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江
(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100875)
春節是中國最隆重的傳統節日,它在中國民眾的生活和思維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中國民眾把春節作為生產生活中重要的年度節點,將幸福與希冀放在春節這一時段中慶祝和祈求。另外,春節也是自然季節轉換的重要時間點,萬物的收獲與新生也被置于春節加以慶祝和祈禱。因此,在這一重要的年度轉換時段中,人們賦予春節除舊布新、祭祝祈年、敦親祀祖、娛樂狂歡等豐富內容,營造了歡樂喜慶的盛典氛圍。同時,人們也在對影響春節歡樂喜慶主題的事項用禁忌加以防范,禁忌在成為春節節俗的重要組成部分的同時,也在營造春節歡樂喜慶的氛圍,構建和維護民眾年度重要轉換期中的生活秩序方面發揮著重要的功能。
禁忌是具有普遍性的人類文化現象。它的通用名詞是“Taboo”或“Tabu”,是從中太平洋波利尼西亞群島土語音譯過來的。我國也譯作“塔布”。民俗學意義上的禁忌,是指民眾在生產生活中對具有限制和約束性的對象持有的傳統觀念和體現出的行為。
禁忌作為一種文化現象,產生于早期人類對自然的體驗之中。早期人類社會中,人們生產力和科學技術極度落后,難以駕馭自身的生存,他們在日常生活中,認為有神秘的異己力量在掌控著自然界,支配著自己的生活。他們對這種看不到的神秘異己力量在驚奇、恐懼、畏怖的同時,也表現出極度的敬畏、景仰和愛戴。他們認為,對這些看不到卻對自己的生存起著決定性作用的神秘異己力量要恭敬順從,決不可冒犯。只有這樣,神秘的異己力量才會降福于己,觸犯或冒犯它們,將會遭遇自身難以抗拒的災禍。在這種意識支配下,相應的限制和約束的規定便生成了,這就產生了禁忌。
禁忌自產生以來,和人們的生活緊密結合,融于生活之中。在人類歷史相當長的時期里,習俗是作為規范、指導人們行為的準則和不成文法而存在的,具有限制和約束作用的禁忌始終包含在經由傳統的積淀而形成的習俗之中,和其它的習俗一起,發揮著規范指導人們生活的重要作用。同時禁忌也借助習俗的載體,不斷被人們享用、傳承,形成了一種共有的文化通則。隨著宗教的發展,那種處理和對待人—神關系上的禁忌逐漸被宗教吸納,通過教義的規定,成為了規范化的宗教戒律的一部分,形成了宗教性禁忌。而那些處理和對待非人—神關系的禁忌則成為世俗性禁忌。世俗性禁忌是震懾和屈服于人間的權威;宗教性禁忌則是震懾和屈服于超人間的權威——神秘力量或神圣對象。[1](P108)民俗學意義上的禁忌是指世俗性禁忌。二者雖有區分,但都是針對某種威懾性“權威”的限制,有些禁忌雖已進入宗教教義,但本質上卻是非宗教的,反之亦然。因此,二者并無絕對劃清的界限,它們共同規范著人們的生活。可以這樣說,二者是在沿著宗教性的和世俗性的兩條不同的軌道,不斷地為宗教和世俗的人們服務的。
從民俗學角度來探討禁忌,往往將禁忌與巫術相聯系。巫術是在假定行為和所需目的之間存有因果關系的基礎上,使用某種象征性的模擬行為,并企圖借助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對人或事物施加影響以達到預期目的的手段。它是基于人們思維中存在的以錯誤聯想為基礎的交感原理來發揮效力的。泰勒(E.B.Tylor)和弗雷澤(James George Frazer)是巫術研究的先驅。泰勒(E.B.Tylor)在《原始文化》一書中把巫術當作原始時代野蠻人的一種科學。他認為巫術是一種建立在野蠻人認為的假定因果關系基礎上的象征性模擬性行為,但是這種所假定的因果關系只不過是觀念上的主觀聯想,因此巫術本質上是一種“假科學”。