有意晃晃開水瓶，回頭向客人歉意一笑：“對不起，請稍等，我去打水。”便提著大半瓶開水，從從容容地走出辦公室。

小章轉遍大院的角角落落也沒看見鎮長的影子，絕望便像又干又軟的棉花團塞滿體腔。不一會兒，細密的汗珠一下子就爬滿了小章的全身。他無法搞清最后一位客人的職務，沒有人能幫他解決眼前這個急需解決的棘手問題。他的大腦里空空洞洞的，又好像一盆面糊糊，就跟他去年思考“老師也是職務”這個古怪命題時那種感覺一樣。

去年鎮上開“人大”會，鎮長指著一個又高又瘦的家伙說：“這是我初中的老同學，本屆人大代表吳智老師。”小章便極禮貌地捧上杯茶：“吳人大請……”眾人笑。小章無地自容，羞愧慌亂中改口：“吳代表……”話沒說完就引來更大的笑聲。“您就稱我吳老師好了。”對方欠身說。鎮長談笑風生：“老師也是職務嘛！哈哈哈！”鎮長畢竟是鎮長，關鍵時刻解了他的圍，但他從此對人的職務特別敏感，老擔心自己叫錯了。

小章無助地在各個屋和大院里轉了快兩圈時，突然萌發了一個念頭：“何不問問他們中的一位呢？”他使勁拍拍混沌漲痛的腦袋，如釋重負，“他娘的，我今天這是咋的啦？”

“李書記，請問這位是？”

“噢，我忘了介紹。”王鄉長站起身，“這位是李書記的岳父……”

小章渾身每個毛孔都舒展開了，從內心噴涌而出的爽快令他激動不已：

“李岳父，您請用茶！”

舉座皆驚。

【原載2013年5月2日《檢察日報·世相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