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以來中國地理學研究對象的嬗變*

杜 瑩，陳錫才，高慶彥，徐 超

(1.云南師范大學旅游與地理科學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2.楚雄師范學院地理科學與旅游管理系，云南 楚雄 675000)

1.引言

對于任何一門學科而言，其研究對象是旨在反映這門學科實際研究的內涵及領域，也是該學科研究領域與其他學科研究范圍的界限。地理學研究對象的確定是對地理學學科研究的概念性界定，有力地避免地理學與其他學科研究內容發生重疊。

由于學科分化的出現，導致地理學研究方法的混淆，研究對象也就隨之混淆了。在我國，雖然沒有研究表明地理學已經過分強調二元論，但“學科整合不足”卻是我國面臨的首要問題之一［1］。盡管目前地理學發展的情況比預計好，但沒有強硬的理論基礎，中國地理學的發展仍然受限［2］，自然也就逃離不了被“分割”的命運［3］。

學科的分化導致了不同研究對象的出現，而這些不同的研究對象則進一步促使了地理學的分化，使地理學逐漸處于被其他學科挑戰的位置，地理學研究領域逐漸被其他學科侵占，統一地理學的發展受阻，地理學存在的價值也受到了質疑。

2.地理學研究對象的研究意義

分析思潮的出現使得科學發展逐漸細化，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受分析思潮的影響使原有的統一地理學開始二分為自然地理學和人文地理學，之后還不斷發展形成了一些二級部門地理學 (如地貌學、氣候學等)以及之后出現的三級部門地理學 (如河流地貌學、陸地水文學、湖泊學等)和四級部門地理學 (如泥石流學、雪學、冬季學等)［4］，與此同時就形成了一些新興學科。另外，隨著近代科學的發展，實驗學科的崛起也是造成地理學學科分立的一個主要原因［5］。為了尋求一個地理學專門的研究對象來促進地理學的發展，形成了不同的地理學派，如區域學派、景觀學派等。由于不同地理學學派側重點的不同和方法論取向的差異也就造成了關于地理學研究對象討論分歧的產生。例如20世紀50、60年代的系統地理學和區域地理學在研究對象上就各有側重，系統地理學側重于整個地球 (甚至宇宙)，而區域地理學側重于國家、民族和各個地方［6］。“地理學曾被稱為‘科學之母’，這種知識的分立門戶對地理學是一個重大的打擊”［5］。除此之外大衛·哈維也曾說過，“地理學家似乎反對任何歸屬 (于自然科學還是社會、人文學科)，而完全在他們自己的學科范圍內尋求安身”［7］。

諸多的現實問題使得“當代地理學面臨自然——人文二元化、學科過分分化、失去雄心壯志且健忘，統一地理學受到挑戰”等問題［8］。因此，地理學學科對象是否明確或是否取得一致意見，直接影響著地理學的學科發展水平和成熟程度，決定著學科科學性 (廣義)的含量［9］。

討論地理學研究對象等類似的元問題，可以促進地理學走向成熟、進一步發展［10］。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們或許可以在回顧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再來檢視當下的研究現狀，這就是地理學史研究的要義之一——呈現并打破思想史中的隔離［5］［11］。

近百年以來，中國地理學的發展力求達到“百家爭鳴”和“百花齊放”［12］，為此建立了完備的學科體系。于此梳理近百年地理學家們對地理學研究對象的探討結果，是必要和合適的。

3.中國地理學家關于地理學研究對象的探討

地理學是一門關于地球表層各自然因素和社會經濟因素在一定區域范疇組成的地域系統的科學［13］。地理學研究對象具有的極端復雜性，既自然綜合性和人地關系涉及眾多因子及其復雜的相互關系，地域性涉及若干空間尺度及其相互關系［14］。因此對于地理學研究對象的討論需要從綜合的角度出發來需求答案。

地理學開山大師洪堡在1797年出版的《世界的機理》中意識到地理學研究對象的問題，而后在其著作的《宇宙》中提出:地球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有機的整體，它的各個部分是相互依存的［15］。洪堡的思想深受A·G·沃納關于自然地理要素與其環境關系思想的影響，認為自然界是一個統一體，各種千差萬別的現象構成了這個統一體，而這個統一體內部存在著因果關系［16］。李特爾作為近代地理學創建之初偉大的奠基人之一，在《地學通論》中主張地理學的研究對象是布滿了人的地表空間［15］，認為人是整個地理研究的核心和頂點。