弗雷澤(James George Frazer)繼承和發展了泰勒的觀念,他闡述了巫術的原理。他推斷,原始人相信有一種因果相聯的不受人干擾的、且按不變秩序演進的自然法則。他歸納為一是“同類相生”的相似律,一是接觸律,這兩類在弗雷澤(James George Frazer)看來都是錯誤的聯想,他將其總結為“交感律”,即:這兩種錯誤的聯想都認為物體通過神秘的交感可以遠距離的相互作用,通過一種看不見的“以太”把一物體的推動力傳輸給另一物體。[2](P14)巫術就是在“交感律”的原理下履行著它的功能,發揮著它的效力。在此基礎上,弗雷澤(James George Frazer)還從巫術的能動性角度提出了禁忌這一概念。他指出,我們觀察到的“交感巫術”的體系不僅包含了積極的規則,也包括消極的規則,即禁忌。它告訴你的不只是應該做什么,也還有不能做什么。積極性規則是法術,而消極性規則是禁忌。[2](P19)他以為:如果他按照一定方式行動,那么根據那些規則之一將必然得到一定的結果。而如果某種特定行為的后果對他將是不愉快的和危險的,他將自然要很小心地不要那樣行動,以免承受這種后果。[2](P19)因此,禁忌就成了應用巫術中的消極的應用。它告誡人們:別這樣做,以免發生什么什么事,其目的在于要避免不希望的結果。禁忌信仰的民俗解釋也正是基于上述原理。
禁忌這種在整個人類社會中普遍存在的文化現象,在中國也是早已有之。據考證,在漢語古文獻中,禁忌是一具有廣泛意義的詞匯。在甲骨文、金文中,已出現其字樣,漢人許慎在《說文解字》中稱:禁,吉兇之忌也。清人段玉裁注云:禁忌雙聲。而先秦文獻《禮記·曲禮》中更有“入境而問禁”之語。[3](P68)這說明在有著幾千年悠久歷史文化的中國,民間很早就有禁忌的存在和流傳。禁忌作為一種世俗性的信仰,它在流傳過程中,被民眾信奉、享用,有的成為牢固的文化通則,一直為人們嚴格遵循和恪守,并且一代代流傳下來。
春節是中華民族最隆重的傳統節日。在這個節期里,人們辭舊迎新、祭祝祈年,形成了豐富多彩的年節習俗,并在歷史進程中較穩定地得以傳承。中國年節習俗源自中國文化深厚土壤,承載著多樣的傳統文化,其中古已有之的禁忌就包蘊其中。它在傳統的年節習俗中為人們提供了行事的規則和程序,在營造并竭力維護喜慶的節日氣氛中發揮著重要功能。
凡事都講究吉利,這是人之共性。傳統的文化觀念都相信,違反禁忌的行為可能會給社會帶來破壞和騷亂,也可能會造成人身的傷亡。在充滿喜慶氣氛的春節期間,這種觀念給人的心理沖擊力更大,因此禁忌的講究也就更多,人們始終按照弗雷澤(James George Frazer)所言的“錯誤的聯想”認為:遵守了禁忌,新的一年會有一個新的開始,自己和家人會有好運。人們更相信,觸犯禁忌,來年就不會有好運,這在除舊迎新、萬象更新的迎接希望的時段,是民眾不希望發生的。因此,春節期間的人們,被禁忌時時告誡“別這樣做,以免發生什么什么事”。
春節期間充斥著豐富的禁忌,涉及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春節習俗中的禁忌按照禁忌規定本身的表現形式和物質手段,結合春節的特點,主要可以分為四類:
俗語說:言為心聲。語言是人類交流思想、溝通情感的重要工具。在春節習俗中,語言不僅僅是交流思想、溝通感情的工具,它更重要的是一種營造年節氣氛、實現年節目的的重要的手段。吉利的拜年語,表達吉利、吉祥的心愿。不吉利的或者是不被人喜歡的一些詞匯,則會破壞年節的氣氛,從而形成語言禁忌。所謂語言禁忌,即是一方面表現為對語言靈物的崇拜,另一方面表現為某些語言在特殊場合下的禁用或代用。[4](P340)在我國年節習俗中的語言禁忌更多的是“某些語言在特殊場合的禁用或代用”的情況。此種情況的語言禁忌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
