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木犀
化學名士曾昭掄
文_木犀
中文何時開始把“化學”作為chemistry的譯名,說法不一。
曾昭掄說:至我國之有“化學”一名詞,則始于江南制造局時代,該制造局設于同治六年(1867)……其內并附設翻譯館,專譯西洋理工科書籍。……在制造局所譯各書中,有“化學鑒原”一書。……現今所用之習見的化學名詞,大約不少系從此書傳來,“化學”一名,大致亦始于此。
曾昭掄出身于中國近代顯赫的曾國藩家族,其曾祖父曾國潢為曾國藩胞弟。1899年,曾昭掄出生時,曾氏家族已家道中落,情況大不如前。但良好出身依然奠定了他的好學與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熟知。
1904年(光緒三十年),曾昭掄五歲,就與胞兄曾昭承一起,在父母督促下學習中國古代典籍。曾昭掄“幼隨夫官江南。庭訓之余,兼得師傳,其兄昭承共學于家,十三經讀無遺,二十四史檢閱一過,其他如通考通典等書,又涉獵而有得。以曾君所學數年之間,總計千數百卷,均瀏覽一過。”
5年之后,1920年夏天,曾昭掄離開中國,登上赴美旅程,目的地為美國馬薩諸塞州的麻省理工學院(簡稱“MIT”)。在MIT6年,曾昭掄獲得了化學博士學位,并建構起自己對化學學科和教育的系統認識。
1924年5月,已獲得理學士,直接攻讀博士學位的曾昭掄發表《對于初級化學教學法之一建議》一文,就當時MIT化學系和國內化學教學提出了自己的見解,體現了他當時的學習狀況和對化學教育問題的思考。
曾昭掄認為化學為根本學科之一。中學都要學化學,學實科的學生進入大學后還要再學一年普通無機化學,但結果是一般大學畢業生的化學觀念依然很淺,有的同學甚至很恨化學。原因雖然很復雜,“但是教法不良,實是一重要之原因。”至于如何解決?他提出:“在大學教初級化學之時,專門化學之學生,應與別種實科學生分開,在大學第一年,應專攻無機化學。……大學教化學時應注重化學原理。”“最重要者,教化學時應培植學生化學觀念,……為教育者,應當想種種方法,引起學生興趣。”
曾昭掄對科學救國的初步思考,體現在1924年出版的《科學》的“工程專號”。當時,曾昭掄是中國科學社早期社員和《科學》駐美編輯。在這期《科學》“發刊詞”中,曾昭掄寫道:“吾人稱二十世紀為科學時代。歐美各國,近百年來政府與社會對于科學實業極力提倡,工業界與學術界對于科學學術悉心研究,舉凡關于人生問題之不易解決及未解決者,皆思仗科學之力以解決之,然科學何以能受此崇拜和欽仰,則吾人不得不認工程學之發達有以致之。”這番議論,顯然是在提倡科學、實業救國。而在同一期中的《理論科學與工程》中,曾昭掄批評了理論研究和實際應用的脫節:“何謂工程?工程者,利用物質科學之原理,以達人生之欲望,簡而言之,與實用科學不相出入。工程之根據于理論科學,固無可諱言。……理論者,實用之先驅,科學日新月異,欲求工程之發展,必先從理論始。……理論之知識愈富,則實用之愈廣。”
1926年夏,曾昭掄獲得麻省理工科學博士學位。當時美國,獲化學博士學位的人也屬少數,曾昭掄婉拒了美方的工作邀請,回到中國。
1927年9月,曾昭掄任教于東南大學。后來該校與其他院校合并為中央大學,曾昭掄任理學院化學系副教授,又擔任工學院化學科副教授兼科主任,此時,曾昭掄開始將自己在MIT時期闡述的化學教育思想付之實踐。