中國的地理學家關于地理學研究對象的研究自20世紀初葉以來在以科學實踐為主，在吸收國外著名地理學家關于地理學是對地球的研究和描述，是研究地球上某一區域內各種相互聯系現象的多樣性［17］的基礎上，探討了這個問題并給出了自己的觀點。

在《未來10年中國學科發展戰略·地球科學》［18］中關于地理學研究對象的表述為:作為人類家園的地球表層以及人地 (既人類與地理環境)關系地域系統。而目前中國地理學家關于地理學研究對象的認識主要包括人與環境的關系、地球表層系統和地理環境這三個方面。

3.1 人與環境的關系

吳傳鈞院士認為地理學是一門研究地球表層自然要素與人文要素的交互關系與作用的科學［19］。地理學所研究的問題復雜而廣泛，地理學不能承擔其全部研究內容［20］，因此地理學著重研究地球表層人與自然的相互影響與反饋作用［21］，這是地理學理論研究的一項長期任務，且始終貫徹在地理學的各個發展階段［22］。蔡運龍教授認為地理科學是一門包羅萬象的綜合性學科，具有獨特領域的地理科學以人類環境、人地關系和區域為研究對象［23］。

李鶴鳴通過對當今歐美應用地理學和純地理學的研究之后提出無論應用地理學還是純地理學，其研究的都是人類所生存的環境，既地理學是從空間的角度來研究人與環境之間的問題，其研究對象是人類與環境的空間關系［24］。譚見安［25］和劉敏，方如康［26］均提及了地理學的研究對象是地理環境與人類關系。孫捷認為地理學的研究對象是整個自然系統和社會經濟系統［27］，換言之地理科學是綜合了自然地理研究的自然系統和人文地理研究的社會經濟系統的學科，因此地理科學也就可以被稱為是研究人與環境的學科。

“人地關系地域系統”始終被視為人文——經濟地理學研究的永恒主題與核心［28］。而以地理環境中自然要素和人類社會——經濟——文化系統的空間特征和它們之間相互制約、相互影響的關系為研究對象的地理科學，為社會經濟增長與生態環境要素保護之間的作用機理提出了不同時間序列、不同空間尺度進行協調的途徑及可供選擇的模式，以此達到應對全球環境變化和實現可持續發展［29］的作用。而研究人與環境的關系不能照本宣科地套用自然環境規律或社會人文規律的研究方法，同樣也不是二者的簡單的累加，而是要去尋找一套試用于人與環境關系研究的范式。因此對人與環境關系的研究是地理學研究中的難點和重點［30］。

3.2 地球表層系統

錢學森院士認為“地理科學”是一門綜合性的科學，地理科學研究的對象就是地球表層［31］。黃秉維院士強調地球陸地表層系統是地理學的研究對象［17］。陸大道院士表示地理學的研究對象都在于地球表層［32］。同時錢學森院士提出地球表層是一個巨系統，這個系統不是封閉的，它與周圍的環境有物質和能量的交換，對人類生存環境和社會的發展都具有重要意義［17］。他們均認為地理學的研究對象是地球表層系統，地理學就是在研究這個巨系統中的地貌、氣候、植被、動物、土壤等的變化過程以及該過程與地理環境的結構、演化過程、區域分異的關系以及人類對地理環境的利用和適應狀況。鄭度院士和陳述彭院士也曾就地理學研究對象提出:地理學是一門研究地球表層自然要素與人文要素相互作用與關系及其時空規律的科學［33］。

林超通過對地球表面人類智慧圈的研究后提出:以地球表面為研究對象的地理學既研究自然現象，也研究人文現象［34］。也就是說地理學同時擁有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的性質，它在研究地球表面自然現象的同時也在研究人文現象。伍光和等學者也表示地理學是研究地理環境的科學，既只研究地球表面這一部分的人類環境［35］，而這部分的人類環境包括的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白光潤在其著作中對地理學研究對象這一問題引述到了眾多地理學家們的普遍共識，既地理學的研究對象是地球表層這一特殊的物質體系［36］。這里的地球表層實際上就是固體地球與大氣、水體、生物、人類之間的界面層。王建在討論地理學研究對象問題時認為:人類賴以生存的地球表層自然環境，而這里地球表層自然環境我們可以將其理解為地球表層自然系統［37］。

