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區域產業品牌化戰略研究》一文的質疑與商榷

徐進亮，劇亮靜，阮 慧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 國際經濟貿易學院，北京 100029)

林升棟和黃合水兩位作者在2011年第2期《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發表了《區域產業品牌化戰略研究》(以下簡稱《區域產業品牌化》)一文，作者從傳統地理標志和現代產業集群等角度，建議“區域產業品牌化”。原文在發展區域產業方面的探討是有益的。但我們發現該文有諸多值得商榷之處，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首先，由于對世界貿易組織(WTO)《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議》(TRIPS)中各類知識產權的含義理解不正確而發生了概念混淆，主要包括地理標志與原產地標記以及地理標志與通用名稱之間的概念混淆，從而在論及地理標志產品時錯誤地引用了原產地標記的相關理論及案例。

其次，由于原文作者不了解目前地理標志在我國可以分別通過商標或地理標志注冊認證兩種手段加以保護，因此簡單建議區域產業借助地理標志的品牌化來發展，致使這一“研究結論”仍未能解決諸如“公有地悲劇”以及“產業內部窩里斗”等問題。為此，我們特提出有關質疑和商榷，以達到學術爭鳴和相互切磋的目的。

一、對《區域產業品牌化》一文中所涉相關概念的質疑與商榷

《區域產業品牌化》一文從“傳統地理標志產品”和“現代產業集群”兩個角度來論述區域產業發展，我們發現原文在相關論證過程中存在混淆下述有關概念的問題。

(一)將地理標志與原產地標記相混淆

《區域產業品牌化》一文第134頁在“摘要”中寫到“傳統地理標志產品在產業管理上面臨公地悲劇，應扶植行業協會,切實加大原產地保護力度”，并在隨后的“研究背景”中對地理標志產品進行了闡述，然而原文第135頁在“理論回顧”部分提到“原產地對消費者的產品、品牌質量的感知有特殊的意義，學界把這種作用稱為原產地效應”以及“原產地理論是區域產業品牌理論的一個重要來源”，而在第138頁的“研究建議”中則又提出對“地理標志產品的品牌化建議”，其中指出對于地理標志產品要“盡快申請原產地保護”。原文屢次交叉使用“地理標志”和“原產地”(標記)這兩個概念，可見，原文作者混淆了這兩個概念，進而導致了在其后的論述中反復出現將原產地標記產品視為地理標志產品進行案例分析的情況。忽視地理標志與原產地標記之間存在的顯著差異，不利于更好地在我國保護地理標志這一新穎的知識產權種類。因此，有必要明確地理標志與原產地標記之間的區別。

1.地理標志與原產地標記的含義

根據2005年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進出口貨物原產地條例》第三條：“完全在一個國家(地區)獲得的貨物，以該國(地區)為原產地；兩個以上國家(地區)參與生產的貨物，以最后完成實質性改變的國家(地區)為原產地。”《中華人民共和國進出口貨物原產地條例》(以下簡稱《原產地條例》)第二十六條將原產地標記定義為：“在貨物或者包裝上用來表明該貨物原產地的文字和圖形”。例如，在中國生產的產品上標記的“made in China”即為一種原產地標記。

TRIPS協議第22.1條對“地理標志”的界定則是：“就本協定而言，‘地理標志’指識別一貨物來源于一成員領土或該領土內一地區或地方的標識，該貨物的特定質量、聲譽或其他特性主要歸因于其地理來源［1］。”我國國家質檢總局2005年審議通過的《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定》第二條規定：“本規定所稱地理標志產品，是指產自特定地域，所具有的質量、聲譽或其他特性本質上取決于該產地的自然因素和人文因素，經審核批準以地理名稱進行命名的產品。地理標志產品包括：(一)來自本地區的種植、養殖產品。(二)原材料全部來自本地區或部分來自其他地區，并在本地區按照特定工藝生產和加工的產品。”2001年修訂的我國《商標法》第十六條也有類似規定：“地理標志是指標示某商品來源于某地區，該商品的特定質量、信譽或者其他特征，主要由該地區的自然因素或者人文因素所決定的標志。這些產品具有區域不可更換性，離開該區域生產的同類產品將不具有這些特點。”例如，“陽澄湖大閘蟹”就屬于地理標志產品，蟹的聲譽形成與陽澄湖當地水域方圓百里、水質清淳、水淺底硬、氣候適宜等地理環境息息相關［2］。

