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車，鐫刻青春時光的秘密基地

看上去年輕的面孔，一定有個角落藏著一段記憶，城市也是如此。老武漢的印跡存放在無數老街舊巷，當然也有一部分落于這趟流芳至何劉的“市郊列車”中。

從前它是鐵路職工的通勤車，晨昏時分兩班對開，幾十年一切平靜如常。2010年的某天，它的名聲在網絡上被傳開，一夜間涌現出許多年輕人，他們在車廂內互拍照片、站在車尾親吻……這里仿佛成為了一個鐫刻青春時光的秘密基地。

菜農專列

據說“市郊列車”已經運行有50多年。在這里你看不到任何城市發展的痕跡，即使在行駛途中穿越了車水馬龍的城市，感受到的也仍然只是舊式原味。

最初市郊列車的用途是專門接送鐵路職工上下班，全程票價僅售一元。整條路線從流芳至何劉，途經南湖、武南五場、武南一場、武南二場、武南車輛段、余家灣、武昌火車南站、小東門乘降所、沙湖、武昌北站、楊園、八大家、楠姆廟、武東客場。

具體可以以“武昌北站”為中心，15：50出發，16：20到達武東時，火車頭會從車頭換至車尾，16：45出發返程，開往流芳，沿路每站都會少停，陸續接上下班的鐵路職工。17：15重抵武昌北站，火車繼續向前開，依舊每站都停，直到流芳。第二天一早，又會從流芳開向青山。相當于武昌城內的一個小環線。

后來，為了照顧沿途的菜農，這趟車也順勢成為了菜農的“班車”。采訪這天下午3點半左右，我們看見有收工早的菜農已經拿著空菜筐，坐上了返程列車。其中有位菜農阿姨告訴我們：“今年（市郊列車）還取消了車票，我們現在都是免費坐車。如果你們清早來坐，這個基本就是空車，一路都不停。”

于是我們幻想著清晨第一班市郊列車啟動時的場景，天還是黑的，幾節車廂內坐滿了挑著整筐新鮮蔬菜的菜農，他們用湖北四面八方的方言大聲開著玩笑講著

話，火車外的天仿佛是被他們的聲音聊亮的。

秘密基地不得已而散場

“市郊列車”有很多名字。早期有人叫它“綠皮動車組”，鐵路上的人都說是“通勤車”，而學生及攝影愛好者們愛叫它“小火車”或“綠皮小火車”，把浪漫元素強加于它。

列車員覺得它“火得有點莫名其妙”。2010年的某一天，有人把市郊列車的圖片及時刻表發布在網絡上，使得它的關注程度猛然升溫，甚至變成了一處公開又神秘的風景，有外地朋友點名要感受一下武漢這趟小火車的氛圍。

直到今年春夏，小火車的游客人數達到巔峰，人多的時候放眼望去，車廂內幾乎全是舉著相機的手。游客到站隨意上下車，開動時站在車尾無護欄處拍照，安全隱患劇增，給工作人員的管理也造成了困難。

他們開始限制，不再接納游客。即使如此，這次我們來到這里，仍有不少學生模樣的人趁火車靠站停止時趕緊上車看看，還有趕來在車廂內拍攝婚紗照的小情侶們。在“武昌北站”這個中心站點，類似的人更多。

武昌北站，民國初年由復興長泰公司承建，1936年由黃坤記營造廠承建。車站雨篷、天橋于1937年由陶金記營造廠承建。曾易名武昌東站、武昌車站，1953年定名為武昌北站。

武漢長江大橋通車前，此站點擔負京漢和粵漢兩條鐵路的貨車、客車車廂的輪渡作業，編解往南方的貨物列車和發送旅客行李包裹業務，曾為一等編組站。是新中國成立前，唯一有天橋的車站，而且據說其中一個站臺是電影《大浪淘沙》的取景點。

但請不要因此以為“武昌北站”就該有氣勢宏偉的站牌，與其他站點一樣，同車站對視的依舊是一塊冷清站牌，如果不注意，甚至會將它直接忽略。

下午3點40分，列車即將開動，列車員開始通知除職工與菜農以外的“閑雜人士”立即下車，她的大嗓門透露出煩躁與無奈：“快下車快下車，這么舊的一個地方有什么好拍的……”

無論游客們怎樣軟硬兼施，最終還是只能遵守規定下了車。而我們由于有采訪任務，才得以繼續這趟行程。

時間與列車重疊在一起

這里的外地人很少，一點也沒有被外來成分入侵。沿途不斷上來鐵路職工，他們動作熟練地往上抬起火車車窗，從包里拿出一張干凈報紙，墊在椅子上坐下，剩下的就放在桌上看。如果

遇到互相比較熟悉的職工，幾個人還會坐在一起抽煙、打牌。

市郊列車就像這座城市的初戀一樣，載著無數的私人記憶。

有一位50多歲的叔叔說：“我小時候去親戚家就坐（市郊列車）。最早以前市郊列車有兩對，一對是從流芳到漢西，另外一對是武昌到何劉，而且都是用蒸汽機車牽引的，后來換成了北京型內燃機車，我們都直接說‘小北京，再后來到漢西的那一趟取消了，變成了現在的流芳到何劉，牽引一直在用df7調機型內燃機車。再過段時間，到了春運那個時候就會換成三節紅皮雙層軟座車廂。”

旁邊一個比較年輕的男孩說，他家就是鐵路上的：“雖然徐東、三干道、沙湖的馬路都修好了，但還是習慣坐這個車。我家就在鐵路旁邊住，高中也是在鐵路子弟學校讀的，不遠處就是鐵軌。這不是夸張，我現在非常喜歡聽火車鳴笛的聲音。”

從天黑開到天黑

周云蓬曾在《綠皮火車》里寫到：“鐵路橋在我們的東邊，每次坐公共汽車路過那里，我總要踮起腳向橋上看，那里時常會有火車經過，那種力量和速度，以及它要去的遠方，令一個孩子興奮恐懼。”

火車終究象征遠方，哪怕它只在武昌城內穿行。它從清晨開到夜晚，到了冬天，仿佛就是從天黑開到天黑永不停歇。

天黑后，路燈在一瞬間全都亮起來，這時火車車窗成為了一個個有趣的自然屏幕。外邊的都市氣息與車內略顯簡陋的設施，形成與眾不同的新舊并置，但一點也沒有沖突與不協調，反而產生了某種融合，看上去更為立體和有層次。

我們選擇在一個聽起來略微熟悉的站點下了車。在列車上度過的整個下午變得虛幻又遙遠，我們好像是從上個世紀穿梭而來，甚至懷疑身處的都市才是假象。

有人猜測，也許市郊列車在某天也會被永久取消，但我相信，就算有那么一天，那些我們曾站在火車車尾看到的影像：抽煙打發時間的鐵路職工、菜農額頭與手背的皺紋、夕陽下倒退的鐵軌……會攜著曾消失的時間一起，紛至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