由于20世紀20年代末,有機化學在中國仍是新興學科,理論新穎、分支繁復,新概念新名詞眾多,國內尚無統一的規范譯名。實驗設備及藥品缺失與不足,國內科教界對化學還較為陌生,缺乏認識,整個教學極難展開。面對這一狀況,曾昭掄整理、添置設備藥品。并從“演講、實驗務實允當充實”出發,研究制訂了一套實行有效的教學制度和實驗方案:開展分階段分對象的有機化學教學;課堂教學和實驗教學相輔相成;培養學生科學史觀、現代意識和綜合能力;建立本科生畢業論文制度;引進歐美先進教材;編撰創新性的有機化學實驗講義;倡導教師進行科研。種種改革,在當時的化學教育界乃至整個高等教育界都走在前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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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曾昭掄還創建了中央大學化工科,并在該科首開國防化學專業,也是中國現代第一個國防化學本科專業課程。
數年工作經歷后,曾昭掄打算在南京長期安家,但學校的意外變故使他改變了主意。1931年夏,曾昭掄辭去中央大學教職來到北京,就任北京大學理學院化學系主任。
對于曾昭掄為何離開中央大學,有著不同的傳聞,其中一則尤可反映他的性格。
據說,這位曾國藩的后人沉默寡言,平時很少與人交際,只專心治學,有時簡直到了著迷的程度。一般而言,凡留洋的學生總是西裝革履,打扮入時,氣宇軒昂,頭發油光發亮,一絲不亂。曾昭掄卻反其道而行之,穿衣打扮上,具有濃厚的中國鄉村塾師的“名士”氣。他總穿著藍布大褂,皺皺巴巴,不太合身,還有些破破爛爛。臉洗得好像不太干凈,頭發不整,胡子幾天不刮,腳蹬一雙藍色或黑色布鞋,前后有洞,只能趿拉著走路,恍若古代游方和尚濟公。
這副打扮,師生們見得多了也就習以為常。但不明就里的人往往會產生誤會,搞得雙方都很尷尬。據西南聯大學生何兆武說:“朱家驊做中央大學校長的時候,有一次召集系主任開會,曾昭掄來了,朱家驊不認得,問他是哪一系的。曾昭掄答是化學系的。朱家驊看他破破爛爛,說:‘去把你們系主任找來。’曾昭掄沒有答話,扭頭走了出去,回宿舍卷起鋪蓋就離開了。隨后就去北大化學系做系主任。”
北京大學化學系是中國近代國立大學中第一個化學系。曾昭掄來到北大化學系之后,開始了一系列變革:整頓教師隊伍,實行教授專任,增建實驗設施添置儀器書刊等保障教學科研革新。
北大化學系設置了無機化學、有機化學、分析化學、物理化學等四大基礎課程,成為之后數十年中國綜合性大學化學系的基本設置。對于課程設置,曾昭掄多年之后論述道:“相關科學間的界限,乃系人為的,而且往往劃得不大清楚。這件事實實在在并沒有什么妨礙:因為學習某門科學的人,若要得到相當成功,勢不得不涉獵與它有關的別種科學。”曾昭掄主持的北大化學系,力求培養以有機化學為主的高層次化學通才,這種人才須具備科學全局眼光、廣博知識素養,又有化學研究能力,并能解決化學應用問題。
曾昭掄主持的北大化學系大多采用外國教材(英文、德文教材)作為教學用書。但在比例上開始出現了側重。1933年,化學系29門課程中,9門課程使用外文教科書,13門課程使用的是自編講義+外文參考書的方式,而MIT的教師著作占了相當比例。
為了提升實驗在化學系中的地位,1933年,曾昭掄和侯家·將諾伊斯和莫利肯的《有機物質分類反應及鑒定實驗》翻譯成中文,由北大出版組出版,供北大化學系學生使用。曾昭掄翻譯此書,實為倡行化學教學新方法,開辟學習新途徑。他不希望學生死板地按教科書上的步驟操作,想要激發學生主動鉆研的精神,靈活運用所學知識去解決問題。
這樣,美國近代先進的化學教學思想與教學方法,經過曾昭掄有選擇的移植,并進行本土化改進,促進了中國高等化學教育的發展。
