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玲
(安徽中醫藥大學國際教育交流學院,合肥 230038)
文化認知對中醫英譯的影響
程玲
(安徽中醫藥大學國際教育交流學院,合肥 230038)
以Sperber&Wilson的“關聯理論”和Gutt的“關聯翻譯理論”為研究出發點,通過定性分析的方法,探析文化認知對中醫英譯的影響:中醫英譯是一個作者、譯者以及譯文讀者間的多重文化的 “明示——推理”交際過程;文化認知可在中醫醫著語言的修辭、文體、詞匯和句法等方面對中醫英譯產生影響。進一步提出譯者在中醫文化身份定位和文化認知培養方面提高能力的對策。
關聯理論;文化認知;中醫英譯;文化身份
中醫藥學是中華民族幾千來與疾病作斗爭的智慧結晶,已傳播到世界160多個國家和地區,其特色和優勢正逐步得到國際社會及多學科的認可和接受,中醫英譯也就成為ESP(English for Special Purpose)的研究熱點。WHO亞太西區頒布了《WHO西太區傳統醫學名詞術語國際標準》,世界中醫藥學會聯合會也制定了 《中醫基本名詞術語中英對照國際標準》。在中醫英譯中,翻譯標準非常重要。嚴復在《天演論》中提出的“信、達、雅”、西方翻譯學者奈達(Eugene A.Nida)提出的“同等效應論”等標準皆是中醫英譯重要的理論指導。新近,Sperber&Wilson的 “關聯理論”(the Relevance Theory)也對中醫英譯學術界產生影響。茲從“關聯理論”的標準、文化認知、中醫學語言特征以及譯者文化認知能力來探討中醫英譯。
Dan Sperber和Deirdre Wilson在1986年出版了《關聯:交際與認知》(Relevance: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一書,提出關聯理論,指出話語的理解是一個不能脫離語境的過程,而語境認知與語言的使用相關,它涉及情景場合、上下文語境以及背景知識的認知。關聯理論將交際定義為“明示—推理交際”:從交際者的角度看,交際是一種明示;而從交際對象的角度看,交際是一種推理。這很大程度上與嚴復的“信”與“達”的內涵是交叉的。譯者首先要理解原文,包括文本意思和語境含義,這是一個認知過程,即為“信”;其次,在翻譯時要推理,恰當選擇與源語最大關聯的話語,應為“達”。就中醫英譯而言,原文是一種明示,通過譯者和譯文讀者的推理可以達到真正的文化交際。為了激活目標受眾相應的認知語境,中醫翻譯就必須轉換和傳遞元認知語境。
基于Sperber&Wilson的關聯理論,Ernest-August Gutt提出了關聯翻譯理論。他認為,翻譯最好作為交際來處理。他的興趣是翻譯的動態過程:語言的跨越和文化的跨越。這是一個尋找最佳關聯的過程。中醫語言的文體、修辭、詞匯和句法等特點對整個翻譯過程中文化、文學、語言等諸多方面的轉換與傳遞均有影響。隨著語用學理論的興起和發展,人們逐漸發現語義傳遞并非語言的唯一行為,更有間接言語行為,即“言下之意”。傳統結構主義所倡導的語碼模式(codemodel)并非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理論。因此,語義對等轉換不適用于中醫英譯。譯者應在跨文化的思維中轉換和傳遞元認知語境。如下圖所示,翻譯的動態過程就是作者、譯者以及譯文讀者的跨文化交際過程。

中醫翻譯的動態過程
中醫文化認知是中醫英譯的前提。古代醫藥文獻是用古文寫的,形式上多種多樣,如有詩歌、誦歌,很多在文學上也是經典的。這一點似乎與現代的科技性文章的特點是相悖的。但事實上,有了這些文學味濃厚的表達,中醫語言在信息傳遞的過程中更加形象、易懂。
1.修辭
中醫經典歌賦類的文體文學色彩濃郁。押韻、比喻、夸張、渲染、借代、對偶辭格等多種修辭屢見不鮮。術語中有雙聲、疊韻詞。英文雖有押首、尾韻的形式能與之相對應,但如何將“天年”、“術數”等帶有雙聲、疊韻修辭的中醫術語翻譯出來,并能保留原來的辭格,實非易事。李照國老師的翻譯為:“天年”——“natural life span”、“術數”——“ways for cultivating health”。顯然,由于文化空缺造成的負載詞根本無法達到完全對應的標準。因此,在文體與語義的傳遞出現矛盾時,中醫表達的美學價值可能是我們會最先放棄的,應更多考慮“歸化法”翻譯策略:按照目標語的需要將詞匯在源語中的含義結合語境表達出來,而放棄源語詞匯的文學氣息。這或是 “信、達、雅”標準中“雅”排最后的緣故吧。
