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海權
(大同煤炭職業技術學院,山西大同037003)
《金瓶梅》出現的歷史動因與文本價值探究
程海權
(大同煤炭職業技術學院,山西大同037003)
《金瓶梅》作為中國古代小說的里程碑,擯棄了以往小說大多取材于歷史事件與神話故事的藩籬,轉而直接取材于現實生活,這是中國第一部具備了近代意義的現實文學巨著,它的出現是一種偶然還是歷史的必然,它的文本價值對于后代的文藝創作表現范圍的拓展等等,都是該文試圖去重點詮釋的范圍。
古代小說;現實文學;突破;藩籬
《金瓶梅》的研究最早可以從明代的文學家袁宏道算起,如果說“公安派”的袁宏道對于《金瓶梅》的研究只算是在與朋友之間的書信中的提及與褒貶,那么清代的著名文藝理論家張竹坡對于《金瓶梅》的評價與研究就更加系統化,更具備重要性與代表性。張竹坡肯定了《金瓶梅》的藝術價值與美學特色,指出《金瓶梅》為天下第一奇書而非淫書,他對《金瓶梅》的評價是獨創性的,使《金瓶梅》的價值真正的為大眾所知,奠定了《金瓶梅》在文學史上的地位[1]。
《金瓶梅》的巨大價值在于它對現實生活的描述與反映。在此之前的長篇小說創作中,譬如《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等等無一不是取材于歷史故事或者神話傳說,《金瓶梅》則以《水滸傳》中的西門慶一角為引子,以作者的如椽巨筆,對當時腐朽的封建社會中由官僚、富商、地痞、地主所組成的鬼魅世界做了深刻的刻畫,它在對人物的心理與形象、社會的結構、底層民眾在當時所處的掙扎地位等等,都有著突破性的描寫,真實形象地反映出了當時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正如有人說《金瓶梅》是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這種褒揚是一點都不為過的[2]。本文試圖從《金瓶梅》所描述的社會生活中的諸多細節來研究這本曠世巨著的藝術價值。
封建社會發展的早期與中期,統治者出于維護自身的利益和統治地位的需要,一方面對文學創作有著一定的規范與限制,另一方面,活躍在歷史舞臺上的人物大多都是帝王將相與英雄豪杰,要不就是底層民眾出于對悲催人生寄托中出現的神仙鬼怪。因此在歷史中出現了大量的歷史小說、傳奇演義以及神怪異志小說等,比如《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東周列國志》等等,到了明代萬歷年間,資本主義萌芽開始在江南發達地區出現,在江南的地方志《蘇州府志》中可以看到這樣的記載“什佰為群,立橋以待喚”,這是手工業者在等待工作的形象反映,另外也說明了社會出現了巨大的變革,那就是商業商人群體的出現,以及市民階層的產生。《金瓶梅》中西門慶就是以商人形象出現的。那個時代人們的思想與價值取向都發生了巨大的變革。在精神生活的層面上,帝王將相的豐功偉績過于遙遠,英雄豪杰的驚人事件又顯得不切實際,神話鬼怪小說又難以貼近生活,市民階層渴望看到一些反映自身生活的文藝作品。因此在明代的文學創作中,出現了大量以商人以及市民階層為主角的文學作品,比如在明代著名小說家馮夢龍的《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中,以及凌濛初等人的作品中出現了各種商賈人物以及貧苦農民等等[3]。
商人、普通人的形象以主角的身份出現在文藝作品中,以長篇小說的浮世繪一般的巨型架構出現在文學作品中,《金瓶梅》是開首。《金瓶梅》在小說題材上打破了以往小說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藩籬,開創了符合時代話語的內容,它是中國古代長篇小說現實主義題材的首部杰作,它將長篇小說的敘述語言從歷史轉化為了現實生活,從帝王、英雄人物轉化為了普通人,普通人成為文學作品的主角。它甚至在另外一個方面深刻地影響與啟迪了另外一部巨著《紅樓夢》。《金瓶梅》反映出了作者對當時社會生活的深刻把握,也反映出了那個時代的普通民眾的喜怒哀愁與生活。
