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華
中小學家庭作業問題與其它宏觀的教育問題相比,看起來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細節。但就其與學生密切接觸的程度來看,卻是一個我們無法視而不見的大問題。家庭作業中存在著嚴重的問題,已然成為學生課業負擔沉重的主要組成部分之一。對此進行多學科、多角度的研究是認識問題、解決問題的必要手段和必經途徑。運用經濟學理論對家庭作業“過量布置”進行分析,發現明顯存在著“公共地悲劇”現象,它為我們檢視中小學家庭作業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和思考。
在中小學家庭作業的布置上,我們經常會發現這樣一種奇怪的現象:許多教師都在衡量所教學科分量的基礎上盡自己最大的可能為學生布置作業,盡管這些作業未必是必須、必要或質量較高、效果良好的。對家庭作業中存在的這種“過量布置”的現象進行審視和分析,經濟學中的“公共地悲劇”現象就會浮現出來:每位教師將學生當做“公共地”,在追求所教學科教學效果最大化的過程中與其它學科教師通過布置作業進行博弈,有限的作業時間因為教師們的隨意個人行為、不受限的要求和缺乏整體的關照而被過度剝削,由此形成作業領域中的“公共地悲劇”。
“公共地”本意是指屬于群體的、為群體所使用的土地,在經濟學上喻指公共的物品或資源。1968年英國學者加勒特·哈定(Garrett Hardin)在《科學》雜志上發表了“公共地的悲劇”的文章。在文章中,哈丁設想了一個向所有人開放的牧場,其中每個牧羊人的經濟收益取決于他所牧養牲畜的數量,并且過度放牧造成的損失由所有使用者共同承擔。哈丁寫道:“如果一個牧民在他的畜群中增加一頭牲畜在公地上放牧,那么,他所得到的全部直接利益實際上要減去由于公共地必須負擔多一頭牲畜所造成整個放牧質量的損失。但是這個牧民不會感到這種損失,因為這一項負擔被使用公共地的每一個牧民分擔了。由此他受到極大的鼓勵一再增加牲畜,公地上的其他牧民也這樣做。這樣,公共地就由于過度放牧、缺乏保護和水土流失被毀壞掉。毫無疑問,在這件事情上,每個牧民只是考慮自己的最大利益,而他們的整體作用卻使全體牧民破了產?!盵1]自加勒特·哈定的這篇文章發表以來,“公共地悲劇”這個表述已經成為了一種象征,它意味著在共享公共事物的過程中如果沒有制度的約束,有限的公共資源與無限的個人欲望之間會產生矛盾,進而造成資源的濫用、破壞甚至枯竭。
在學校中,每個學生同時學習著多門課程,面對著多位不同的教師。對于教師而言,每個學生就如同一個向所有任課教師開放的公共牧場,布置作業就像在牧場上進行放牧。由于學生可做作業的時間為各科教師所公共擁有且很少有任何限制,因此,每位教師基本上都可以基于自己的意愿自由地布置作業。教學效果與作業及作業時間有一定的關系。如同牧場有個最佳放牧的牲畜量一樣,在學生有效作業時間既定的情況下,也存在著一個最適合的作業量,超量作業會造成有效作業時間的濫用,降低學習的效率與效果,這是由資源的邊際遞減規律決定的。如果一位教師(牧民)在他應該布置的作業外(畜群)增加一些額外的作業(牲畜)讓學生去完成,那么,他所得到的全部直接的教學效果實際上要減去由于學生必須負擔完成額外作業所造成的整個作業質量的損失。但是這位教師不會感到這種損失,原因是這項負擔被所有布置作業的每一位教師分擔了。這種“公共地”使用上的“收益自用、責任分擔”使教師一再增加作業的數量,而其他具有布置作業權力的教師也采取同樣的方法。