2.文體
文體是多樣的,包括文學性的、科技性的等。在中國的典籍中常見的有四字表達、對仗表達等體例。不同于傳統的科技文體,一些經典醫著或涉及中醫學著作中的語言通常文學性更強。
例如,《紅樓夢》中第八十回提及治療女子妒病的“療妒湯”。楊憲益譯本和霍克斯譯本對此方名翻譯存在明顯不同。從某種程度上說,譯者的文化認知影響翻譯的結果。
1)王一貼道:“這叫做‘療妒湯’:用極好的秋梨一個,二錢冰糖,一錢陳皮,水三碗,梨熟為度,每日清早吃這么一個梨,吃來吃去就好了。(戚序本)
It’s called Cure for Jealousy.Take one topquality pear,one fifth of an ounce of crystal sugar,one tenth of orange peel and three bowls of water. Boil these till the pear is soft,and let the shrew take one does first thing each day.Then in due course she’ll be cured.”(楊譯本)
2)王一貼道:“這叫做‘療妒湯’:用極好的秋梨一個,二錢冰糖,一錢陳皮,水三碗,梨熟為度。(程乙本)
‘It’s called Pirum saccharinum,’said One Plaster Wang. ‘You take one very good autumn pear,two drams of crystal sugar,one dram of bitter-peel and three cups of water and simmer them all together until the pear is soft.(霍譯本)
可以看出楊本將 “療妒湯”譯成 “Cure for Jealousy”,霍本用了一個頗為專業的表達“Pirum saccarinum”。楊憲益先生從文學認知入手,抓住原作品的交際含義,強調了藥效——治療女子嫉妒之心;霍克斯先生從醫學認知入手,抓住主要成分“梨”用拉丁文“Pirum”來表達,并用拉丁語形容詞“saccarinum”表味,“sweet”,此藥回譯為“甜梨”,似乎與原文中的“療妒湯”無法對等。經比較,楊本的翻譯雖未提 “湯”,但將湯藥的命名原則——藥效,作為翻譯重點;霍本完全從“異化”角度,大膽選用西藥命名常規——拉丁文,對湯藥的成分加以說明。雖原文有明示,但譯者的推理過程截然不同,雙方的立足點和刺激點亦完全不同,翻譯關聯也就完全不同。這正是中醫英譯的難點所在。對此藥名的翻譯,楊本崇尚“忠實于原文”,文學性強;霍本推崇“異化”策略,科技性強。
中醫學語言具有傳統的語言學特征,詞匯和句法常有一詞多義、模糊性、未曾句讀、特有詞匯等語言學特征,充分認識這些對中醫英譯大有裨益。
1.一詞多義
從詞匯學角度看,詞匯常有一詞多義現象,中醫學語言也無例外。它同樣包含了豐富的同形同音異義詞(complete homonyms)和同形異音異義詞(homographs)等,這對醫著等的理解有著負面影響。
1.1同形同音異義詞
同形同音異義詞是中醫學語言的一個常見現象,其翻譯卻難以把握。例如,中醫有“生氣”這一概念,若將之理解成“發怒”的話,則會被翻成“to get angry”,顯然會貽笑大方。事實上,這一概念的認知有兩種不同語境:中醫語境、現代漢語語境。事實上,中醫的“生氣”指“生命或生命力”即“life or life force”。這樣的文化沖突不是中西方文化之間的沖突,而是古今文化之間的沖突。“生氣”在中醫中的概念與普通的認知概念存在同形同音異義詞關系。英語雖也存在同形同音異義關系詞,但對此特殊術語的這種詞義關系翻譯卻也束手無策。
又如,經過統計發現中醫典籍《金匱要略》中單獨使用“風”者有七十五處,其意思主要涉及:
1)四時自然之氣,如“夫人稟五常,因風氣而生長。”[Man lives in a world with Five Evolutive Phases(Five Elements,Wuxing)and grous up in a suitable climates.]