《金瓶梅》以《水滸傳》中的人物西門慶為主角,將一個集藥材商人、潑皮無賴等多重身份為一體的人物以及他的周圍關系所展開浮世繪,以他的家庭生活為圓心,下達街巷勾欄戲院,上達達官顯貴朝廷,他們的情感欲望與心靈糾葛,他們的商業活動與官場碾壓,他們的勾心斗角與蠅營狗茍,這一切都被作者用生動的筆法在小說之間展現了出來。小說通過一個無賴西門慶在短短幾年間,居然從一介草民搖身變為富甲一方的富商巨賈,還成為了當時社會的名流,這是對封建社會無情的嘲諷,更是對封建社會沒落期生動真實的再現,將封建社會深刻的階級矛盾與深刻的動蕩反映了出來,小說在字里行間都說明了當時的社會“金錢是法律的主人”這一規則,說明“整個朝廷這一艘航船從上到下都是靠金錢和人情作為舵輪才得以運轉的”。
(一)人物形象的立體化與現實主義描寫
中國古典小說在人物形象的塑造方面過于類型化,人物形象簡單,刻畫單一,英雄人物往往出生就有祥瑞,比如在帝王出生之時,小說總要渲染天空出現異象等等。之前的小說在筆法上也過于僵硬,缺乏對人物內心世界的反映。《金瓶梅》從西門慶的家庭生活展開,將封建社會各種交織的矛盾描摹得淋漓盡致,將市井生活的林林總總如實地反映再現,將那個時代各階層人物的喜怒哀樂與內心掙扎都深刻地描繪了出來,將人性的復雜與金錢的萬惡充分地羅列了出來[4]。
全書從宋朝的故事引入,實在是將晚明時期的社會現實代入到了以往的時代中,將波瀾壯闊的市井生活詳細的再現了出來。
《金瓶梅》以大量的篇幅來描寫西門慶的家庭生活,西門慶荒淫無度,妻妾成群,在這個龐大的家庭中,人性已經異化,性格已然扭曲,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等女性,性格迥然不同,人生際遇各異,但是她們都被情欲與物欲所操縱,封建社會中夫權的無恥與道德淪喪,使得她們的人性在社會的墮落中扭曲,最終她們都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小說原著中有著很多露骨的性描寫,在這些性描寫的背后,則是對于封建社會的夫權以及各種不平等的殘酷的拷問。
《金瓶梅》中的女性形象眾多紛雜,得到善終的并不多,大多都在欲望的歧途上走向了覆滅,潘金蓮的形象就是如此。她是小說中分量最重的、作者最用心塑造的一個女性形象。她來自貧窮的市民家庭,經受了各種社會的不公,飽經了人生的冷暖。她有著抗爭的勇氣,但是多年來在官宦富戶中充當歌妓的生涯,使得她又貪圖享受,常常以女色來作為她生存困境的一棵救命稻草。在西門慶成群的妻妾之中,她排行第五。西門慶虛偽善變,反復無常、心狠手辣,讓她時時刻刻都在為了自己的生存擔憂,她以討好西門慶為自己的理想,人生的種種挫敗,環境的墮落無恥,都讓她的心態發生了轉變,她最終淪落為一個荒淫無恥、貪圖享受、冷酷自私的女人。在潘金蓮這一女性形象上面,可以看到作者并未像以前的文學創作者在塑造人物上那樣單一,潘金蓮雖然是一個荒淫無恥的女人,但是作者對她反抗夫權的一面也有著大量的展現,尤其是潘金蓮敢于掙脫原有的不幸婚姻的描寫,已經為我們塑造了一個商品經濟萌芽時代的思想覺醒的女性形象[5]。在《金瓶梅》之前的很多文學作品中,很多時候女性形象都是以依附男性所存在的。比如在《水滸傳》中的女性形象,扈三娘雖然貌美如花武藝高強,但是她的命運的起合輪轉都是隨著男性的命運所變化的,起初她在扈家莊就是依靠父兄所存在,后來嫁給王英之后也是依附著王英而存在,并且女性的人物內心并未過多體現女性的特質,女性更多時候是處于次要地位來描寫的。在《金瓶梅》中,女性占據了作者筆墨的舞臺,雖然在書中,很多女性的形象已經完全沒有了中國傳統女性的美德,但是她們的生活與內心都是真實殘酷的世界中女性無依無靠最后墮落的精神世界的返照[6]。
《金瓶梅》中的男主人公西門慶,是從施耐庵小說《水滸傳》中引出來的人物,在《水滸傳》中西門慶只是一個單一性的惡人,是附著于英雄武松的對立面人物。在《金瓶梅》中,他則是一個有血有肉、非常飽滿的人物,他是新型商業萌芽時代的一個十惡不赦的商人,卻又帶有封建社會中地主的兇殘狡詐。他在商場投機倒把巧取豪奪,他用金錢攀附權貴,疏通各種關系,形成了自己的勢力。他在商海沉浮中贏得了財富,又在封建社會錯綜復雜的關系中四處游走游刃有余,他是那時代的成功者,受到了各階層的追捧,市民仰慕,甚至連官員都對他諂媚奉承。《金瓶梅》不僅展現了西門慶丑惡的一面,還描述他仗義疏財、捐錢修廟和印經這樣的善舉。這就使得既惡貫滿盈又能呼風喚雨、同時還有一點人性的西門慶這一人物愈顯得真實可信。西門慶不僅僅是個荒淫無恥的惡棍,也是一個有著商業頭腦的成功商人[7]。