作業領域中“公共地悲劇”的實質是每位教師在追求所教學科教學效果最大化的過程中與其它學科教師通過布置作業進行博弈,這種現象形成的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與教師的學科利己性心理有關。許多教師在私下與學生交流時,會對作業的數量和效果有個清醒的認識,單獨輔導時也不會布置海量作業。但是到了與其它教師面對同一群體的學生的時候,就會不自主地失去理智,出現攀比的現象:或者覺得自己不留作業學生學習自己所教學科的時間就會減少,或者覺得自己不留作業別的教師也會留,不留白不留,多寫就會多一些收獲。二是在布置作業的過程中,部分教師想到的是怎樣最大程度地獲得優異的學習成績,而沒有計算作業的投入和產出的合理性,沒有顧及到自己的行為對學生來說是多者的疊加,沒有意識到多者的疊加會對學生會造成消極的甚至是毀滅性的影響。每位教師作為博弈方以最大化自己所教學科效果為目的,由此造成學生作業數量的“暴漲”。學生,這個本應由各位教師所關照的公共地,由于超量作業(過度放牧)陷入“暴力作業”、“魔鬼作業”或“瘋狂作業”的惡性循環之中,落得了無人關照、身心疲憊、幾近崩潰的下場,形成“公共地悲劇”現象。
家庭作業中“公共地悲劇”現象的存在表面看起來帶來的僅僅是作業數量的“暴漲”和質量的下降,但實質上,它有更為嚴重的后果,會給教師本人和學生帶來雙重的損害。一方面,對于學生來說,過量的作業侵犯了學生正常作業的權利,剝奪了學生休息的時間。大多數的學生每日要“三更燈火五更雞”不停地寫,要“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重復著寫作業的故事”,浸泡在作業的海洋之中,如同知識暴力犯罪一樣。這種情況不僅給學生造成了不必要的學習壓力和學習負擔,還會影響學生的健康成長以及學習興趣的下降。另外,過量布置的作業還可能滋生助長欺騙等不良品性。學生為了完成作業,在作業多至超過學生所能認真完成的程度的時候,不得不采取學生特有的應對措施:或潦草應付,或抄襲他人,或偷工減料,或干脆不寫。教師心知肚明卻不點破,師生間這種“欺騙”變為“人人共知的秘密”,滋生助長了學生的不良品性。[2]另一方面,對于教師來說,過量布置作業會淡化對作業進行選擇、鑒別和評估的過程,它也使得教師每日必須完成批改,增加不必要的工作負擔,形成厭煩、應付的心理,步入職業發展的誤區。因此,教師將學生當做“公共地”,通過布置作業進行博弈,這種做法看似立竿見影,實則飲鴆止渴,貪其小利,而喪其大局。即使出發點是好的,最終的結果也多是“懷著上帝般仁慈的心做了一回魔鬼”,成為扼殺孩子學習意愿、增加教師負擔的罪魁和元兇。
家庭作業中的“公共地悲劇”現象宣示著有限的作業時間注定因為教師們的隨意個人行為、不受限的要求和缺乏整體的關照而被過度剝削。就后果而言,教師瘋狂作業的行為在每個人身上的體現并不相同,看似小事,與每位教師有關又無關。但就性質而言,它是學生負擔重的主要根源之一,反映了作業觀念、作業制度、作業評價的異化和不完善,應該引起我們的足夠重視。因此,要想走出“公共地悲劇”,需要教師更新作業觀,需要教育管理者在制度上進行約束,需要在評價上進行改革。
作業觀是指對作業的目的、形式、內容、功能等有關的認識和看法。不同教師的作業觀不同。從作業的目的和功能來看,許多教師認為作業是獲得好的學業成績的必要保證,是服務于知識掌握和技能訓練的,這種認識是片面的。作業應該是學生學習跑道上的“助跑器”,是促進學生全面成長的“催化劑”,應該對學生的學業、人格、心理等方面有積極正面的影響。作業不僅可以在“作出判斷和比較、提出新的問題、形成責任心和自我修養”等方面為學生提供經驗,[3]而且具有“自信和時間管理能力、增進與家長和同伴的聯系、執行作業政策、互通情況、回憶教師的要求”等作用。[4]從實現作業的目的和功能的過程的角度來看,許多教師在內心深處或隱或顯地認為“熟能生巧”是至上真理,大量的作業必然有好的效果,但實質上這是個錯誤的認識。Weston(1999),Osgood and Key(1998)的研究發現,學生家庭作業的時間(時間是衡量量的一個直接指標)與學生學習成績呈曲線相關,即當作業時間達到最佳時間時學生成績最好,一旦超過這個時間成績會下降。[5]這一研究告訴我們,作業必須有一個合適的時間量。那種試圖依靠增加作業時間來達成學業成績提高的做法注定是失敗的,這也是“公共地悲劇”的“悲劇”效果在作業領域上演的科學原因所在。為此,走出“公共地悲劇”的直接推手是教師科學正確的作業觀的建立。
