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君健,劉詠蕎
(1.婁底市教育科學研究所,湖南婁底417000;2.婁底市第一中學,湖南婁底417000)
《論語》是孔子門人及其弟子記錄孔子言行的書。換個角度,這是孔子學生們札記孔子教育教學活動言行的輯錄,是孔子門人及其弟子日札式寫作的輯錄。梁啟超說日札是“每日記其內學外學,及讀書所心得,事實所見”[1]。朱光潛認為日札“是作者用他的資稟、經驗、修養所形成的觀點上,以自己為中心,記載每日所見所聞”[2]。《論語》真實、紀實、靈活而又簡潔的日札式體式,傳承數千年依然富有生命力,可以給中學作文教學以富有現實意義的啟示。
在內容上,《論語》中隨處可見師生情、學子情。這些發自肺腑的真情流露正是現在中學生作文中所欠缺的。如:
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公西華曰:“由也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赤也惑。”子曰:“求也退,故近之;由也兼人,故退之。”(子路問:“聽到就去做嗎!”孔子說:“有父兄在世,怎么能夠聽到就去做呢!”冉有問道:“聽到就去做嗎!”孔子說:“聽到就去做。”公西華說:“仲由問‘聽到就去做嗎’,先生說‘有父兄在’;冉求問‘聽到就去做嗎’,先生說‘聽到就去做’。我鬧不明白,大膽的問一問。”孔子說:“冉求做事畏縮,所以要促一促他;仲由做事勇氣達人,所以要壓一壓他。”)
這樣真實的教學生活情景,《論語》中比比皆是。學生的虛心請教,老師的循循善誘,因為這種日札式的表述,顯得活靈活現、情真意切。
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孔子在陳國說:“回去吧,回去吧!我故鄉的這批學生,狂放不羈,志向高遠,就像布匹一樣,已織的斐然成章,可是還不知道如何剪裁。”)
孔子不是一個愛耍嘴皮子的人,但有時候也不由得說幾句俏皮話:“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未如之何也已矣。”(不說“怎么辦呢!怎么辦呢!”的人,我對這種人也沒有辦法怎么辦。)
文貴真情,寫真話、述真情是寫作的生命。寫假話、寫套話、寫空話是寫作的死敵。
語文課程標準強調學生作文要貼近生活,意思就是說,不要瞎編,要寫生活的真人真事。其實這些都是廢話。一個孩子從學校到家庭,從家庭到學校,已經在生活里了,他還要怎么貼近!在同樣的生活環境里面,為什么有的同學寫的挺漂亮的,有的同學卻寫不出來!問題在于要讓學生明白什么是生活,怎樣貼近生活。這個問題沒有解決,這句話就成了教條。貼近生活,如果不貼近自己,自然就沒有獨特的感受。就是有,也不一定敢于表達。“嬉笑怒罵皆成文章”,貼近自我,就要貼近自己年齡特點中那些本我的東西。有了感受,并不等于就有足夠的語言來表達。生活中真正獨特的感受,常常是混沌的,可意會不可言傳。自己沒有合適的語言,而現成的卻是別人的、老一統的,這種老一統的肯定有著自動化的優勢,這個就是語言學上所說的,不是人說話而是話說人。所以貼近自我的實現,靠的就是掙脫語言老套的自動化優勢。其次,有了合適的語言,還不一定能夠成文。原因是:盡管文章精煉、意脈一貫,而原生的感知和語言卻是無序的,還得取舍許多東西,把最有意味的東西集中到一起,讓他們貫穿成一條意脈。也可以適當提高,加以想象和聯想,從而適當提高升華。關注社會,從關注身邊的事物開始。學生在學校接受教育,他所受的教育是否正確,是否有追求事物真相的愿望,老師能否提供他發表獨立見解的機會,學校能否建設自由言論的環境,方方面面都非常重要。而時下教育界最令人擔憂的問題是違反常識,壓制學生的思想。在一個不能自由表達的環境中,學生一旦覺得自己的思考沒有什么價值,他的思想便會一天天地遲鈍,乃至麻木。基于現實,《論語》的日札式表達方式頗富啟示意義。