(1)不能罵人,以保持好兆頭。尤其不要罵孩子。傳統認為孩子初一若挨了罵,就要挨一整年的罵。尤其要求初一這天要說好話,不能說粗口不雅之言,有些地區萬一小孩說溜了嘴,大人會馬上跟著說:“孩童之言,百無禁忌。”另外,還忌諱與家人或朋友吵架。
(2)春節期間,忌諱與人談論與死、病、災有關的話題,與此有關的字眼如“完了”、“不行了”等也要回避。
(3)忌跟還在睡覺的人說拜年的話,也不可以躺在床上說恭喜。
(4)若是不小心摔破了東西,就會說“打發打發”(發財之意),有的趕緊說:“歲(碎)歲(碎)平安。”
(5)忌叫他人姓名催人起床:年初一的上午不要叫人姓名催人起床,這樣表示對方整年度都要人催促做事情。
(6)除夕餃子破了肚,要說:“掙了,掙了。”餃子忌諱數數,據說一數數就少了。“夠了”、“不夠”、“多了”、“少了”這些都是忌諱說的。
(7)忌說“碎”、“破”、“死”、“掃”、“倒”等不吉利、不喜慶的用語;忌諱“不”、“沒有”、“不夠”、“病”、“疼”字,表達時,需用其他詞代用來婉轉地表達意思。若不慎犯忌,要以吐唾沬、說“童言無忌”等方式化解可能的不祥后果。
語言禁忌也隨著時代的發展,融進新的內容,出現了新的春節禁忌語言。忌說用諧音含有不吉利意味的語言或詞匯,如:“裁員廣進(財源廣進)”、“裁員滾滾(財源滾滾)”、“薪餉四成(心想事成)”“遭裁禁飽(招財進寶)”等。
春節期間,人們認為很多日常行為都具有了某種隱含的特殊意味,從而將某些平時看來極其平常的行為在春節這一時段賦予禁忌的內涵。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
(1)除夕夜要“守歲”,需要到午夜以后才休息,忌早睡;燈要徹夜不滅,忌黑暗。
(2)除夕夜禁止開箱柜,因為看箱柜意味著財物流出,為免財物丟失,所以禁止在這一天開箱倒柜。
(3)春節期間貼窗花、對聯等剩下的漿糊不能留,否則就暗示著來年日子會越過越糊涂。
(4)年三十夜不能倒油,那是很不吉利的事情,點燈的油、炒菜的油,大人們都要小心看管,唯恐小孩搗亂,潑了油,等于“倒了灶”,來年要倒大霉。
(5)大年初一要早起,越早越好。因為睡懶覺,是不“吉利”的,會在一年中生病。
(6)大年初一至初三不能動刀或剪刀。
(7)不宜殺生。殺生必見血光,為不祥之兆,會引起刀災、兵災、血災等災禍發生。
(8)大年初一不能洗澡或洗頭,以免洗走運氣。
(9)忌正月理發,因為死去的人需要理發更衣后才入棺,因此人們認為理發與喪事有一定聯系,為了求好兆頭,所以禁止在正月里理發。也有一說是因為正月里理發會死舅舅。
(10)出嫁的女兒初一不能回娘家拜年,據說會讓娘家破敗。
(11)忌跟還在睡覺的人拜年:年初一忌跟還在睡夢中人拜年,須等到對方起床后再拜年,否則會讓對方一整年都在病床上。
(12)忌討債。傳統認為,過年期間不管是被人要債還是向人要債的人這一整年都會很倒霉,因此忌諱向人討債。
(13)忌從別人口袋里掏東西,人們認為,正月初一的口袋讓人掏了,可能導致一年都有被“掏空”的危險。
(14)忌死人,也忌辦喪事,因為這將給家里帶來不好的運氣。
(15)初一忌灑水、掃地、倒垃圾,不掃垃圾叫做“聚財”。灑掃、傾倒垃圾,唯恐把“財氣”掃走、倒掉。還有另一種說法是,倒污水、倒垃圾、丟棄雜物、隨地便溺等行為可能會不小心就濺灑到神靈身上,如果神靈惱怒就會降禍于人。當然從積極的角度去考察,這種年初一忌灑水、掃地、倒垃圾的禁忌,也含有讓勞頓了一年的人們放松歇息的意味。近年來,這一禁忌已逐漸淡化。因為春節期間燃放鞭炮,人來客往,地上紙屑、垃圾特別多,不打掃一下的確有礙大雅。因此,從講究衛生出發,不少年輕人也就對這些傳統禁忌不再遵從了。
(16)年初一忌打嬰兒,忌嬰兒啼哭。因為啼哭兆示疾病、兇禍。
(17)年初一忌太陽出來之前觸碰窗臺。認為一旦觸碰窗臺,就會導致在新的一年里皮膚上長疙瘩。