1932年,國立編譯館聘請曾昭掄、鄭貞文等8人為化學譯名委員會委員。曾昭掄開始參與《化學命名原則》、《化學工程名詞》、《化學術語》等名詞規則的編訂。同時,曾昭掄還任《中國化學會會志》總編輯,希望以此促成中國化學研究與國際化學界的交流。同時,曾昭掄開始編撰《炸藥制備實驗法》、《化學戰爭通論》等書,曾昭掄青年時期的“科學救國”思想,正逐漸演變為他的實際操作。
曾昭掄主持北大化學系期間,被后世評價為,使北大化學系建立起完善的符合近代教育規范的教學秩序與管理制度,教學科研水平大為提高,全系面貌大為改觀。
費孝通回憶道:“他為這個學科費盡心力,像一個媽媽對自己的孩子一樣。在我國把實驗室辦到大學里邊,據說他是第一個。通過實際獲得科學知識,他解決了這一個很基本的問題,抓住了要害。”
按照曾氏的學生,1948年畢業于北大化學系,北大化學與分子工程學院教授蘇勉曾的說法,曾昭掄“振興北大化學系的功績可與蔡元培校長改革、振興北京大學的功績相比擬”。這話或許有點言重,但當年曾氏在北大化學系建設中的功績的確名動一時。
1937年7月7日,抗日戰爭爆發。曾昭掄跟隨北大前往昆明,任教于新組建的西南聯大。
聯大期間,物質匱乏、實驗教學嚴重不足。曾昭掄提出,學好化學要有正確的學習態度。“研究任何一門學問,一種基本條件,都必須具有正確的學習態度。迷信、偏見,以及先入為主的錯誤觀念,乃是求學最大的障礙……當然排除迷信偏見,糾正錯誤觀念,即是教育的主要目標之一。”他認為,化學教學過程本質上而言,是一種認識過程。
即使聯大時期書籍匱乏,曾昭掄仍在課堂上列出一大批參考書,讓學生查閱。他說:“研究某一專門問題的人,往往死鉆牛角,不如由廣博閱讀中,可以獲得靈感。至于由擴大眼界所得陶心冶性的影響,更不必說。最后他對文學、哲學、社會科學等,也不完全忽略。唯有知道學問的各方面,方能有健全的人生觀,而不至在見解上有偏枯歪曲的毛病。”
據1946年聯大畢業生鮑紉秋回憶:“他上課時管你下面有人無人,嘩啦、嘩啦往黑板上一寫,第一課總是寫參考書。那時我們學習就靠自覺。他講課是中文、英文一塊講,我們也聽習慣了。但是我們考試都用英文,做習題、寫實驗報告都用英文。”
因為條件限制,曾昭掄開始讓學生視野轉向社會大環境,進行地方調查,最終推行畢業論文、調查報告、畢業讀書報告相結合的考核制度。社會實踐成為曾昭掄的特色教學之一。
1946年6月,曾昭掄開始另一項議程:前往美國考察原子彈。此次考察耗時一年多,一直到1948年,曾昭掄回到香港。并開始將考察期間所獲得學生資料分析整理,寫成專著《原子與原子能》,隨同考察的還有后來在原子能領域成績卓越的朱光亞、李政道等人。
解放之后,曾昭掄重返北大,并參與一系列新中國成立的準備工作。他任北京大學化學系主任及教務長,全身心投入教學科研,多方物色師資來化學系任教。
1957年,當時民盟中央副主席章伯鈞、史良召集民盟中一些知名學者、教授開了一次匯報會,參加會議的曾昭掄、費孝通、錢偉長、黃藥眠、陶大鏞、吳景超等。他們在會上談了一下“大鳴大放”開始后個人所接觸到的情況,對形勢發表了一些看法。這六位教授很快被劃為右派,成為重點批判和討伐的對象。這就是當時聞名全國的“六教授。”
1958年4月,曾昭掄離開北京到武漢大學。同樣,武漢大學的化學系因曾昭掄的到來而獲得發展。1961年,曾昭掄病倒,確診為淋巴癌。“文化大革命”開始后不久,1966年,曾昭掄的夫人、在北京大學西語系任教的俞大絪教授自殺而死。
1967年初,曾昭掄被批斗。1967年12月8日,曾昭掄因病逝世,時年68歲。
本文參考書目:《曾昭掄評傳》 戴美政著,云南人民出版社;《南渡北歸》岳南著,湖南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