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密古體詩、詞用韻考述

周艷萍

（溫州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溫州 325035）

周密古體詩、詞用韻考述

周艷萍

（溫州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溫州 325035）

詩、詞用韻是漢語語音史研究的寶貴資源，周密詩、詞用韻前人未做過系統研究。通過窮盡考察302首周密古體詩、詞，并以魯國堯的宋代通語18部系為參照，得出周密古體詩、詞韻系共16部。周密古體詩、詞用韻大致符合宋代通語，同時也體現了宋末浙江吳語方音的特點。

周密；詩、詞用韻；韻系；宋代通語；吳語方音

周密（1232—1298年），字公謹，號草窗、蘋洲等，南宋末年雅詞詞派領袖、詩人兼學者，祖籍山東濟南，先人因隨高宗南渡，流寓吳興（今浙江湖州）。周密生于湖州，青少年時代侍父于閩及浙之衢州、柯山、鄞江等地，宋亡前周密在浙江境內許多地方做過官。宋亡入元，他深懷遺民之痛，義不仕元，離湖州，終身寓杭。周密一生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浙江境內，可確定他以浙江吳語為主要方音。

周密著有詞集《蘋洲漁笛譜》，編有詞集《絕妙好詞》，另有筆記體史學著作《草窗舊事》《癸辛雜識》《齊東野語》等雜著數十種；詩集有《蠟屐集》《弁陽詩集》《草窗韻語》三本，前兩本已佚失，唯存《草窗韻語》。《草窗韻語》收錄周密詩412首，加上《武林舊事》諸書中所載，也包括待考、殘缺及僅有存目者，《全宋詩》第67冊共輯得周密詩437首，殘句2首，存目5則；《全宋詞》第4冊收周密詞153首。本文考察的周密古體詩以《全宋詩》為主，詞則以《全宋詞》為主，同時與中華書局出版的叢書集成初編《蘋州漁笛譜》（知不足齋叢書本）相互參照，擇善而從。現存周密古體詩149首，詞153首，共393個韻段，筆者以《廣韻》、平水韻系和魯國堯的宋代通語18部系為參照，考察周密反映實際語音的古體詩、詞用韻。目前，周密古體詩、詞用韻尚未引起學術界的關注。

一、韻 系

根據周密古體詩、詞中數韻的獨用、同用情況，可將《廣韻》206韻歸納為16部，部名參考魯國堯的宋代通語18部，舉平以賅上去。周密古體詩、詞韻系見表1。有的韻部只有常韻或只有常韻和特韻（特韻數量極少），沒有出韻，這種情況下將其獨立為一部，如藥鐸部。若此韻部押入他部數量超過本部獨用數量則將其與他部合并，如侵尋部。深、臻、梗、曾四攝舒聲入韻總數71次，而侵韻系與真青部通押達24次，占總數的34%，故將侵尋部與真文部、庚青部合為一部。

表1 周密古體詩、詞韻系

二、陰聲韻特殊用韻

1.佳麻通押3次

[例1]五古《游法華瑤阜蜃洞以糝徑楊花鋪白氈點溪荷葉疊青錢分韻余既有作復各賦古詩一以紀游事》其四[1]42527：佳佳涯佳華麻花麻夸麻。

[例2]《高陽臺·寄越中諸友》[2]3292：葭麻家麻遮麻斜麻沙麻華麻涯佳花麻。

[例3]《龍吟曲·賦寶山園表里畫圖》[2]3280：亞禡畫卦掛夬寫馬暇禡灑蟹雅馬夜禡社馬。

蟹攝佳韻系之“佳涯崖罷掛畫”和夬韻之“話”押入假攝是宋代通語的演變，這在宋詩、詞用韻中有較多的表現[3]141。到元代《中原音韻》時期，中古佳韻系“佳涯罷畫掛卦”夬“話”全部收入家麻部，不收于皆來部[4]98。周密詩、詞中“佳涯畫灑”四字押入家麻部，無一例押入皆來部，實際語音當轉入了家麻部，是為通語演變的范疇。

2.文韻喉音三等字押入魚模部1次

[例4]七古《荒冢謠》[1]42504：雨麌語語土姥云文古姥。

含有韻腳“云”之原句為：荒涼古徑無人行，凄風盡日吹陰云。臻攝文韻“云”字處于韻腳位置，必入韻。然而，陽聲韻押入陰聲韻中，似有不妥。這可進一步推測因為陰陽對轉關系，陽聲字“云”失去了鼻音韻尾而轉變成陰聲字，繼而押入魚模部。由于陽聲韻尾只有在鼻化或者失落的情況下，才可能與陰聲韻相押。但平聲押上去聲，是方音因素還是其他因素導致，有待考察。