春節期間的飲食最為豐盛,春節被人們戲稱為“吃的節日”,足見其間飲食的豐富程度,但在飲食方面也有很多的禁忌。主要有:
(1)忌吃魚頭、魚尾。過年期間魚是必備菜,而且一定要吃整魚,最好在年夜飯時做好兩條魚,一條魚年夜飯吃,另一條則要在零點一過時吃,寓意連年有余。當然,如果只做一條魚,吃魚時,應將頭尾留下不吃,這樣就寓意“有余”,表示來年不僅有吃穿,還有剩余。
(2)不能吃蝦。這有兩層含義,一層是,“蝦”與“瞎”諧音,吃蝦就意味著來年“瞎了”,北京話意思是亂了套了;而另一層禁忌是,因為蝦是直不起腰的,所以也有“吃了蝦,一年直不起腰”的說法。
(3)大年三十這天的晚飯要做到恰如其分,不多不少要能全部吃完,不留剩余飯菜到新年去,叫做“除舊”。
(4)除夕夜病人要暫時停藥,家里年前煎過的藥渣一定要倒掉,不要留下。據說這樣才有利于來年的身體健康。初一同樣嚴禁吃藥,否則,被認為會導致一年從頭到腳病疾纏身,吃藥不斷。
(5)初一早飯忌吃葷,一種說法是這一頓吃齋,其功用等于一年;另一種說法是暗喻勤儉治家,不可鋪張浪費。
性別禁忌也是春節習俗中重要的禁忌內容。主要有:
(1)在“小年”,祭灶時,忌女子祭灶。祭灶期間,女子不得參與,應回避。
(2)拜年要“忌門”,即年初一拜年僅限于“官客”(男人)。至于“堂客”(女人)則必須等到正月初六才能外出拜年。[5](P105)
(3)臘月二十三“小年”過后,直到正月初二,忌出嫁的女子回娘家,忌在娘家過節。否則,被認為對娘家兄弟不利。
我國地域廣大,春節禁忌非上述所能涵蓋,但上文所述可見春節禁忌之主體。一方面,隨著春節習俗的發展變遷,有些禁忌會隨之發生相應的變化。傳統的禁忌在民眾中或淡化或消失,同時又有新的禁忌出現。另一方面,因地域的差異,禁忌也會有差別,從而體現出一定的地域性特點。另外,在有春節習俗的少數民族之中,禁忌也會因民族的差異變化更大,表現出民族性的特點。盡管春節習俗中的種種禁忌存有差異,但禁忌內容卻大同小異;就禁忌的目的而言,各種禁忌也可謂旨趣歸一,其目的無非是想圖個吉利,求得來年的平安、健康、快樂和幸福,迎合春節歡樂喜慶的主題。
春節不僅是自然時序的轉換點,而且也是在此基礎上,人們依照生活節奏轉變形成的一個人文節點,它是二者結合而成的重要轉換期。在這一有別于常日的關鍵時段,春節和民眾日常生活秩序相比,表現出三個特點,一是反結構性特點,二是過渡期特點,三是凸顯福禍二元思維觀念的特點。
佛山市禪城區、南海區、順德區兒童行為問題檢出率無差異。考慮與以下因素有關:1)佛山地區位于珠三角經濟較發達地區,大部分家庭經濟條件較好,對兒童的心理健康教育也比較重視;2)調查中發現,許多中小學校都設有專門的心理咨詢室,配備專職心理老師;幼兒園也與醫院的兒童心理專家有密切合作,經常邀請心理專家為家長及教師進行有關兒童心理衛生的講座;3)每年的兒童健康體檢,兒童心理行為測試也在該地區的中小學及幼兒園廣泛開展,為早期發現心理行為問題及進行早期的干預提供依據。以上的幾點也是從小防范心理行為問題值得推薦的較好形式。
禁忌產生于民眾的生活,限制和約束著民眾的一些言行,避免不希望得到的結果發生,它在民眾的生活中消除消極的情感影響,營造一種積極的情感影響,從而構建和維護民眾生活正常穩定的秩序。發生于春節這一特殊時空中的禁忌,為維護春節期間民眾的生活秩序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現結合上述三個特點,對春節禁忌的功能作如下分析。