2.地理標志與原產地標記的區別

地理標志與原產地標記的區別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3］。

首先，二者標志的意義不同。有差別的國際貿易必須判定貨物的原產地，反傾銷措施和國別進口配額等就是針對特定“國籍”的貨物實施的，純粹的自由貿易基本不需要原產地的概念。例如，由于香港是一個自由貿易港，香港就沒有制訂進口貨物原產地規則。因此，原產地標記是從商品原產地身份與該商品在國際貿易中所應享受的待遇以及國別貿易統計角度而言的，一般與該商品的特定質量、聲譽或其他特性無關。而地理標志則屬于知識產權，用來標示某商品的特定質量、信譽或者其他特征與其來源地存在高度相關性，主要由該地區的自然因素或者人文因素決定，因而地理標志與產品的質量聯系緊密。例如：浙江的“紹興黃酒”、福建的“安溪鐵觀音”、山東的“沾化冬棗”等。

其次，地理標志與原產地標記適用范圍不同。原產地標記廣泛適用于反傾銷和反補貼、歧視性的保障措施、國別數量限制等差別性的國際貿易政策措施，原產地的判定直接影響到貨物所可能享受的不同待遇。例如俄羅斯鉆井隊在沙特海底與美國公司合作開采的石油，依照《原產地條例》的規定，礦產品的原產地為采掘地，因而該石油的原產地應為沙特，所開采的石油進口到中國時屬于進口產品，可以征收進口關稅；而地理標志屬于知識產權，與貿易政策關系不大，一般不涉及差別性的貿易政策措施。

(二)將通用名稱誤認為是地理標志

《區域產業品牌化》一文在談及諸如“公地悲劇”、區域產業內部不正當競爭等“傳統地理標志產品”問題時引用了“天津大麻花的公地悲劇”案例①。而我們認為，此處的天津大麻花不屬于“地理標志產品”，而是一種通用名稱②。

2005年我國商標局和商標評審委員會制定的《商標審查與審理標準》對商標法上的通用名稱作出了權威性規定：“商標法中的通用名稱是指國家標準、行業標準規定的或者約定俗成的商品的名稱，包括全稱、簡稱、縮寫、俗稱。”根據這一規定，通用名稱多具有規范性、廣泛性，由定義可知，通用名稱與地理標志之間存在差別，產品一旦具有通用性就不會再具有某一地區的特色性。

隨著技術擴散，部分知名原產地產品有向通用名稱轉化的趨勢，蘭州拉面即是一例。蘭州拉面起初是蘭州地區最具特色的大眾化小吃，而如今蘭州拉面館遍布全國各地，蘭州拉面也就成為了一種拉面的通用名稱。因此，與蘭州拉面一樣，天津大麻花現在也屬于麻花的一種通用名稱。

二、對《區域產業品牌化》一文“研究建議”的質疑與商榷

《區域產業品牌化》一文第五部分“研究建議”，是針對原文第四部分談到的“公地悲劇”、區域外市場拓展上的“水土不服”、區域產業內部競爭上面臨的“窩里斗”等問題提出的解決方案，這些方案從市場營銷角度出發，要求“扶植行業協會”、“區分區域內外市場”以及“引導產業內部差異化競爭”以期實現地理標志的保護和區域產業的營銷推廣。但是，由于原文作者不了解目前地理標志在我國可以分別通過商標或地理標志注冊認證兩種手段加以保護，因此簡單建議區域產業借助地理標志的品牌化來發展，致使這一“研究結論”仍未能解決諸如“公有地悲劇”以及“產業內部窩里斗”等問題，且按照我國現行《商標法》，原文的相關建議也不具備充分的可操作性。