在形式上,《論語》是難得的口語記錄,文字淺易,體式簡約,一句兩句,三句四句,長長短短都可以成篇成章。三言兩語,一問一答,幾問幾答,省卻了不少繁文縟節布局謀篇之苦與虛張聲勢無病呻吟之嘆,記者、被記者心性歷歷在目,不乖張不做作不折騰不拖泥帶水。在儒家著述中,對孔子的人品有許多不同的描寫。孔子的弟子顏回贊美孔子,把他高捧到云天之上:“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還有譬如“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由于發自學生內心筆錄,即使有適度的神化與放大,也感覺親切自然而易為人接受。孔子自己的描寫尤其好。一次,一位國君向孔子的一個弟子問孔子是何人,弟子并沒回答。他回來之后將此事告訴孔子。“葉公問孔子與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在這段夫子自道的文字里,我們不難看出孔子生活的快樂、熱情以及力行的精神。孔子有好幾次說他自己不是圣人,只是“學而不厭,誨人不倦”而已。
著名特級教師陳鐘樑先生認為,根據學生年齡特點與認知水平,初中語文教學的重點在于培養靈性。怎樣讓學生越學越聰明,充滿靈性呢?其中很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促進學生實現由直觀的經驗思維向抽象的邏輯思維發展,這點需要學生從生活中總結、歸納。高中語文教學則重在悟性,要引導學生帶著研究的任務去學習,去探究,逐步從單一走向綜合,從封閉走向開放。這種能力的提高,則更多的需要提高理性的思辨。這些思辨思考,都是實實在在的思維火花,一旦形諸筆墨,雖然不能當即形成鴻篇巨著,但讓學生形成札記式的學習習慣,捕捉好一時的思維靈光,即使不能當時做到十全十美地成文,也比無病呻吟、空話連篇的無聊要上乘。
許多時候,日札是簡略、粗疏的,不太講究體式規范、行為技巧和文字斟酌,是極自由的寫作。雖然如此,人們仍認定日札是最具個體生命體驗與言論生命意識的文字寫作行為,也是最能表現一個人人格的。周作人說:“日記與尺牘是文學史中特別有趣味的東西,因為比別的文章更鮮明的表出作者的個性。”[3]朱光潛認為,日札不講究體式規范、行為技巧和文字斟酌,也不避簡略與粗疏,因此它“沒有拘束,遇有感觸,隨時記錄,——片言零語間群星羅布,各各自放光彩”[4]。他還說:“這類文章打扮文辭極簡潔意味雋永,耐人反復玩索。雖是零碎的記載,各自獨立,而結集起來全盤看去,仍有一個一貫的生命,因為每句話都表現作者的人格,許多零碎的話借作者的完整的人格貫穿起來,終成一個整體,雖雜而卻不至于亂。”[4]細究起來,即使是記流水賬或作枯燥無味的起居注,日札也應該不乏隱形的個體經驗和生命意識;因為作者之所以記,必有記的理由,其中自有作者的某種考量與情思。只不過,這些考量和情思沒有行之于文本;如行之于文本,說不定就是極精妙的文學性內容。
因此,日札之美,不在技巧、體式或者文字,更在于作者以個人眼光對日常瑣碎中那令人動心的一剎那的精確捕捉,以及對當時事、情、態、境的敏銳感覺。并且,這些日常瑣碎中那令人動心的背后常常站著一個完整的生命。因此,胡適認為日札具有自傳特點。這也許就是日札之具有生命魅力的根源。《曾國藩家書》便有《論語》這種日札式文風體式的留痕。
在文筆上,《論語》文筆率性,言簡意賅,言由口出,看似零星瑣屑的師生日常生活學習片段,卻串成了字字珠璣的智慧與真知灼見。孔子十分重視倫理道德的建設,重視正確人生態度的培養和高尚人格的塑造,《論語》所體現的持中、穩健、理性、包容、調和的中庸之道,頗具內涵。孔子不贊成偏激行為,不論是左偏還是右偏,“過猶不及”,以中立不依為妙。“唯仁人能好人,能惡人”“行義以達其道”,但是他并不是簡單成不講原則的折衷主義,對于四面討好、自身為善的“鄉愿”,孔子認為是“德之賊也”。“叩其兩端”“和為貴”“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用者,天下之定理”都是很有普遍意義的認知。至于學習上面的心得理念,早已成為影響后輩學人的律例范法,如“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溫故而知新”“學而時習之”“不憤不啟”“因材施教”等。這些獨到的真知灼見,盡管孔子用的一是種“無字傳書”的教育“布道”,可是他的睿智讓他的弟子們在他們不經意的札記里隨處都是“拈花微笑處”。
朝,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訚訚如也。君在,踧踖如也,與與如也。(孔子在上朝的時候,國君還沒有到來同下大夫說話,溫和而快樂的樣子;同上大夫說話,正直而公正的樣子;國君已經來了,恭敬而心中不安的樣子,但又儀態適中)。