2)空氣的流動,如 “汗出當風”。[exposure to wind when the patient is sweating]
3)外邪,如 “風氣百疾”。[all cases caused by exogenous pathognic wind]
若只用“wind”是無法完全表達所有意義的,因此羅希文的譯本中用了 “wind”、“climate”、“hemiplegia”、“pathogenic wind”等來表述,盡管如此仍有意猶未盡之感。
1.2同形異音異義詞
中醫學語言在詞義上的另一種常見關系是同形異音異義詞,這同樣是翻譯時必須考慮的因素。例如,在針灸學中 “水分”(shuǐfēn而非shuǐfèn)是一個“穴位”而絕非“含水量”的表述。顯然,“水分”是一個同形異音異義詞,雖有相同的形式,但讀音、意義截然不同。古方中的一些計量單位亦是如此。如 “合”在古代計量中的讀音為“gě”而非 “hé”,十合為一升。 一合就是一百毫升。所以翻譯時應當格外注意。翻譯時是用拼音表示還是轉換成升或毫升就成了不同譯家的選擇。
中醫術語中同形異音異義詞以及同形同音異義詞這樣的同音、同形關系(homonymy)的頻繁出現,極大干擾著譯者對于中醫語言的認知,這直接影響譯文與原文的關聯性,繼而影響譯文讀者對原文的推理還原。于是,作者與譯文讀者間有效的跨文化交際就很難實現。
2.模糊性
中醫的許多概念是辯證的、交叉并存的。如陰、陽就是一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此消彼漲的動態平衡概念。中醫的語言表達也沒有西醫的精確,中醫概念的模糊性決定了其在翻譯行為中的“不知”(ignorance)性:缺乏邊界認知。如:“血虛”就不能從統計學的角度去判斷一個人血液中血紅蛋白的量低于多少了。從中醫來看,“血虛”指的是“血液虧虛,血的營養和滋潤功能減退,以致臟腑百脈、形體器官失養的病理變化”,但是并沒有規定的數值標準;而西醫的“貧血(anemia)”指“全身循環血液中紅細胞總量減少至正常值以下”,此處有規定值。雖然關聯理論強調交際中的最大關聯,但是對這兩個概念的認知使我們知道他們并不對等,無法進行替換。“血虛”也就被英譯成“blood deficiency”這樣一個模糊表達。
3.未曾句讀
中醫翻譯早在公元前200年的秦漢時期就已開始,但中醫古籍有句讀符號的時代卻較晚。分析中醫古籍印刷史,殆至明初,才有少數刻本醫書使用句讀符號。故中醫醫著的英譯首先要句讀。這對譯者音韻的認知要求很高。此外,譯者還要準確揣度原作者所表達的意義。“音讀”和“義讀”對今譯者尤其是西方譯者的學術要求很高。
以成書于戰國中期前的《道德經》“知不知上不知知病”一句為例,說明東、西方譯者的理解差異。據李照國先生的整理,目前至少有四種不同的斷句及譯法:
A.(Carus)知不知,上。不知知,病。
To know the unknowable,that is elevating.
Not to know the knowable,that is sickness.
B.(W.Gorn Old)同上
To be aware of one’s ignorance is the best part of knowledge,while to be ignorant of thisknowledge is a disease.
C.(Arthur Waley)知,不知,上。不知,知,病。
To know when one does not know is best.
To think one knows when one does not know is a dire disease.
D.(吳經熊)(以)知(為)不知,上。 (以)不知(為)知,病。
To regard knowledge as no-knowledge is best.
To regard no-knowledge as knowledge is sickness.