3.魚模部押入支微部1次

[例5]《繡鸞鳳花犯·賦水仙》[2]3269：淚霽意志寄寘際祭起止底霽芷止味未侶語袂祭里止。

魚韻合口三等上聲字“侶”押入支微部，是通語音變范疇。支魚通押在贛、閩、吳地區詞人中比較普遍[3]142。在北宋江西詩人用韻中，二部相葉24例[5]；宋代福建文士用韻中66例[4]179；宋代山東詞人1例[6]；宋代江浙詞韻中發現37例[7]；宋代江浙詩人用韻中支魚通押250例，涉及93位詩人，基本能在現代江浙吳方言中找到語音依據[8]。這大致是因為止、遇攝出現了高元音韻母的摩擦化，而使得舌面元音[iuy]讀成舌尖元音，如[i]讀成[]，[y]讀成[]或[][9]86。今吳語區中“除”念[dz]（臨安、湖州、長興等）、[z]（余杭）、[dz]（杭州）、[z]（嘉興、平湖等），“主”念[ts]（余杭、湖州、長興、溫州等）、[ts]（杭州、嘉興、平湖、縉云等）、[t ]（衢州）。“侶”字，從呂得聲，今浙江許多地方“呂”字讀[li]音，如湖州、余杭、富陽、平湖、湯溪、龍游、遂昌、溫州等地。

4.灰韻系泰韻系合口字押入支微部9次

[例6]五古《藏書示兒》[1]42556：志志昧隊對隊地至柢薺細霽類至際祭識志異志智寘置志勩祭治志意志冀至睡寘刈廢歲祭記志愧至棄至味未庋紙未未二至涘止嗜至廢廢至至義寘謂未氣未躓至致至利至貴未易寘墜至世祭。

[例7]七古《醉后放歌》[1]42568：水旨桂霽睡寘志志輩隊致至置志里止騎寘起至陛薺歲祭氏紙地至智寘刈廢泄祭蟻寘醉至麗霽喜止珮隊氣未避寘至至外泰二至。

周密古體詩、詞灰韻系字“在”押入皆來部1次，泰韻系合口字“外”押入皆來部1次；灰韻系字“灰昧對罪回催退輩珮”押入支微部共9次，泰韻系合口字“外會”兩字押入支微部共3次。自唐代始，《廣韻》的止攝與蟹攝字開始發生變化，齊韻漸漸押入止攝。到晚唐五代，在變文用韻中，灰韻系泰韻系合口字押支微部大增，計有“灰嵬捶杯罪會”六字，但同時又有“哀在”等的押入[10]。到了宋代，灰韻系泰韻系合口字押入支微部成了一種重要的語音演變現象，如山東詩韻18例[11]、福建詩韻37例[4]107、江浙詩韻28例[12]、江西詩韻16例[5]。周密詩、詞用韻也不例外，入支微部的多為去聲賄隊泰韻字，也兼有少量灰韻平聲字。

三、陽聲韻特殊用韻

1.咸攝與山攝相押10次

[例8]雜古《北山四時招隱辭》其一[1]42498：蘭寒巖銜關桓欒桓餐寒岏桓蕃元紞敢山山。

[例9]《木蘭花慢·蘇堤春曉》[2]3264：簾鹽煙先園元簽鹽眠先匳鹽鮮仙姸先輧先船仙懨艷。

[例10]《齊天樂》[2]3272：懶旱臉豏見霰靨琰蒨霰染琰變線怨愿掩琰艷艷遠阮。

咸攝與山攝相押，隋代詩韻無此例[13]，唐五代北京地區詩人用韻中亦未見[14]。胡運飚指出：“山攝鼻韻尾[-n]已經和咸攝鼻韻尾[-m]合流（也許已經與它們前面的元音一起構成鼻化元音，或[-n]、[-m]尾失落，陽聲韻轉為陰聲韻）。”[15]周密古體詩、詞用韻中山攝獨用24次，咸攝獨用4次，二攝通押達11次，占總數的28%，咸攝各韻系韻字均有押入山攝。一般認為，咸攝韻字少，為險韻，詞人往往將其與山攝相葉，因而雖然二攝合用達2 8%，但仍將二攝獨立。二攝的區別在于《廣韻》中咸攝有-m尾，山攝有-n尾，二攝的主元音相同或相近。《中原音韻》中山攝、咸攝的區別也在于韻尾。今浙江南部吳語區的磐安、縉云等方言里通攝部分字就保留了-m尾[9]115。