執圭,鞠躬如也,如不勝。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戰色,足蹜蹜,如有循。享禮,有容色。私覿,愉愉如也。(孔子出使別的諸侯國拿著圭,恭敬謹慎,像是舉不起來的樣子。向上舉時好像在作揖,放在下面時好像是給人遞東西。臉色莊重得像戰栗的樣子,步子很小,好像沿著一條直線往前走。在舉行贈送禮物的儀式時,顯得和顏悅色。和國君舉行私下會見的時候,更輕松愉快了)。
如此傳神的描寫,這位大智慧家的迂腐也可見一斑。
特級教師吳泓認為,語文學習的規律就是從“就言而得意”到“據意而擇言”的過程。“就言而得意”就是通過閱讀、理解等語言實踐活動去接觸、接近語言,從而獲得自己的思想;“據意而擇言”則是依據自己的思考、思想來選擇語言進行表達。簡言之,語文學習就是學生通過語言實踐活動的發生、發展,從而讓自己的精神深邃、思想豐盈;而又因為自己的精神深邃、思想豐盈,才有可能表達或者表現出自己“對現實有真見、對人生有透視、對歷史有深知、對宇宙有參悟”。而這種“就言而得意”“據意而擇言”的過程,一定要讓作為完成者的學生有著充分的興趣、主動性,如果動輒被字數不夠、中心不明、語言平淡等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批評弄得索然無味,學生對于作文寫作也就失去應有的自覺了。
魯迅先生說:“(正宗嫡派)日記是寫給自己看的。”[5]胡適也認同這一觀點,他說:“(札記)其實最初只是為自己記憶的幫助的。”[6]胡適在寫作日記、札記或讀書筆記的過程中,很長時間內都喜歡將這些日記、札記、讀書筆記示閱于人,胡適還喜歡把日記、札記、讀書筆記用作一種“自言自語的思想草稿”。朱光潛認為“把日記當做一種文學的訓練”[7],有利于訓練學生駕馭具體生活情境。由于日札寫作具有強大的言語文字訓練功能,黎錦煕提出了“日札優于作文”[8]的寫作教學原則。1920年代揚州八中張震南老師等人開展了“札記”寫作教學教改活動,1930年代高馨圃老師開展了“日記替代作文”教改實驗,對我國當代語文教學改革產生了重要影響。如1980年代魏書生進行的“日記代替命題作文”教改實驗就肇源于高馨圃老師的做法。目前江蘇省淮安市盱眙中學正在進行的“隨筆寫作教學模式與策略”給我們啟示,他們以“一書引路、一本實踐、一刊推進、一案提升”[9]有序組合,除教材引路外,教師很注意隨筆教材閱讀指導、隨筆規范引領、隨筆轉化升格的課堂引領,通過目標量的分配、內容的效果指標,制定相應的保證措施,將高中三年分為三步,每一年都進行了科學的設計,在前一年的基礎上循序漸進地優化、兼用、發展,取得了頗為有效的經驗。
[1]梁啟超.康南海先生傳[M]//周德昌.康南海教育文選.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13.
[2]朱光潛.日記:小品文略談之一[M]//郜元寶.談讀書.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8:129-132.
[3]周作人.日記與尺牘[J].語絲,1925:17.
[4]朱光潛.隨感錄:小品文略談之二[M]//郜元寶.談讀書.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8:136-137.
[5]魯迅.華蓋集續編·馬上日記[M]//魯迅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326.
[6]胡適.胡適留學日記[M].長沙:岳麓書社,2000.
[7]朱光潛.寫作練習[M]//朱光潛.談美·談文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
[8]黎錦煕.各級學校作文教學改革案[M]//黎澤渝,馬嘯風,李樂毅.黎錦煕語文教育論著選.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570,573.
[9]趙道夫.隨筆寫作教學模式與策略[J].中學語文教學,2013(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