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黃雙潔 攝影_姚曦
“田野調查”:一種培育智慧與襟懷的教學方法
文_黃雙潔 攝影_姚曦
【教師觀摩筆記】
2013年7月,《教育家》雜志組織各地教師、教研員赴大理參與美國華盛頓西德威爾友誼學校(Sidwell Friend School)高中生在大理喜洲的“田野調查”—— 一種研究性學習方法。之后,每一位老師都寫出了這次參與性學習的總結。因版面之限,獨刊登黃雙潔之文章,以饗讀者。
與《教育家》雜志社及同行一行11人,抵達喜洲。甫一落座,“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立時圍合出另一片天地,雕梁畫棟的樓欄、房舍、茶幾、擺設,無聲無形中,散發出名門生活韻味。
一身粗布衣褲,John Flower滿面微笑地告訴我們:在美國,“研究能力”是一個人最重要的技能。開展“田野調查”活動,重在進行思維訓練。據他介紹,中國優質高中生到美國去,基本都會碰到一大難題:寫“歷史研究報告”。在美國,初三開始就有正式的課程,訓練歷史題材的分析與報告能力。田野調查法,對于研究能力的訓練、提升,十分有效。
他以“建筑”為例,解答了我們共同的疑問:“田野調查”,具體如何開展?
不同時代的建筑變化,可以反映一個民族、一個時代價值觀的變遷。如老房子,祠堂在中,居室在周圍,幾兄弟共同居住,父母住最向陽最舒適的房子,體現了中國大家庭的結構及孝長敬親的觀念;新房子,則電視在中,單家獨戶,父母另住,這說明了什么問題?從民國時期的房子到中西合壁的房子,革命時代的房子到現代的房子,沿著歷史進程,在田野調查中不斷尋找、發現不同的樣本,由學生發現問題:不同時代建筑的特點何在?變化何在?不同建筑樣式反映了人們怎樣不同的價值觀?也由學生自己尋找答案。
在調查之前,老師會給學生提供相應書籍,如中國的社會和經濟歷史、中國的文化史等等;教給他們需要關注的關鍵要素,學會提問、學會留意細節、學會解答問題;每天在調查之后,學生們要集中討論,并獨立完成調查報告。
學生通過“三項作業”,完成課程,即:看書,了解中國歷史、文化;考察、采訪、收集數據及信息;研討、歸納分析、擬寫調查報告。
“寺廟考察”的觀摩活動,是對John Flower“三項作業”的效果驗證。
向寺廟出發前,學生們準備所要提的問題,相互討論,與老師交流;在考察過程中,對寺廟、神像、對聯等,觀察得仔細認真,刨根究底,人人握著筆,邊提問,邊找人回答,邊在本子上寫寫畫畫;本子上所記的或是文字,或是符號,抑或是示意圖。顯然,這是為了考察結束后,回去討論、歸納分析、擬寫報告所需要的素材。在小小的寺廟里,學生們竟然流連了一個半小時,臨離開前,還跪在神像前,磕頭、祈禱,煞是有趣。
如果進入寺廟的人,換成是我國高中生,大概呆不了幾分鐘,立即會離開。他們日常的“精神食糧”基本是“教材及教輔”,早已消化不了“寺廟文化”,宗教對考試沒有用,讀不懂對聯,對神靈的地位與作用一無所知,這于他們的人生來講,似乎都沒有影響。
我們的觀摩只有半天,第三項作業沒有時間檢驗了。不想讓這個成為遺憾,以后或還會演變成疑問。所以,我特別與來自喜洲二中的高一學生馬一平同學,作了額外的交流。
他回答我時,說:喜洲也開始有強拆的事了,農村里的人土地被收走,不知他們怎么生活;喜林苑保護、開發、利用得好,但無論如何會浸染上別國文化的氣息,作為本土生長的人,覺得遺憾,很希望將來可以由自己或是自己的同胞去原汁原味地保護、開發尚存的民居。
幾天之后,他按照與我的約定,寄來了他的《“中央祠”考察報告》,過程清楚,夾敘夾議,有問題,有結論,基本上達到了John Flower的課程要求:不是要讓學生在學術上有所收獲,而是讓他們掌握一種學習方法、培養探究精神、提升研究能力。
在了解“田野調查法”時,讀到一句話:田野工作者(應)變成他者文化的讀者。我忽然悟到:原來“文本”并非只是用文字書寫在紙上,還可以是由人類的行為,以建筑、農業、禮俗、宗教、發明創造……,書寫在蒼穹下、大地上。
“誰了解南詔國的歷史?白族的歷史?大理的歷史?”領隊提問。
我們很不好意思:對大理與南詔的“知識”,是靠著金庸的《天龍八部》才得以“脫盲”,其實根本談不上對歷史的了解,大多數人奔向大理、喜洲,是沖著旅行社對“風花雪月”、三道茶的渲染。
可惜的是,這樣的“不好意思”,并非只此一件:讀不懂人文文本的不是“個例”,而是整個民族。
John Flower在交流中,不無欣喜地說:“喜洲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村落樣本。因為這里同時存在著傳統的、半現代化的、現代化的民居建筑,有著完整清晰的發展進程,可供分析研究的原始材料非常豐富。”
從喜洲到雙廊的路上,當地司機告訴我們:幾年以前,雙廊名不見經傳。一位上海來的文人,發現這個地方,并始終舍不得向外界宣傳。但終究也沒有保得住。
果然,洱海邊,雙廊像是一個巨大的建筑工地,大興土木,不知狹窄的古老街道、富具特色的民居將會被破壞成什么樣子?憶起了喜洲的“大慈寺”:這里曾在抗戰時期,于兵荒馬亂中,無償提供給華中師大作校園。此時,門庭仍在,卻已經相當破敗,由一位顯然不太正常的神婆守護;仍有學生參拜魁星樓;仍有公務員、事業單位人員參拜“大成至圣先師”孔子。
只是我不知道,不了解孔子是“禮、樂、射、御、書、數”的文武全才,不讀他的《易傳》,不讀他的《論語》、《春秋》、《詩三百》,不了解他對人生、事業的詮釋,當你納頭便拜時,他可怎么在仕途、在事業、在靈魂上護佑于你呢?
作為教育者,此行從John Flower那里學習的,哪里僅僅只是一種“田野調查方法”呢?由于缺乏傳統文化底蘊,在蒼穹下、洱海邊豐富的人文資源面前,僅只能享受“風花雪月”的美景。于傳自千百年的本土人文“文本”,已經失去了閱讀能力,這不能不說是遺憾,不能不引起警醒。
知道了“三項作業”的操作過程,是不夠的。還應該知道:國家的育人目標,若只是應試,培養出來的將是一代更比一代功利的考試機器,將是更加不具備中華傳統文化底蘊的人,將是更加讀不懂寫在蒼穹下、大地上的人文“文本”的人,將是更加徹底否定、拋棄自己固有民族文化的人——這背離了“田野調查”的初衷:
以科學的態度研究別人的文化和觀照自我的文化,并進而容忍且欣賞所有不同于我們自己的文化習俗。很難相信,一個輕易拋棄自己民族文化的人,能夠真正尊重、容忍、欣賞別族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