中國作為WTO成員方必須遵守TRIPS協議在保護地理標志權上對各成員方的基本要求③。我國對于地理標志的保護主要以三種模式為主：一種是商標法④體系下的保護模式，即允許地理標志注冊為集體商標或證明商標，即通過商標法保護地理標志權；另一種是借鑒歐洲國家的保護模式，以專門法規的形式為地理標志產品提供保護⑤，由質檢局對地理標志產品予以注冊認證并加貼地理標志認證標志。但需要指出的是，2006年我國質檢局將龍口粉絲列入與歐盟互認地理標志保護試點產品時未嚴格遵守TRIPS協議中的規定：“‘地理標志’是表明某一貨物來源于一成員的領土或該領土內的一個地區或地方的標記，而該貨物所具有的質量、聲譽或其他特性實質上歸因于其地理來源”。然而，龍口粉絲最早產地是招遠，以后逐漸發展到龍口、蓬萊、萊州、棲霞、萊陽、海陽等地，完全超越了龍口地區。由此，我們認為質檢局授予“龍口粉絲”地理標志保護的做法欠妥。另根據2001年《商標法》第16條第1款規定：“商標中有商品的地理標志，而該商品并非來源于該標志所標示的地區，誤導公眾的，不予注冊并禁止使用；但是，已經善意取得注冊的繼續有效”。因而，招遠市龍口粉絲協會申請注冊的龍口粉絲證明商標也一直未獲得審批。第三種對地理標志的保護模式是農業部的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制度，即2007年12月25日農業部頒布的《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

從施加保護的主體來看，商標法體系保護模式以國家工商總局商標局為主體，而專門的法規保護模式則主要由國家質檢總局提供檢測認證；從對地理標志保護的區域界定來看，現行的商標法及商標法草案在保護地理標志的問題上都規定地理標志可以申請證明商標或集體商標⑥，商標法體系下的保護模式也對地理標志產品的產地范圍作出了明確要求，對申請將地理標志注冊為商標的申請人主體資格、地理標志產品注冊的商標轉讓、轉移等作出了規定。同時《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定》中也明確規定在申請地理標志保護時需明確地理標志產品的產地范圍⑦。

三、結論與建議

由于《區域產業品牌化》一文存在上述相關概念的錯誤運用，因此原文得出的有關保護地理標志、發展區域產業方面的建議也就難免存在諸多缺陷。基于以上的分析，針對原文“研究發現”中的問題，我們的結論與建議如下。

(一)商標法體系下的地理標志保護模式存在缺陷

目前，地理標志的保護存在重視不夠、資金投入不足和保護力度不夠等問題［4］。因此，依靠商標法體系來保護地理標志存在以下兩點不足：

1.商標法體系下的地理標志保護模式無法完全解決“公地悲劇”問題

以上問題主要是因為取得地理標志集體商標的各成員企業，仍然存在搭便車的可能性。另外，原文在論述研究發現中的“公地悲劇”提到了“山寨版天津大麻花”的示例。我們認為此處存在兩點值得商榷：首先天津大麻花不屬于地理標志產品，而是通用名稱；其次，根據TRIPS協議⑧，除葡萄酒和烈酒地理標志外，其他產品加注“仿”、“類”等字樣并不構成對相關地理標志產品的侵權［5］，如標示哈爾濱風味的“山寨版”“哈爾濱紅腸”，就不構成對“哈爾濱紅腸”的侵權。同樣，我國2003年實施的《集體商標、證明商標的注冊和管理辦法》中也僅對葡萄酒、烈性酒地理標志的保護作出額外規定⑨，這意味著商標法體系下的地理標志保護模式存在保護力度不夠的缺陷。

