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留守兒童的現狀與思考*——羅城仫佬族自治縣留守兒童調查

黃炳宣，陽崇波

(1.羅城縣教育局，廣西 羅城 546400;2.河池學院 教師教育學院，廣西 宜州 546300)

2011年10－11月，我們到羅城仫佬族自治縣(以下稱羅城縣)六個鄉鎮的十二所學校(六所中心小學和六所初中)對留守兒童問題作專題調研。所到之處學校面貌煥然一新:清潔整齊的校園，嶄新的教學樓、實驗樓，所有的學生都免費入學，在校住宿的還可以享受國家的伙食補助……很多當年我們不敢想象的事情在當今的學校中都成為了現實!然而在談到留守兒童問題時，大家的臉上都蒙上了一層陰影，問題的嚴重性是學校、教育行政部門甚至地方政府都無法解決的。現將調查的情況綜合報告如下:

一、羅城縣留守兒童的規模

進入新世紀以來，隨著我國經濟的快速發展，工業化、城市化的步伐隨之加快，農村外出務工的農民越來越多，所以留守兒童隊伍也不斷擴大。據羅城縣教育局的統計，今年秋季學期全縣義務教育階段入學的學生數是31 503人，其中留守兒童10 452人，占33.18%，如減去縣城的學生數，11個鄉鎮中小學的留守兒童占40%。下面是我們對6個鄉鎮的6所中心小學(表1)和6所初中(表2)調查的數據:

表1:小學

表2:初中

其中小長安鎮的龍騰、雙合、合北三個村就有留守兒童510人，占在校學生的80%以上。這些留守兒童一、兩年，甚至三、五年沒有見過父母親的不在少數，懷群初中有個學生剛斷奶父母親就外出打工了，去年父母親回來經祖父母介紹才互相認識。德山中學有個學生兩歲時父母外出廣東打工，一直到她14歲讀初三時才見到父母一面。留守兒童隊伍如此龐大，留守時間又這么長，這是我們過去想象不到的。

二、羅城縣留守兒童的現狀

在調查中我們發現，留守兒童在學校中的表現呈兩個極端的狀況:一部分有良好的家庭教育傳統，父母親又有一定的文化，在孩子已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和學習習慣后才外出打工的，這些留守兒童比較成熟懂事，生活自理能力強，學習很勤奮，往往成為班級或者學校的佼佼者，但這是極少數的;而大多數是孩子剛學會走路父母就把他們留下外出打工，這些留守兒童生活上雖能溫飽，但思想道德方面無人引導、監管，就難免染上各種惡習而成了問題兒童，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缺失了的家庭教育

家庭、學校和社會的三結合教育是少年兒童健康成長的必備條件。在調查中我們發現，留守兒童由祖父母、外祖父母隔代撫養的約占75%，由伯叔姑舅等近親代管的約占20%，留在學校寄宿由老師監護的約占5%。隔代撫養的由于年齡差異大，一般老年人文化水平低或者身體狀況不好，只能保證他們生活上的溫飽，感情上是溺愛遷就，行為上是放任自流，學習輔導上是無能為力;近親代管的由于不是自己的親生子女，多是想管而不敢管;留在學校寄宿的由于沒有專職的生活指導老師，班主任只能管課內而無法顧及課外。這些留守兒童由于關愛的缺失造成嚴重的情感饑渴，一部分養成膽小、內向，不愿接觸人的孤僻性格，另一部分外向型的則容易染上賭博、偷盜、早戀等惡習，甚至伴有暴力傾向。近兩年來東門鎮中、德山中學曾有4個學生因嚴重違紀，被老師或學校領導批評，他們不但不接受，反而要跳樓以死相威脅!對于這些批評不接受，處分他無所謂，開除又不得的留守兒童，學校老師和領導感到很無奈。

(二)被金錢扭曲了的價值觀

城市的快速發展，從事工農業生產的收入差別，對貧困地區的農民有極大的誘惑，大多數能跑得動的青壯年紛紛離開故土，拋下父母子女進城務工。為了賺錢，他們很少能夠回來，所以都有著深深的負疚感，想通過金錢、物質來彌補情感的缺失。一旦他們有機會回來，首先是滿足孩子的物質要求，要什么就買什么，有的臨走時還給子女辦銀行卡，只要有要求就往他們的卡上打錢，令他們想不到的是，沒有親人正確引導的金錢扭曲了子女的價值觀。

1.不比學習比花錢。在持卡的留守兒童中花錢大手大腳，吃穿互相攀比，有的還吸煙、喝酒、賭博，根本無心學習。天河鎮4所完小616個留守兒童中，成績優秀的僅占2%，比較好的占10%，中等偏下的占41%，而差生竟占47%。黃金初中統計的是:優秀的占17%，中等的占36%，差生占47%。

2.有了錢就看不起老師和長輩。天河中學一位老師批評幾個經常吸煙、喝酒、賭博的學生時，其中一個不耐煩地說:“你不要多講了，我花的又不是你的錢，再講我也是這樣!”幾所學校的領導反映，很多留守兒童都不服祖父母的管教，一旦祖父母批評他們，反駁的口徑幾乎是統一的:“你有什么了不起，連你都是我爸媽養活的，有什么資格來管我!”