關于地理學研究對象是地球表層系統的討論始終是圍繞著地球表層的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之間的相互作用展開的［38］，地理學也就是在研究地球表層自然環境和人為環境中大氣圈、水圈、地形圈、土圈、巖石圈、生物圈、人類圈［39］(或稱為智慧圈)之間的物質流、能量流和信息流之間關系的學科。

3.3 地理環境

也有學者認為地理學的研究對象是地理環境。所謂地理環境分廣義和狹義，狹義的地理環境既自然綜合體;廣義的地理環境是指由自然環境中無機和有機的自然要素加上人類及其活動所派生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物質或意識的人文要素，按照一定規律相互交納，緊密結合而構成的一個整體［40］。作為地理學研究對象的地理環境是廣義的地理環境。

竺可楨院士認為地理學是研究地理環境的形成、發展與區域分異以及生產布局的科學［41］，它具有鮮明的地域性與綜合性的特點，同時具有明顯的實踐作用。陳傳康教授的觀點認為，地理學的研究對象是地理環境［42］。所謂地理環境是對人類社會生存、生活和生產活動所依存的環境，是由各種自然條件有機結合而成的，是一個完整的自然綜合體。人類社會只有在對地理環境進行全面研究分析的條件下才能較為全面的了解自然，才能合理的開發和利用自然。

韓光輝通過對孫蘭的地理學貢獻研究之后提出了地理學的研究對象是以人類社會為主體的地理環境，其本質屬性或主要矛盾是人地關系即人類社會與地理環境的關系［43］。李希平從宏觀的角度對地理學進行研究之后也提出地理學的研究對象是地理環境［44］。李春芬教授在其眾多論著中認為:地理學的對象，是地球表面的地理環境，主要關注其組成要素的分布、組合和它們之間的空間關系［45］。從這些學者的觀點中我們可以看出他們所表述的地理科學研究對象的地理環境都是基于人文環境對自然環境的依賴和改變的基礎上來進行描述的，地理科學所研究的地理環境實際上就是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的綜合。

以地理環境為研究對象的地理科學實際上是以全局的觀點來研究原生的自然環境和在人類活動影響下形成的人文地理環境。環境是相對主題的概念，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和生產技術的提高，環境的范圍在不斷發生變化，故地理環境是一個動態并發展變化著的概念［36］。人們在正確認識地理環境特點的基礎上對地理環境中自然要素和人文要素在時間和空間上的聯系、相互影響和相互作用進行研究，以此達到合理利用自然資源的目的和促進人類社會和諧發展的目標。

4.地球表層陸地空間系統

自古以來，觀測、繪圖和解釋地球表層就是地理學研究的核心內容，直到現在依然如此［46］。地理學是“以人類環境、人地關系和空間相互作用為主要研究對象的”［47］。眾多學者對于地理學研究對象這個問題持續不斷的研究表明了地理學的研究對象作為地理學的基本理論問題之一具有的重要性，而學者們對地球表層及其基本特征的既有認識，構成了回答地理學研究對象的重要歷史基礎。

潘玉君教授結合其他學者的研究結果，再從“歷史”與“邏輯”統一的角度對地理學研究對象這一問題進行逐級分析得出，地理學的研究對象是地球表層陸地空間系統。地球表層陸地空間系統是地球表層系統的子系統，是具體化了的地理學研究對象［17］。

4.1 空間的概念及類型

理查德·哈特曾經指出:“地理學是對地球表面變化的特性進行正確、有序、合理的描述和解釋”［48］，而這里所指的地球表面就是人類賴以生存的空間環境［49］。

空間有“絕對空間”和“相對空間”之分。牛頓在18世紀時提出“絕對空間”的概念，認為空間既非物質也非事，而是獨立于物質的存在，如同容器般［50］，絕對的空間實在并客觀地界定地球表層現象的幾何范圍［51］。后來隨著現代地理學和相關學科的不斷發展，逐漸認識到空間是客觀的、具體的，與時間和在其中運動的物質是不可分割的［52］，既相對空間的概念，認為空間是個人或群體所感知到的各地理事物之間或地理事物各方面之間的幾何關系［50］。

