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的替代

紅顏添亂

一

我8歲那年，為了另外一個女人，我的父母親離婚了。

房子是母親單位分的福利房，從此，父親離開了這個家，沒多久，聽說父親與那個女人一起辭職去廣州發展了。父親是個建筑工程師，那個年輕女人是他的助手。

父母離婚的當天晚上，母親把我帶到飯店吃飯，去飯店的時候，母親拎著個嶄新的大書包。坐下后，母親很平靜地說：“我與你爸爸之間出了點問題，以后不能再在一起生活了，但是，這是爸爸與媽媽之間的事情，與你無關。你要記住，爸爸媽媽會永遠愛你的……”說完，母親拉開大書包的拉鏈，里面有個漂亮的洋娃娃。“這書包與洋娃娃都是爸爸給你的禮物，他讓我告訴你，他會永遠愛你，你永遠是他的寶貝女兒。”我把臉貼在大洋娃娃身上，流下了傷心而又幸福的淚水……

每個月的月初，父親總會把錢打入我的存折。母親說這是父親給我的存折，那個時候，還沒實行存錢實名制。每次我都會想象父親發了工資后給我往存折上存錢的樣子，我就感覺很幸福，那個小本本就放在我寫字臺里的抽屜里，每次打開抽屜看到它的時候，我心里都感到非常溫暖。

存折設置了密碼，母親告訴我說：“這個錢等你長到18歲的時候就交給你，現在是替你保管的。18歲你就上大學了。”

每年我過生日的時候，總會收到一個從廣州寄來的大包裹，里面總是有漂亮的衣服、學習用品，我把臉貼在生日禮物上，感受著父愛的溫情。

初一開學第一天，我居然收到父親給我的自行車。自行車是通過快遞公司運來的，快遞公司的大集裝箱車開到了學校的大門口，正是上課的時候，快遞公司的人居然把一輛紅色的自行車搬到教室外的走廊里。工作人員講明了情況，老師立即同意我出了教室，在一張簽收單上簽了字。

我在教室里繼續上課，那輛自行車就安靜地停放在教室外的走廊里，通過明亮的玻璃窗，同學們都可以看到那輛長途跋涉幾千里的自行車，在同學羨慕的眼神中，感覺自己就像公主一樣……

班里也有幾個同學的父母離婚了，可是，他們就沒我幸福了，他們沒人管沒人問。有個叫張咪的女生常在我面前大講她父親的壞話，一口一個她媽說的她爸怎么怎么的壞，不久，張瞇就經常遲到早退，甚至是曠課，還與社會上的小青年結識、早戀。初中還沒畢業，她就退學了。

二

讀初二的時候，姨媽給我母親介紹了男朋友，那階段，母親喜歡打扮起來，眉眼里也喜氣了很多，有時候還悄悄地哼起了歌曲。

母親與我的這個叔叔相處得非常融洽，叔叔對我也很好。我們還出去游玩了幾次。有次，叔叔問我：“這自行車好漂亮，你媽媽給你買的？”我口無遮攔：“是我爸爸買的，他每月都給我存錢，每個月都給我打電話！”“是你打過去的？”“不是的，是我爸爸打來的，打我媽媽的手機。”不知道為什么，叔叔聽了我的話，眼神立刻黯淡了下來，顯得非常傷心。

那頓午飯，叔叔不怎么說話，光喝啤酒，吃飯，媽媽問他怎么了，他笑著說沒事。

吃完飯，收拾完碗筷后，母親就與叔叔在廚房里說話，我偷偷跑過去偷聽。只聽到叔叔說：“我希望以后不要與你的前夫有任何聯系，孩子的撫養費不用他操心的，我來付。”母親說：“雖然我們離婚了，也早就沒什么感情了，但是，他畢竟是我女兒的親生父親，我女兒不能缺少父愛，對不起。我知道如果我們結合了，你也會對女兒很好，可是，這個意義不一樣的。”