3.新的“讀書無用論”抬頭，初中留守兒童輟學率高。小長安初中有幾十個學生的父母都在廣東一個家具廠做打磨工，月工資一般都在5000元左右，經常往他們的銀行卡上打零花錢，有了錢他們還不安心學習，老師勸他們無論如何都要讀到初中畢業，他們說:“你們讀大學畢業現在工資都不到兩千塊錢，我們的父母親小學畢業工資比你們高一、兩倍，讀書多又有什么用。”6所初中的領導反映，不少學生到二年級學習就不專心了，到三年級流失率都比較高，德山中學這個學期已經輟學了74人。

(三)網吧成了影響未成年人健康成長的社會問題。

隨著互聯網技術的普及，營業性的娛樂網吧遍及城鄉，羅城縣除了縣城之外，11個鄉鎮都有了網吧，大的鄉鎮有三、四個，小的鄉鎮也有一、兩個，加上村屯不經過注冊的黑網吧，上網娛樂十分方便。每個網吧門口雖然都掛著“未成年人不得進入”的牌子，實際上這些網吧都是靠未成年人養活的，尤其是成了留守兒童主要的娛樂場所和逃避學習的“避難所”。不少網吧業主為了招攬生意，采取了減半收費，包天或者包月收費的措施。

據學校領導反映，不少留守兒童每周上完五天課，周六、周日基本泡在網吧里，原來五天學過的知識全忘了，老師稱為:“5+2=0”現象。黃金初中為了防止學生晚上去上網，下晚自習后老師都把他們送到宿舍，并安排保安人員守住宿舍門和校門，但等到保安人員休息后，那些有了網癮的學生還是鋸斷鐵窗支翻墻出去上網，有的第二天早上回校，有的還繼續在網吧“戰斗”。每到節假日，那些無人監管的留守兒童就以網吧為家，懷群初中有個學生連續三天上網而昏倒在網吧里。去年小長安初中有個三年級學生為了省錢上網，四天四夜不吃不喝，餓得昏迷在網吧里，幸好有人發現報告老師及時送去醫院搶救才免于一死。

(四)早戀成了一部分留守兒童的精神寄托

沒有親人的留守兒童精神是空虛的，一部分早熟的學生會用早戀來填補情感的饑渴。某小學六年級學生形成了一個早戀的圈子，他們選出“帥哥”、“美女”，一對對來往密切。某初中一、二十個男女同學以過節、過生日為名，結伙到沒有成年人的同學家，喝酒、吸煙、打牌通宵達旦。這些學校的領導反映，一年級時男女生很少接觸，二年級開始有了早戀的苗頭，到三年級問題就比較嚴重了。某初中對學生的早戀問題暗中做過調查，發現有過性行為的學生竟占學生總數的3%!

三、目前采取的應對措施

早幾年前，羅城縣黨委、政府就開始關注留守兒童問題，2008年縣教育局在四把鎮的下里小學進行“整合資源，集中辦學”的試點，把5個行政村的留守兒童集中起來辦寄宿制學校，試圖探索出一條解決留守兒童問題的路子來。其他學校也面對現實，對不斷擴大的留守兒童隊伍采取了應對的措施，主要是:1、建立留守兒童檔案，多渠道爭取家長的配合。全縣中小學都建立了留守兒童檔案，對他們監護人情況、外出務工的父母工作地點、手機號碼等存檔備用。學校定期召開監護人會議匯報學生的學習情況，經常打電話給他們的父母告訴孩子的表現，要求他們定期回家看望孩子或電話詢問孩子的學習情況。

2、把留守兒童集中到學校來統一食宿，由政府給予生活補助，到目前為止，全縣已經開辦了48所寄宿制學校。

3、學校采取同班同學一對一結對子，同村留守兒童一大帶幾小的方式，在生活上互相照顧，學習上互相幫助，逐步消除他們的孤獨、寂寞感。

4、開展豐富多彩的課余活動，為留守兒童創造一個健康的成長環境，學校放學后還組織住校學生開展文體活動，晚上集中看電視、講故事，周末和節假日舉辦文藝晚會、開展體育比賽等。

5、每個學期開學初，段考、期考后學校都聘請公安司法人員到學校上法制教育課，用身邊的法律事例來教育學生從小養成遵紀守法的良好習慣。

盡管學校采取了多種措施，老師為教好學生絞盡腦汁，但對一部分留守兒童來說收效甚微，畢竟老師代替不了父母，同學的友情代替不了親情，白天的熱鬧驅趕不了晚上的孤獨。留守兒童問題成了學校領導和教師工作的最大難題。