2.深攝、臻攝、梗攝、曾攝四攝混押

（1）臻攝押入深攝1次。

[例11]七古《程儀父求石鼓文作歌贈之》[1]42530：珍真金侵尋侵。

（2）臻攝與梗攝相押1次。

[例12]七古《擬長吉十二月樂辭》其十一[1]42512：瓶青云文。

（3）梗攝押入臻攝2次。

[例13]《清平樂》[2]3282：人真云文聲清。

[例14]《梅花引·次韻篔房賦落梅》[2]3276：云文痕痕塵真零青魂魂恨恨粉吻冷梗情清人真春諄。

（4）臻攝押入梗攝13次。

[例15]《謁金門》[2]3274：定徑影梗趁震靜靜暈問鏡映盡軫穩混。

[例16]《大圣樂·次施中山蒲節韻》[2]3271：徑徑潤稕領靜鏡映永梗井靜影迥醒迥近隱。

（5）深攝押入梗攝1次。

[例17]《清平樂》又《杜陵春游圖》[2]3282：酲清吟侵鶯耕。

（6）深攝、臻攝、梗攝三攝混押15次。

[例18]《風入松·為謝省齋賦林壑清趣》[2]3279：深侵泠青根痕禽侵云文清清聲清林侵。

[例19]《江城子·擬蒲江》[2]3292：明庚笙庚箏耕春諄陰侵顰真聲清聲清情清云文。

[例20]《東風第一枝·早春賦》[2]3267：訊震影梗靜靜暈文暝青醒迥沁沁引震鬢震嫩慁。

（7）梗攝、曾攝、臻攝三攝相押1次。

[例21]《踏莎行·與莫兩山譚邗城舊事》[2]3293：勝證暝青冷梗俊稕頂迥醒迥。

（8）梗攝、曾攝、深攝三攝相押2次。

[例22]雜古《北山四時招隱辭》[1]42499：深侵鏗耕清清尋侵稜登岑侵吟侵嶸耕纓清。

[例23]《南樓令·次陳君衡韻》又《戲次趙元父韻》[2]3283：明庚層登成清沈侵清清聽青城清情清。

（9）梗攝、深攝、曾攝、臻攝四攝相押6次。

[例24]五古《伐木雜言》[1]42462：人真清清藤登陰侵任侵身真斤欣心侵精清。

[例25]《木蘭花慢·南屏晚鐘》[2]3265：愔侵屏清云文人真星青城清更庚輕清銀真燈登存魂陰侵。

[例26]《瑞鶴仙》[2]3276：錦寢鏡映憑蒸暝青青青盡軫影梗粉吻景梗暈問品寢。

《廣韻》中深攝與臻攝仍是韻尾的區別，即-m、-n尾，其演變過程和結果與山咸攝大致相當。臻攝與梗攝和曾攝的區別也在韻尾，即前鼻音-n尾和后鼻音-尾之別。周密古體詩、詞用韻中[-m]、[-n]、[-]已經大量混用（見表2）。由表1可知，深攝、臻攝、梗攝、曾攝四攝共71例，深攝獨用5次，臻攝獨用9次，梗攝獨用1 4次，曾攝獨用1次，四攝獨用占總數的41%；深攝、臻攝、梗攝、曾攝四攝兩兩混用或三者、四者混用共4 2次，占總數的5 9%。周密古體詩、詞深攝、臻攝、梗攝、曾攝四攝兩兩混用或三者、四者混用總數是獨用總數的145%，可見，在周密古體詩、詞中此四攝已經完全合并為一部即真青部。

表2 深攝、臻攝、梗攝、曾攝四攝獨用、混用情況

與周密同時期的王沂孫、張炎詞韻中也有大量[-m]、[-n]、[-]的混用，王沂孫[-m]、[-n]、[-]混用總數是獨用總數的120%；張炎[-m]、[-n]、[-]兩兩混用和三者混用總數是獨用總數的174%[15]。正如胡運飚所認為的，至十三世紀末、十四世紀初，浙南吳語深攝、臻攝、梗攝、曾攝四攝的鼻韻尾[-m]、[-n]、[-]的合流已趨于完成[15]。

今浙江吳語區古陽聲字韻尾基本合流，磐安一部分通攝合口三等平聲字還保留著-m尾的痕跡，如“龍”讀如[laom2]、“種”讀如[tsaom5]。表3為浙江吳語區14個方言點古陽聲韻深攝、臻攝、曾攝、梗攝四攝韻尾情況，其中n、表示帶此鼻尾，~表示鼻化，-表示無鼻尾、無鼻化[9]124[16]。