維克多·特納(Victor Turner)通過結構與反結構的分析進一步發展了范杰內普(Arnold van Gennep)的儀式過程研究。他推論:對于個人和群體來說,社會生活是一個辨證的過程,其中涉及高位與地位、交融與結構、同質與異質、平等與不平等的承接過程。[6](P97)基于此,他認為在儀式過程中,存在一個對日常生活的結構的設定的闡明和挑戰階段,在該階段,通過含有顛覆社會性和逆反儀式性的行為,日常生活規范受到了最為首要的對抗。[6](序·一,P7)維克多·特納(Victor Turner)將其看作是一種交融,是一種反結構。以此觀點分析,春節構建了一種不同于日常生活秩序的生活領域。民眾將從春節這一領域通過,這一領域不具有或很少具有以前日常生活的狀況,當然,也很少具有通過這一領域之后的未來生活的狀況,這是一個在年度期內相對特殊的時空領域。在這一領域內,民眾用幾乎同樣的心情,共享著同一種氣氛,生活程序也像被用電腦編程過一樣,極具模式性。民眾似乎進入了一個模式化了的時空,不論高位與地位、富有與貧窮,幾乎都被融進這一模式之中。
人們在構建這一反結構生活中,積極的巫術(法術)是通過積極主動的形式去驅邪避災,服務于民眾的生活,參與這一反結構的構建的。而禁忌則是通過消極規避,去實現希冀的愿望。法術的“為”和禁忌的“不為”作為兩種手段,在春節這一特殊的領域內共同構建了不同于日常生活秩序的反結構秩序。其中禁忌的作用是不容忽視的。人們在這一領域內,處處都被禁忌所圍攏,盡管有些在平時是可以隨意可為的,不能算作禁忌的言行,在這一時期,卻只能遵從和恪守。在這種異于日常的生活結構中,對于禁忌,沒有哪一個人能視其于不顧,去觸犯禁忌。相反,人們都是在謹小慎微地履行著禁忌,拋棄了平日生活中的等級、身份觀念,都不約而同地在遵守著所有的禁忌。這一時期內,禁忌對民眾發揮著巨大的威力,顯現出一種無形的世俗權威,規范著民眾應適合這一時期的生活,人們都震懾于這一世俗的權威,為自己、為他人,從而為整個春節的生活構建穩定的秩序,營造歡樂喜慶的節日氛圍。因此,禁忌是構建春節這一反結構性生活的主要力量,它在維護這一反結構性生活秩序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按照范熱內普(Arnold van Gennep)的界定,“過渡禮儀模式”本身不但包含人生過渡禮儀中的禮儀,而且也包括了歲時節慶、“首次禮”等所有適合該模式的禮儀。[7](代譯序,P15)這樣,春節作為歲時節慶的慶典之一,就被納入了過渡儀禮的范疇。
范熱內普(Arnold van Gennep)把過渡禮儀看作是由不同階段組成的一個過程。借助范熱內普(Arnold van Gennep)這種觀點,我們可以認知到中國的春節過渡禮儀是包括多個階段的。中國傳統的過年時間體驗一直就是一個多階段的過程。一般意義上講,正式的儀式活動通常是從臘月二十三或二十四的送灶神回到天宮開始的,這個階段被稱為“小年”。從小年到除夕的辭舊,再從初一到元宵(正月十五)的迎新賀歲,是過年的主要階段。每一個階段又都包含相應階段的儀式,從而形成了春節過渡禮儀的體系化。
在過渡禮儀舉行的儀式中,包括主動禮儀和被動禮儀。范熱內普(Arnold van Gennep)指出,主動禮儀即將意志轉化為行動;被動禮儀被稱為禁忌。禁忌即為禁止,是“不許做”或“不許行動”之命令。從心理學看,此類行動是對被動意志之回應,正如主動禮儀是對主動意志之呼應一樣。換言之,禁忌也轉化一種意志,是主觀行動,而不是主觀行動之否定。[7](P8)但在整個過渡禮儀中,范熱內普(Arnold van Gennep)認為,禁忌是一種依附禮儀,一個禁忌不能自成體系,它必須與某主動禮儀相輔相生。因此,禁忌只有與“主動”禮儀相互對立地共存于一個儀禮中,其意義才能被理解。事實上,在春節這一過渡禮儀中,民眾在思維深層總是在對這一過渡期進行二元認識。一是辭舊和迎新的二元對立,一是求福和避禍的二元對立。在這種二元相互對立的認識中,民眾能將自己的意志主動地轉化為行動,即采取主動禮儀積極地迎新求福。同時,還輔以被動禮儀,即采取禁忌,消極被動地迎新求福。這種消極,是在行動上得以表現的,其實質仍是主觀上的積極行動。因此,儀式中的禁忌或被動禮儀與主動禮儀,二者相互依存,以不同的方式,經過不同的渠道,最后達到同一目的。