“公共地悲劇”是一個涉及教師個人利益與群體利益對學生有效作業時間分配有所沖突的社會陷阱。因此,應該建立相應的作業管理制度,以對教師使用公有的有效作業時間進行宏觀的引導、協調規范和監督。在引導方面,可以在教研室、學科組、校內、校與校的溝通中,在一定區域范圍內通過組織有關科學作業的研討交流會,就作業數量、質量與學習效果之間的關系、就不同年齡、不同成績的學生每日大概的有效作業時間、就作業的各種不同的形式、作用、效果、就好的或壞的作業的經驗和教訓進行反思、交流、研討,使教師對作業有個正確的認識和學習借鑒的平臺,了解布置作業的限度,珍惜布置作業的權力,掌握布置作業的方法。這樣,他將開闊視野,更新觀念,進而保有并且培育出更珍貴的自由,會在布置作業的質量而非數量上下功夫。在協調規范和監督方面,可以制定一些具體的家庭作業政策,這在美國的大多數學校非常普遍。教學效果好的學校通常采取的做法是:自上而下由領導負責家庭作業;注意對家庭作業政策的宣傳;指導對家庭作業時間的安排;科學的家庭作業管理系統(對各門學科家庭作業時間的分配,家庭作業的收集、反饋及分數的紀錄,確保學生完成家庭作業的措施等);有激發學生家庭作業動機的策略;為學生提供在做家庭作業的過程中所需要的資源;不斷地評價并修訂其政策。[6]這樣,通過相關作業政策制度的制定達到對作業的引導、協調規范和監督,使作業的投入和產出合理化,效果最優化,最大化地保障所有人的合理需求和利益,從而避免“公共地悲劇”的發生。
對教師的評價是決定教師行為的“阿基米德點”,教師不僅是“公共地悲劇”的制造者,更是這場“悲劇”中的“無奈行為人”,現行的輿論導向及評價機制是最初的“始作俑者”。許多家長和學校領導都把學生的學習成績當做教師考核的首要的、甚至是唯一的標準,還有些人在傳統觀念中有意無意地把教師作業布置的多少作為衡量教師敬業程度的一個重要指標。在課堂教學時間既定又有限的情況,各位教師無奈只能通過布置作業去換取學生分數的提高,哪怕這種換取是不經濟的甚至是無效的。由此,教師間競爭的重點就由課內教學轉向家庭作業,大量布置作業,演繹出對有效作業時間的無限剝奪,形成作業領域中的“公共地悲劇”。因此,要想從根本上走出“公共地悲劇”,就要改革現有的對教師的評價。從“不布置作業不是好老師”的錯誤認識轉變為“讓學生愉快地寫作業才是好老師”的正確認識;從關注教師布置作業的“量”轉向關注教師布置作業的“質”;從向教師要分數、要升學率轉變為要學生的素質,要學生的發展;從要求教師勤勤懇懇工作轉變為愉快高效工作;從關注教師和學生的片面單一發展轉向關注他們的全面快樂發展。這些改革涉及到的不僅是教育問題、教育學問題,更是社會問題,它將實在地推動新課程改革向縱深方向發展。
[1]Hardin,G..The Tragedy of The Commons[J].Science,1968,(10):13-23.
[2]宋立華,李如密.中小學家庭作業:從異化到理性回歸之路[J].教育理論與實踐,2011,(11B):3-5.
[3]William J.Bennett.What works[M].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Education.1986.42.
[4]Joyce L.Epstein &Frances L.Van Voorhis.More Than Minutes:Teachers’ Roles in Designing Homework[J].Educational Psychologist,2001,36(3).181-193.
[5]胡葦.國外中小學家庭作業問題的研究及啟示[J].外國中小學教育,2007,(12):52-55.
[6]Weston,P..Homework:Learning from Practice[M].London:The Stationery Office,1999.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