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莉

【藏品背景】
德國400天。“400天”是對這種座鐘的一個俗稱,實際上它應該被叫做“扭擺鐘”。稱它400天,是指上滿一次發條后它能夠運行400天。在所有的鐘表里面,能夠走30天就算長的了,比如某些落地大鐘。有人也說400天是生日鐘或紀念鐘,你在今年生日時上發條,來年生日再給它動力。人們喜歡它的原因除了走時特別長外,更是具備很強的觀賞性,德國至今仍在生產四百天鐘,可見其頑強的市場生存能力。熊波收藏的這個400天,出生于1920年左右,造型取自歐洲環柱式塔樓,頭部冠以穹頂,雙層底座穩定大方,機芯銅質夾板,圓盤式轉擺,經過80多年歲月洗禮,牛皮紙表盤有些逡裂,鎏金也已褪盡,其它部分的品相堪稱完美。
【藏品價值】
面世年限在50年以上、乃至超過百年的,并且具有較高歷史價值及紀念意義的鐘表,才能被冠以“古董”二字。古董鐘有西洋式與中國式之分。中國鐘的典型代表南京鐘、蘇州鐘、廣鐘等,雖然歷史不算悠久,但它的外殼大多采用紫檀、花梨等紅木材料,制作精良,價格奇高,鮮見于大藏家之手。西洋鐘按產地又分為法國鐘、英國鐘、德國鐘……他們造型華美,功能奇特,很難仿制,適合收藏。這其中,德國鐘因其產業化背景,價格相對親民,其精密的機械價值和古董鐘的造型又決定了它的可收藏性。
我問到這座德國古董鐘的價格,熊波笑著回答,“2008年,從另一個藏友手中用5個電子管收音機和兩個座鐘換來的。”當時,它的扭擺走著走著就會突然停下來,他花一個月時間又讓它活過來,現在的市值大概在4000-5000元。
【藏家故事】
熊波的家不好找,遠離喧鬧的城,穿行在白沙洲安靜的月色里,二層小樓其貌不揚,一踏進玄關我頓時傻了眼。
怎么形容那種撲面而來的時空錯亂感。一樓的德國古董鐘剛剛敲擊到半點的時刻,餐桌這邊,俄羅斯涅瓦河牌的電子管收音機傳出低沉卻充滿磁性的新聞播報。他說他喜歡德國鐘中規中矩的工業設計,似乎也傳染到日常生活。碩大且式樣古板的冷柜裝滿了他一周需要的生活用品,德國品牌的logo含蓄地附著在不起眼處。
像是從歐洲老電影里剪輯出的畫面,熊波卻偏偏用遠道收來的晉做家具裝起古籍和小擺件。包括樓梯間在內,整個小樓的墻面裝飾都來自于他的忘年交,張永偉老先生的書畫作品。
樓上的特色更加顯著,他自制的膽機暈染出溫暖的黃色光暈,爵士的慵懶氣息在上空飄揚。茶海邊上的一只唱機遙控器,竟然是熊波用洗床洗出來的。按鍵精致,讓人愛不釋手。熊波對事物精密程度的要求,已滲透進骨髓。
但這一切只是背景。優雅搖擺著的“400天”邊上,是走起來鏗鏘有力的小只皮套座鐘。“歐洲鐘的聲音很小,我平時聽音樂不會受到絲毫影響。這只皮套,是為你采訪專門上了發條,它是最小也最鬧騰的一只。”皮套座鐘只有20cm高,卻有著精美的歐式雕花,在熊波的座鐘收藏里,它是唯一一只平日不走動的。
【藏家】
熊波。70后,光谷IT男,偏執于一切與機械有關的事物,審美取向也由此養成,小至不到1毫米的齒輪,大到電影機,都是觸發他靈感的繆斯。近20年,古董座鐘和電子管收音機占據了他的家,前者更是他收藏世界里的重量級主角。
“所有的古董鐘必須都要走,雖然很多藏家純粹視古董鐘為裝飾品,但我希望每只鐘都能恢復它的時計功能,否則它就不配叫鐘。”熊波的座鐘收藏生涯中,這是不能突破的底線。
泰寧街搶救機芯
1993年,電子表和石英鐘洶涌而來,原先的家庭三大件被搬入商品房的人們毫不留情地拋入舊貨市場,作為唯一精密機械而存在的座鐘也不例外。熊波從小生活在擺滿紅木家具和精美掛鐘的外婆家,對舊事物的忘卻速度明顯緩于其他人,逛舊貨市場是他上班后懷念舊時光的一種方式。
偶然一次,熊波看到收舊貨的板車上擺滿座鐘的木殼子,出于好奇,他詢問機芯去哪兒了,小販馬上從臉盆里扒出來十幾個。“怎么賣?”熊波問。“按銅價算,稱斤。”小販答。
熊波暗暗心痛,他交待小販,再有此類舊貨,一律給他留下來。“起初能見到的東西都是國產座鐘,比如大家都很熟悉的“三五牌”,“和尚頭”,最少花幾元錢就能買到一個。他把修好的座鐘擺在自己案頭,“用自己的力量保存了一段歷史,很滿足”。