由此可見,句讀不明造成的不同理解定會影響翻譯所傳遞的文化信息。每個譯者的中醫文化背景、心理背景以及情景語境都可能影響表達的關聯性。作為譯者,更多地傾注精力于古籍的詮釋整理才能更完美地讓譯者得到文化的最大關聯信息。
4.特有詞匯
中醫表達的文化特有性十分明顯,“陰陽”概念已為人所接受,“氣”也由原來的“vital energy”統一成拼音“Qi”。“陳皮”是“療妒湯”的配方之一。《紅樓夢》楊譯本根據原料直接翻譯成“orange peel”,而霍譯本則根據味道翻譯成“bitterpeel”。根據維基百科,陳皮—“Chenpi or chen pi is sun-dried tangerine(mandarin)peel used as a traditional seasoning in Chinese cooking and traditional medicine.They are aged by storing them dry. They have a pungent and bitter taste”。“陳皮”是中華飲食和中醫文化特有的,它的翻譯已有了固定的表達 “sun-dried tangerine(mandarin)peel”。楊譯本與霍譯本都未采用此翻譯。但相比較而言,楊版與普通中國人對陳皮的理解更相關。雖然陳皮的味道是“bitter”,但霍本中“bitterpeel”的翻譯范圍太大。或許霍克斯先生不知“陳皮”的原料?這是否能反映譯者的認知語境與中醫文化認知關聯性呢?
中醫不同于西醫,它承載著無數醫者的實踐經驗,積淀了古代中國的哲學觀,是一種蘊含著神秘的東方色彩并有著成熟的理論體系、文化內涵、哲學基礎的文化形態。西方人眼中的中醫就是“東方主義”的代表之一。故譯者需要從文化身份的定位以及中醫文化認知等方面來提高自身的能力。
1.定位文化身份
中醫英譯時,理解和詮釋傳統的東方文化是首要任務。譯者對中醫文化的認知是實現中醫英譯在音位和文本上的成功跨越的必要條件。作為跨文化的使者,譯者應當注重自身的多重身份:堅持原有文化、外來文化以及超越原有文化和外來文化的國際人身份等。以自身文化為主導,外來文化為催化,跳出兩種文化的疆域,在翻譯中達到兩種文化的趨同與交流。
2.培養文化認知
中醫文化的認知不僅局限于文體和表達本身,各家學說的不統一性以及同病異治、異病同治的辨證論治理論基礎同樣是中醫英譯面臨的重大難題。威爾斯·W.在他的《翻譯學:問題與方法》一書中就曾提到 “Language is the external manifestation of a nation’s spirit, languages of various nations are their spirits and whereas spirits are their languages”。可以看出,不同的語言是不同民族靈魂的外在表現。由于目前翻譯界對中醫英譯的標準尚未完全統一,筆者認為語言本身、地域文化、心理認知、審美價值以及對于中醫文化的理解和解讀的差異都會導致翻譯的千差萬別。培養譯者的文化認知,在關聯理論指導下找到翻譯的最佳關聯,以實現原文本最大程度上轉換成同等效應的譯文。
總之,中醫翻譯的最終目的是其語用意義,即實用性,即讓讀者更好地學會中醫,最終達到理解中醫、使用中醫治病的目的。傳統文化和語言的理解構成了中醫英譯這一特殊交際過程的認知語境的一部分。這種認知語境的建立是中醫英譯成功克服中、西方文化沖突的必要前提。關聯理論強調譯者的主體作用,即知覺、信息加工和言語理解的能動作用。因此,對于中醫英譯者來說,成功的翻譯需要譯者豐富自身的中醫文化認知,將西方文化與東方文化代表之一的中醫通過語言這一模式進行最大關聯,從而達到傳播中醫、發揚中醫這樣的交際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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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文 心)
H059
:A
:1001-862X(2013)06-0178-005
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項目(2010sk255、2011sk240);安徽中醫藥大學校級人文項目(2012rw013)
程玲(1979—),女,安徽歙縣人,安徽中醫藥大學專業英語教研室講師。主要研究方向:ESP翻譯、語料庫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