關于空間的類型，不同的學者持有不同的意見。1980年在法國地理界展開了一場關于地理空間的討論大會，大會的總結報告提出了地理空間的四種類型:一:空間與土地，既自然的、生態的和資源的空間;二:空間與基地，既作為地表物質存在的基地;三:空間與距離，既位置上的空間;四:空間與形態，既人類的各種社會活動在地表上所留下的痕跡;而潘玉君教授認為還有第五種空間類型的存在，既空間與感應或空間與心理［36］。

4.2 地理學研究對象

地理的空間系統不是抽象的，它是具體的，是存在于地球表面的。地理學是研究地球表層的，而且只是研究地球表層的一個方面［36］。換言之，地理科學的研究對象是地球表層陸地空間系統。

地球陸地表層空間系統是具有空間界限和時間界限的一個系統。地球表層的空間界限中水平空間的界限地理學家達成了共識，認為就是大陸的邊界。而關于垂直空間的界定，學者們有著不同的看法，有學者認為應該將人類活動能夠直接影響到的區域作為其界限，有的學者認為應將能夠直接受太陽輻射作用的區域作為其界限，牛文元院士認為其向上50—100米高度及地下25—30米的深處［53］為其界限。就目前研究認為地球表層的界限不應該一概而論，就不同的研究問題，其范圍也是隨之變化的。

地球表層的時間界限就是起始的時代。對于地球陸地表層空間系統的時間界限應該從“純粹自然地理意義”和“綜合地理意義”兩方面來回答［54］。從“純粹自然地理意義”來看是指地球表層陸地空間系統中大氣圈、土壤圈、水圈、巖石圈和生物圈這五大圈層全部形成的時間。這五大圈層中最晚形成的應該是在喜馬拉雅運動之后形成的土壤圈和生物圈，故可將這個時間認定為自然歷史研究的起始時間;從“綜合地理意義”來看認為地球表層陸地空間系統中存在大氣圈、生物圈、水圈、巖石圈、土壤圈和智慧圈，其起始時間就是這六個圈層全部形成的時間，而在這六個圈層中智慧圈最晚形成，根據相應研究可以確定智能圈的形成在距今一萬年前，因此這個時間就是人文歷史研究的起始時間。

地理學研究對象地球表層陸地空間系統就是研究處于地球表層空間界限和時間界限中的地理問題，研究對象的確定使得地理學發展有了一個統一的方向和明確的目標。

5.結語

地理學綜合性的特點使得地理學眾多分支學科的出現，而分支學科的出現也模糊了地理學自身的研究對象，使地理學的發展出現混亂，地理學研究對象出現不確定性。當人們的研究回歸地理學的本意時，學者們發現地理學即旨在研究地球表層陸地上分布的自然環境和人類社會中存在的空間秩序及它們之間相互聯系、相互影響的關系。因此將地理學研究對象規定是存在于地球表面的，以便于讓地理學與其他學科區分開來。而之后的進一步的研究將地理學的研究對象定義為地球表層陸地空間系統。

地理學經歷了從最初的現象空間認識階段到形態空間認識階段再到最后的系統空間認識階段，空間概念的加入說明地理學家的視角在隨著社會的發展不斷更新。自進入的系統空間認識階段，學者們開始將地球表層空間系統作為一個整體來研究，對事物的分布狀況不再局限于研究具體分布和尋求分布規律，而是借助空間結構模型來研究。這樣的研究方式為地理學今后的發展和對未來狀況的探究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也使地理學研究對象更加明確，為地理學建立更加明確的學科體系和樹立更加明確的發展目標提供了保證。

滿足社會的需求和占領科學最前沿是所有學科都在追求的目標。地理學研究對象的確定明確了地理學的發展目標，促使了地球表層領域內資源——環境 (包括生態)可持續發展研究框架的形成，有利于創立屬于自己的方法論，也為地理學今后的發展指明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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