表3 浙江吳語區1 4個方言點古陽聲韻深攝、臻攝、曾攝、梗攝四攝韻尾情況

四、入聲韻特殊用韻

1.德職部與屋燭部相押

[例27]《踏莎行·題中仙詞卷》[2]3290：玉燭屋屋北德谷屋綠燭曲燭。

[例28]《楚宮春·為洛花度無射宮》[2]3267：白陌谷屋足燭國德綠燭北德曲燭屋屋宿屋玉燭。

周密古體詩、詞中德韻“國、北、卜”三字4次押入屋燭部，陌韻“白、客、磔”三字押入屋燭部，此為吳語方音體現。德韻押入屋燭部在初唐出現2例，見于張說、張柬之詩，均為“國”字押屋燭韻[17]，但李杜元白韓等盛唐、中唐詩人不見。在中唐反映西北方音的漢藏對音的材料中，“墨、北、惑、國、或”五字與屋燭同攝[18]。到宋代，德韻“北、國、墨、得”四字押屋燭部的地域非常廣，涵蓋了南方江東、江西，北方東部的山東等地[4]123。對于“卜”字，清代毛奇齡《西河詞話》記載：“若‘北’之音‘卜’，則不特從來韻書無是讀押，即從來字書亦無是轉切。此吳越間鄉音之誤呼，而竟以入韻……”[19]至今南方方音中（如蘇州、揚州、磐安、紹興、溫州）“國、北、墨、白、客”等字仍然與屋燭部字同韻。

2.月帖部與職德部相押

[例29]五古《題高彥敬山村圖卷》[1]42571：嶪業雪薛折薛葉葉絕薛熱薛疊帖窟沒蕨月折薛愜帖樾月。

[例30]《醉落鬼·擬二隱》[2]3293：怯業揭月褶緝折薛說薛雪薛別薛蝶帖。

月帖部與職德部通押在宋代詩人用韻中比較普遍，周密古體詩、詞中出現2例，均為職德部押入月帖部。周密古體詩、詞入聲韻部的混押體現p、t、k三個入聲韻尾不再獨立成部，而是相互混用。

[1]北京大學古文獻研究所.全宋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2]唐圭璋.全宋詞[M].北京:中華書局，1999.

[3]魯國堯.論宋詞韻及其與金元詞韻的比較[C]//魯國堯語言學論文集.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 3.

[4]劉曉南.宋代閩音考[M].長沙:岳麓書社，1999.

[5]杜愛英.北宋江西詩人用韻研究[D].南京:南京大學文學院，1998.

[6]李愛平.金元山東詞人用韻考[J].語言研究，1985(2):49-67.

[7]魏慧斌.宋代江浙詞人用韻考[J].湛江師范學院學報，2006(4):112-114.

[8]錢毅.宋代江浙詩人用韻中支魚通押現象考察[J].語文研究，2011(4):14-18.

[9]曹志耘.南部吳語語音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

[10]周祖謨.宋代汴洛語音考[M]//問學集:下.北京:中華書局，1966:593.

[11]白鐘仁.北宋山東詩文詞用韻研究[D].南京:南京大學文學院，2001.

[12]張令吾.北宋江浙詩人用韻研究[D].南京:南京大學文學院，1998.

[13]李榮.隋韻譜[C]//音韻存稿.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164.

[14]丁治民.唐遼宋金北京地區韻部演變研究[M].合肥:黃山書社，2006:57-61.

[15]胡運飚.吳文英張炎等南宋浙江詞人用韻考[J].西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1987(4):78-86.

[16]徐越.浙北杭嘉湖方言語音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251.

[17]鮑明煒.唐代詩文韻部研究[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0:34.

[18]羅常培.唐五代西北方音[M].北京:科學出版社，1961:121．

[19]毛奇齡.西河詞話[M]//文淵閣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4.

[責任編輯：丁治民]

Research on the Rhyme of Zhoumi’s Pre-Tang Poetry and Ci

ZHOU Yanping
(School of Humanities, Wenzhou University, Wenzhou, 325035, China)

Rhyme of poetry is an important source of Chinese pronunciation history, and the rhyme of Zhoumi’s poetry has not been studied completely up till now. Making a thorough research on 302 pre-Tang poetry with 18 Tongyu of Song Dynasty of Lu Guoyao as a reference, it is concluded that there are 16 rhythmic systems of Zhoumi’s pre-Tang poetry. The rhyme of Zhoumi’s pre-Tang poetry roughly coincides with Tongyu of Song Dynasty, besides it reflects the characteristic of Wu dialect in late Song Dynasty.

Zhoumi; Rhyme of poetry and Ci; Rhythmic system; Tongyu of Song Dynasty; Wu dialect

H113

A

1671-4326(2013)02-0071-04

2012-10-25

溫州大學研究生創新基金（31606036010114）

周艷萍（1986—），女，湖南永州人，溫州大學人文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