從此，叔叔再也沒有來過我們家。那天，我趴在媽媽的肩上，流了很多眼淚。我心里既幸福又憂傷，幸福的是我有完整的父愛母愛！憂傷的是我失去了一個好叔叔，一個可以幫助媽媽分擔生活重擔的好叔叔。

三

在母愛與父愛的關懷下，我健康地成長，除了父親母親沒在一起生活，我覺得自己生活中并沒有比別的孩子缺少什么，我的愛一點不比他們少，甚至比他們還要多，因為在我剛升上高一的時候，父親已經開始給我攢下讀大學的費用了，我想，這一點，不是我們班所有同學的家長都做得到的。

高考前，父親給我打了電話，說有個很重要的寫字樓設計任務，不能夠按原計劃回來送我進考場了，父親許諾說考試完后，一定要過來看我。接完父親的電話，雖然有些失落，但是，并不傷心，畢竟父親工作太忙了，我也要理解父親啊。

那年高考，我的成績很不錯，考上了北京的人民大學。我與母親坐火車去了廣州，在那里，我見到了父親。

父親很是高興，盡管天氣很熱，他不停地搓著手，我想，父親一定是高興過度吧。幸福來得太猛烈，總會讓人犯傻的，我在心里偷偷地得意地想。

在廣州，玩了一天后，父親匆忙地過來，遞給我一萬塊錢，母親客氣得很是奇怪，一直拒絕收下，后來，父親把錢給了我，母親才沒說什么。母親的臉上雖然顯得很平靜，但是，我能感覺到母親在壓抑著情緒，她好像非常不開心，甚至……甚至是痛苦！

按道理說，我考上大學了，父親給我出點錢是很應該的事情啊，母親為什么那么客氣呢？多少年都不客氣，為什么這次就客氣了呢？母親為什么說自己能負擔了，口氣為什么那么冷漠呢？父親與母親之間究竟藏著什么秘密呢？

這些疑問一直困擾著我，壓在我心里很是沉重。我入學后半個月，父親專門來北京看我，他給我個銀行卡：“這是兩萬塊錢，留著做你讀書時的伙食費以及零花錢。”然后，父親居然很奇怪地加了這么句：“我與你母親離婚10年來，我欠你母女兩個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在校外的一家咖啡屋，從父親的闡述中，我知道了一個保守了10年的秘密，原來，父親再婚后的妻子比他年輕8歲，比較潑辣，父親一直害怕她，她一直管著父親的錢，處處防范“油水往外流”。工資卡一直牢牢拿在手中，父親為了維護自己的婚姻安定，一直沒有給我錢花，就是父親用的那個神州行電話卡，也是母親買好后匯過去，作為我們父女多年來通話的專線。父親在后妻面前雖然軟弱，可是，他還有一絲良心，一直配合我母親保守著這秘密，讓我在這10年中沒有任何陰影地健康成長著，母親甚至被叔叔誤會，從而犧牲了唾手可得的幸福。

父親給我買的禮物，原來一直是母親把錢打到父親的銀行卡上，然后父親再買禮物寄過來。

多年來，母親就是這樣默默地代父親來愛我，這種被替代的愛實在太沉重，沉重得父親良心難熬，沉重得讓父親愧疚不安！在我考上大學后，他終于與現在的妻子攤牌，兩人發生了結婚以來最大的爭吵，甚至互相以離婚相威脅！爭吵的最后結果就是父親可以償還他虧欠了多年的父愛，以后可以關愛自己的親生女兒。父親還算是有良知的男人，他深深知道我母親把我培養成名校大學生，付出了怎樣的艱辛，做出了多大的犧牲！

那天，我給母親打了電話，告訴她：“媽媽，以后你不要太累了，你一個人付出兩份愛，這份愛實在太沉重了，爸爸什么都告訴我了……”

母親聽了我的話，好半天都在沉默，母女連心，我知道電話那邊，母親也與我一樣，淚流滿面……

（田龍華摘自《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