《金瓶梅》全書100多回,人物眾多,構建了一個浩大繁雜的現實世界,平凡人在小說中是完全的主角,作者用藝術化的筆法,使人物在保持其原本的主要特征之外,又真實地反映出他們不為人所知的另一面。作者通過情節的沖突來揭示人物的性格特點,增加了人物的復雜性、真實性、豐富性。將人物之間的關系、不同人物在那個時代的寫照傳神的描繪出來,將明朝末期的社會眾生像一一展現了出來,將黑暗的政治、腐敗的經濟、淪喪的道德都盡付筆端,《金瓶梅》可謂是封建社會沒落時期的一曲挽歌。
(二)藝術創作觀的改變
唐宋八大家中韓愈提出的“文以載道”,正是封建社會企圖以文學創作來推行教化,在《金瓶梅》出現之前的很多小說都是肩負著教化的作用,無論歷史小說還是傳奇、戲劇、話本等。《三國演義》宣揚的是封建社會的道德與儒家的是非觀,《水滸傳》講究的則是封建的忠義,明代著名的《三言二拍》則是匯聚各種應果報應的故事,小說中說教的意味就更濃重了,可以說《金瓶梅》之前的作家在創作中,在有意與無意之中,都將說教的意識與儒家的言說導入到了自身的作品中了。《金瓶梅》最為重要的藝術特征就是改變了之前小說家的說教意識,不動聲色、客觀地將社會的方方面面展現在讀者的眼前,將市民生活的林林總總呈現出來,更加立體豐富地勾勒出當時人們的悲歡離合。
《金瓶梅》的藝術創作已經將我國傳統小說創作中的理念徹底顛覆,有了重大的突破與改變。在明代中后期,封建儒家思想已經日益僵化,并且成為了封建統治階級統治人民的工具,明代資本主義經濟的萌芽,使得民眾的生活獲得了改善,市民階層的大量出現,使得人們開始厭倦封建儒家的說教,追求思想解放與個性自由的思潮開始大量涌現,明代教育家王守仁主張個性自由,反對封建的假道學,他主張文學創作要多反映現實生活。因此《金瓶梅》的出現并不是偶然的,它是當時社會進步思潮和社會轉型期時代精神的結晶[8]。
(三)結語
《金瓶梅》作為我國古代首部現實題材的長篇巨著,它在題材的選用、人物的塑造、結構方式等方面都是對中國古典傳統小說的全新顛覆,也是一種嶄新的更新,為我國長篇小說的創作展開了一條全新的道路,從此之后,長篇小說不單單是宣揚帝王將相、妖魔鬼怪的文本,而是能夠反映任何社會生活的藝術作品。當然《金瓶梅》中一些露骨的性描寫,也反映出了作者的某些低級趣味,在小說的藝術上也有一些粗糙的地方。但是瑕不掩瑜,《金瓶梅》在藝術上的成就帶給中國古典文學的變革是深遠的,甚至對于后世的文學創作都有著全新的啟迪。
[1]張進德.《金瓶梅》研究的現狀與面臨的問題[J].沈陽師范大學學報,2008(6).
[2]王振彥.一部治世的反面教材——《金瓶梅》新論[J].中州學刊,2007(4).
[3]謝剛.美丑盡在情與欲之間——《金瓶梅》的文學地位和美學價值[J].學術論壇,2002(6).
[4]王齊洲.《金瓶梅》:社會轉型期的人性考問[J].天津社會科學,2003(1).
[5]南矩容.《金瓶梅》與晚明社會經濟[M].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1996:136-149.
[6]高飛燕.《金瓶梅》人物形象塑造的美學價值[J].鎮江高專學報,2008(4).
[7](清)張竹坡.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讀法[M].秦修容,整理.金瓶梅會評會校本.北京:中華書局,1998:239-250.
[8]鐘錫南.晚明社會文學思潮轉型與《金瓶梅》對傳統題材的突破[J].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6(1).
I207.4
A
1673-8535(2013)05-0087-04
程海權(1979-),男,山西應縣人,山西大同煤炭職業技術學院教師,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文學。
(責任編輯:高堅)
2013-0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