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輪美奐”的“奐”

楊林成

(《咬文嚼字》編輯部 上海 200023)

成語“美輪美奐”中的“奐”，許多辭書均采用漢代學者鄭玄的注，釋義為“眾多”。比如:

美輪美奐 形容房屋的高大和眾多。語本《禮記·檀弓下》:“晉獻文子成室，晉大夫發焉。張老曰:‘美哉輪焉，美哉奐焉!’”鄭玄注:“輪，輪囷，言高大。奐，言眾多。”……

《漢語大詞典》

美輪美奐 ……后來用“美輪美奐”形容新屋高大美觀，也形容裝飾、布置等美好、漂亮(輪:高大;奐:眾多)。

《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

美輪美奐 ……奐:眾多。……

《現代漢語規范詞典》第2版

筆者以為，這里的“奐”不是指房屋數量上的眾多，而應該是贊美新屋的墻壁、屋梁等的裝飾效果，可解釋為“光彩鮮明”。這個意義上的“奐”，后世也寫作“煥”。

其實，鄭玄之后的注家，多不同意鄭玄的解釋。唐陸德明《經典釋文》對《禮記·檀弓下》中這個“奐”字的解釋是:“奐，本亦作‘煥’。”孔穎達正義:“《春秋外傳》曰‘趙文子為室，斲其椽而礱(打磨)之，張老諫之’，是也。王(王肅)云:奐，言其文章之貌也。”王引之在《經義述聞》“美哉奐焉”條中寫道:“王(王肅)說為長。奐，古‘煥’字。《廣韻》:‘奐，文彩明貌。’《玉篇》:‘煥，明也。亦作奐。’《大雅·卷阿》篇‘伴奐爾游矣’，毛傳曰:‘伴奐，廣大有文章也。’《論語·泰伯》篇‘煥乎其有文章’，何(何休)注曰:‘煥，明也。’‘美哉奐焉’，室有文彩，奐然明也。《大戴禮·四代》篇‘奐然而與民一始’，即煥然也。漢《冀州刺史王純碑》‘奐矣王君’，即煥矣也。”

這一意義的“奐”，后世文獻中并不鮮見。唐玄奘《大唐西域記·戰國主》:“……有那羅延天祠，重閣層臺，奐其麗飾。”明劉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城北內外·金剛寺》:“前立大殿，后立大閣，廊周室密，奐焉。”

揆情度理，高大的房屋、裝飾精美的房屋，是好房子的評價標準，而房屋眾多卻并不一定值得贊美，因為房屋如果建得低矮，裝飾粗糙，即使有多間，也不會引來贊嘆。《國語·晉語八》記載了趙文子建造宮室時的一個插曲:“趙文子為室，斲其椽而礱之。張老夕焉而見之，不謁而歸。文子聞之，駕而往，曰:‘吾不善，子亦告我。何其速也?’對曰:‘天子之室，斲其椽而礱之，加密石焉;諸侯礱之;大夫斲之;士首之(斲其首)。備其物，義也:從其等，禮也。今子貴而忘義，富而忘禮，吾懼不免，何敢以告。’文子歸，令之勿礱也。”可見，張老是不滿意趙文子僭越等級營造華美的房屋。后來，宮室落成時張老前往祝賀時說的贊美之辭，就含有譏刺的意味，“心譏其奢也”，矛頭還是對準趙文子宮室的過度裝飾(一部分椽子已經不合禮義地被“礱”過了，十分光亮)。因此，“美哉奐焉”的“奐”，解釋為光彩鮮明的樣子，才貼合語境。《漢語大字典》“奐”字條義項③“文彩鮮明”，所舉的書證中就有《禮記·檀弓下》這則材料。

故此，筆者以為今天眾多辭書在解釋成語“美輪美奐”時，對“奐”字應舍棄鄭玄之舊說，而取“光彩鮮明”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