四、思考和建議

留守兒童問題產生于上個世紀末，近幾年來已經成為嚴重的社會問題，可以說是經濟發展的衍生物，社會轉型過程中的陣痛。為了不使這個衍生物變成毒瘤，為了縮短陣痛的時間，這個問題就必須解決。但是留守兒童問題不是一個縣甚至一個省能夠解決的，首先必須受到社會的廣泛關注，然后得到國家有關部門的重視，運用國家的公權力來綜合治理。

(一)運用法律手段來規范農民的務工行為，促使他們履行教育子女的職責

農民工為國家的經濟建設和城市的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但是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雙雙外出務工，把未成年的子女留給沒有監護能力的長輩、親戚或者推給學校，這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而且有悖于《義務教育法》、《未成人保護法》。所以政府應該用法律的手段來規范農民的務工行為:一是在子女未成年之前，夫妻雙方必須有一方留在農村照顧家庭、教育子女，切實履行做父母的義務;二是加快戶籍改革的步伐，使流入城市的農民享有與城市人平等的權利，逐步實現以戶籍改革為中心，拆除教育、就業等制度壁壘，引導富余的農村勞動力在城鄉間合理流動。據說有些省市對子女盡孝要立法，而父母教育子女更要立法，子女教育不好何以盡孝，況且還關系到國家的長治久安、持續發展的大問題。

(二)改革勞動就業制度，切實保證《義務教育法》的順利實施

《義務教育法》已頒布多年，就目前國家的財力和人民群眾的供給能力，保證少年兒童接受九年義務教育已不成問題。但是當前農村“讀書無用論”又有抬頭，并且有蔓延的趨勢，農村初中學生輟學的現象比較嚴重(這是從官方統計的數據上看不出來的)。原因主要是私營企業、民營企業和外資企業招工時只看身體，不重視文化素質造成的。今后國家應出臺嚴厲的用工政策:所有企業招工必須是接受完九年義務教育的。對非法用工、濫發文憑、制販假文憑的單位和個人要追究其責任。只有堵死非法用工這條路子才能保證《義務教育法》的順利實施。

(三)加強對營業性網吧的管理，保護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

網吧對未成年人的危害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未成年人不得進入網吧對于業主和文化市場執法者來說是心知肚明的，然而上網的未成年人越來越多，陷進去也越來越深，著急的是父母和老師。所以清理整頓網吧，加強對文化市場的管理已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中央應責成公安、工商、文化等部門，象打假、打擊毒品那樣的決心來取締黑網吧，管好營業性網吧，凡是容留未成年人進吧上網的，一經發現就該罰款，屢教不改的應吊銷其營業執照，要為未成年人營造一個良好的社會環境，保護他們健康成長。

(四)增加人員編制，辦好寄宿制學校

農村寄宿制學校既是當地少年兒童的學習場所，又是留守兒童的家。辦好寄宿制學校是目前解決留守兒童問題的唯一選擇。羅城縣現有寄宿制小學35所，寄宿生2 905人;寄宿制初中13所，寄宿生8 396人。這些學校領導向我們反映同樣的一個問題，即學校人手不足。究其原因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國家教育部對中小學人員編制的標準是農村小學1∶23(即23個學生配一名教師，下同)，縣城小學是1∶21;農村初中時1∶18，縣城初中是1∶16。這個標準是按當時課程設置計算出來的，至今三十年過去了，課程變化不大，卻增加了住校學生，現在寄宿學校的老師幾乎成了“千手觀音”:課堂上是教師，下課后是保姆，晚上是保安，學生病了還得當醫生……教師的工作每天連軸轉是難以持久的。所以建議上級部門必須面對現實，重新制訂學校的人員編制標準，對寄宿制學校要考慮配備下列人員:生活指導老師、校醫、保安人員、食堂管理和炊事員等，大家各司其職，共同辦好寄宿制學校。

(五)修訂對學生的生活補助辦法，根據不同情況區別對待

我們在這些學校了解到，凡是住校的學生，都能享受國家的生活補助，小學生每人每學期500元，初中生每人每學期650元，這本來是件好事，但老師反映存在明顯的弊端:當前農村的貧富差距已經拉開，家庭困難的學生每月100－130元的伙食補助費扣除水電、燃料后所剩無幾，加上物價上漲生活就很困難了。而家庭富裕的學生每月的零花錢就300－500元，不用交伙食費可以省下錢來買煙、買酒、上網，助長了不正之風。建議國家撥款不要平均分配，應該是貧困學生補助款，困難多的多補，困難少的少補，不困難的不補，省下錢來作獎學金，獎勵那些品學兼優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