當時市場上多是國產鐘,為了見到更多好東西,他跑去鐘表收藏更發達的北京、廣州和上海。故宮博物院的鐘表館,他能在其中呆一整天。后來聽圈里朋友說,南京的鐘表私人博物館很棒,又輾轉而至。從接觸鐘表收藏到2000年后,武漢的鐘表收藏圈子從幾個人增長至十幾人,徘徊至今。
為了比較進口鐘和國產鐘的區別,他在武漢市場上買回一只進口鬧鐘,拿回家拆開鉆研,發現不管是結構設計或加工工藝還是其它,進口鐘都比國產鐘高出一大截。“為什么機械鐘在中國得不到發展呢?最早中國的機械鐘都是皇帝和大臣們的專用品,南京鐘、蘇州鐘、廣州鐘也不是普通老百姓可以擁有的,而歐洲的機械鐘一開始就成為公眾使用,它登上了禮拜教堂的尖塔和市鎮的高樓,社會大眾的需要推動了歐洲機械鐘的發展。”
但進口古董鐘的價格也非一般人能承受。熊波選擇了在進口古董鐘里相對平易近人的德國鐘,“造型也中規中矩,但有值得細細玩味的小細節。這一點,和明清家俱類似,符合中國人的審美。”
在技術上,德國鐘的精密和嚴謹也讓熊波沉迷。“我最在意的是一座鐘的機芯,其次外形也要具備藝術風格。前任主人在修理時是不是遇到了一個追求完美的工匠,而不是舉起工具橫沖直撞,這就是人和舊物間的造化了。”
鐘表界的“修舊如舊”
起初,在泰寧街的舊貨市場,熊波還能花幾百元收到一只德國古董鐘。隨著幾大古玩市場的興起,頭腦精明的古玩販子搶了先。2003年左右,熊波再想要買回去,就要花數倍的價格。
而同時期,網絡大熱,原本在武漢受眾極小的鐘表收藏圈,擴大成了全國性的互通有無,熊波是其中的活躍分子。因為他懂得修理,外地藏友轉給他一座壞了的荷蘭鐘。打開快遞來的木頭盒子,手繪的帆船和風車圖案讓熊波眼前一亮,1960年的荷蘭風貌完整地用時間記錄下來。
可惜的是,鐘右邊的重錘卻意外遺失,為了找到一只一模一樣的,熊波等了整整兩年。“所有殘掉的鐘,我都希望能等來它們的原配,實在不行再加工,古董鐘應該是一種復原的修理,而不能畫蛇添足或是張冠李戴。這也許就是古董鐘收藏中的修舊如舊。”
又過了一年,熊波決定自己動手修復。但重錘的重量是否精準,直接決定這只鐘的精確程度。熊波想到一個巧妙的方法,在中間鉆一個孔,然后加鉛注。“它現在走得很準,超過我的腕表,一個月對一次時,誤差一兩分鐘。”
熊波還曾在網上找到一只年份稍早的“400天”,底座和時針、立柱均已喪失,但造型巧奪天工。他實在沒把握做出與之匹配的原件,也擔心現代的工藝會損害古時的美感,已經在家里放了3年。
那之后,熊波也會買一些別的收藏者眼中完全無用的殘件,“原件不可再生,只能盡量儲存。”
從收藏到修理,熊波把賦予古董鐘新的生命當成比收藏本身更有趣的事。他的工具箱里,從放大鏡、顯微鏡、游標卡尺等工具一應俱全。
兩年前,他又收到一只損壞的懷表,雖然非常喜愛,但自己的修理能力只限于座鐘,面對更加精密的它,完全回天無力。他又去找曾經最早的學藝師傅,鐘表攤的表匠。對方接過一看,馬上搖頭,“這得去找萬學桐把脈”。
這件事,讓熊波與鐘表界的泰斗之一、陀飛輪的國內研發者萬學桐建立聯系。后來,他給一座德式掛鐘做保養時,弄斷了軸尖,又是萬學桐幫他恢復如初。
熊波意識到,如果能加工精密配件,他的收藏天地會更廣。幾個月前,他打算買一臺儀表車床。打開朋友那兒的說明書,才發現光是技術普及,就是一件靠8小時以外無法完成的事,只能暫時作罷。
游絲、擺輪、擒縱叉,擒縱輪,透過鏤空表殼,能窺見它們之間奇妙的咬和以及精確規律的間歇運動,熊波收藏的座鐘在用不同的方式講述光陰的故事。
“最多的時候有三、四十臺,逐漸淘汰,留下符合自己收藏意愿的這五、六臺。也許到了最后,我要用它們換一臺法國復雜機芯壁爐鐘或是九音管打點報刻落地鐘。”
這些鐘,如同一件件造型別致的裝飾品,間隔于其它家具和擺件之間。他很少關心市場,在他的寫字臺上,你還能看到并不算稀罕的船鐘。“自己喜歡是第一位,況且用的是東德機芯。”
在一堆精巧的座鐘間,一架體態龐大的仿烏克蘭的老五四電影機突兀在眼前。看到我求證的目光,熊波解釋,“不覺得它很漂亮嗎?座鐘是機械的美,電影機是機電一體化。”這個70后男人眼中閃過的光彩,好像翁多多在天堂電影院的廢墟中找到了當年艾蓮娜留給自己的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