在中國傳統春節中,禁忌正如上文所列,極為常見。實行和解除禁忌,在不同的儀式中具有不同的目的。但是從過渡禮儀的角度去理解,其目的是將某人從日常生活范疇中排除,以便將他聚合入特定范疇,確保完成平穩過渡。歲末年首,舉行守歲儀式來辭舊迎新,在這一儀式中“忌早睡”。這種禁忌將人們從日常的正常作息的常規中拉了出來,也即排除在日常生活的范疇之外,其目的就是將人們聚合在一個既不屬于過去也不屬于將來的閾限期里,以期來達到辭舊迎新的目的。只有在閾限期過后,禁忌得以解除,人們又回到日常的生活之中,正常作息又視為了必然。由此可見,禁忌在這一儀式中對反結構的保障功能。
列維·斯特勞斯(Claude Lévi-Strauss)指出,盡管社會文化現象非常復雜多樣,甚至極度的無序,但在其中卻蘊含著某種深層的統一和系統性,只有極少的關鍵原則在起作用。這些原則是一種基本的關系,反應的是文化在深層內涵上的對立統一,是一種共生共存但又互相沖突的關聯。①轉引自莊孔韶:《人類學概論》,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72頁。根據列維·斯特勞斯(Claude Lévi-Strauss)的上述理論,春節作為一種社會文化現象,其中深藏著一種內在的、支配著表面現象的結構,這種結構存有對立統一的關聯。民眾在春節期間的活動都是圍繞祈福求吉、避禍祛邪這樣的觀念來舉行的。按照列維·斯特勞斯(Claude Lévi-Strauss)的二元結構分析,這種觀念即是福、禍的觀念,他們在春節文化中是對立統一的,是共生共存又互相沖突的關聯。民眾在春節期間的行為乃是由這一深層結構決定的。
春節期間,民眾的福、禍觀念較之日常尤為凸顯。福、禍二元觀念在春節這一人文節點和自然季節轉換時期,人們賦予其更多的神圣性、昭示性。主要從人們的思維認識中得以體現,那就是,春節期間求得的福將會享用一年,同樣,不留意得到的禍也將陪伴一年。基于這樣的觀念,人們在春節期間會極力地祈福、避禍——主動求福,積極避禍。春節期間人們開展的眾多活動,幾乎都是圍繞這樣一種觀念。其目的無外乎在新年伊始,能求得一個好的開端,以期將來得福走運。為達此目的,人們一方面主動地去爭取,凡是有好兆頭、對未來有好的預示的都積極去做。同時,人們也在想盡一切辦法,規避一些晦氣的不好的事物,對它們敬而遠之,不說、不觸、不吃。例如,人們不說不吉利的話,以免趕走福,招來禍。人們初一忌灑水、掃地、倒垃圾,唯恐把“財氣”掃走、倒掉。人們忌除夕夜吃藥,被認為會導致一年從頭到腳病疾纏身,吃藥不斷。這種行為都是福禍二元思維的外在表現,禁忌在其中發揮了不可缺失的作用。
由此可見,春節禁忌是人們思維中福、禍二元觀念這一文化深層結構的一種外化,它首先是作為一種避禍求福的手段,在春節期間發揮其效用,其次,它也對該觀念起著不斷強化的作用。
春節中的禁忌來自方方面面,涉及內容很多。但是不論哪一方面的禁忌,置于春節這一文化背景下,都是以巫術“交感原理”為基礎,發揮著它的民俗功能,構建和維護著春節反結構、保障春節過渡禮儀,強化民眾春節求福避禍的二元思維觀念。隨著社會的發展,春節禁忌也會發生相應的變化。加之基于巫術交感原理的禁忌,在春節生活中有的也摻雜融進迷信的成分,對春節生活產生一定的影響。因此,在對春節禁忌做靜態研究的基礎上,也應注重春節禁忌的動態研究;在注重禁忌積極功能研究的同時,也應注重其消極影響,從而能在變遷中全面地闡釋禁忌在春節習俗中的民俗內涵和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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