2.單一的商標法體系對地理標志的保護缺乏權威性

與質檢局不同，工商局和商標局缺乏對地理標志產品的質量檢測手段，因此由商標局對“地理標志產品”授予的證明商標或集體商標也就有可能缺乏消費者的信賴。

(二)對借助原產地標記注冊和集體(證明)商標促進區域產業發展的相關建議

除了區域內的地理標志產品以外，區域性產業所生產的一般工業品多屬于非地理標志產品，而區域內的一般工業品通常也可通過原產地標記來突出其產品的特色，如“義烏小商品”和“浙江海寧皮革”等。因此，我們建議：充分利用國內相關法律法規，對于區域性產品實施原產地標記和商標法(集體商標、證明商標)的雙重保護模式。即針對縣級以下的區域性產品申請質檢局原產地標記注冊認證和商標法體系下的集體商標、證明商標保護；而對縣級以上的區域性貨物或服務申請質檢局原產地標記注冊認證保護。這種雙重保護模式的優勢在于：

1.質檢局原產地標記注冊認證具有很強的質量說服力

根據國家質檢總局2001年頒發的《原產地標記管理規定》，質檢總局承擔原產地標記的認證工作，而質檢總局在產品的品質鑒定上存在優勢，使得獲取原產地標記注冊認證的產品具有品質保證。

2.原產地標記注冊認證可擴展到服務性產品

根據2001年制定的《原產地標記管理規定》第四條：“原產國標記是指用于指示一項產品或服務來源于某個國家或地區的標記、標簽、標志、文字、圖案以及與產地有關的各種證書等。”可見，服務性原產地產品也有資格獲得原產地標記[6]。

以義烏中國小商品城為例，義烏中國小商品城所批發和出售的小商品聞名全國乃至世界，其名稱已經是商品的一種質量和聲譽保證。義烏中國小商品城內的國際商貿城是浙江省旅游局指定的購物旅游定點單位，被浙江省工商局授予浙江全省首個“五星級市場”稱號。而按照WTO《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議》、國家質檢總局《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定》及國家工商總局和農業部于2004年12月7日發布的《關于加強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與商標注冊工作的通知》中對“地理標志”的定義，地理標志產品只能限定于“貨物”，地理標志不能應用于知名“服務”原產地名稱的保護；與此不同，質檢總局制定的《原產地標記管理規定實施辦法》第十二條則明確規定：“服務貿易中的原產地標記，申請人應提供該項服務的權利證明和服務性的依據，由檢驗檢疫機構組織驗證，對符合標準的，簽發《原產地標記證明書》。”可以設想，除了在所出售的商品上加貼“XX地”制造的“貨物原產地標記”以外，再對義烏中國小商品城所批發和出售的小商品加貼“浙江義烏中國小商品城出售”的“服務原產地標記”的認證圖案，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體現所售商品的質量信譽，這不僅可以有效防止其他地方假冒使用“義烏中國小商品城”的名稱，也有助于生產這些小商品的微小企業知名度的進一步提高，從而擴大其市場份額。

注 釋：

①相關具體內容詳見《區域產業品牌化》一文第137頁。

②2003版《商標法》第十一條中規定：下列標志不得作為商標注冊：“(一)僅有本商品的通用名稱、圖形、型號的。”

③參見TRIPS協議第3節，第22條、23條。

④2003年版《商標法》第16條規定：“商標中有商品的地理標志，而該商品并非來源于該標志所標示的地區，誤導公眾的，不予注冊并禁止使用；但是，已經善意取得注冊的繼續有效。”2003年版《商標法實施條例》第六條規定：“商標法第十六條規定的地理標志，可以依照商標法和本條例的規定，作為證明商標或者集體商標申請注冊。”

⑤國家質檢總局2005年頒布《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定》對地理標志權實施專門保護。

⑥現行《集體商標、證明商標注冊和管理辦法》第四條、第五條、第六條、第十六條和第十七條。

⑦2005年實施的《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定》第十條：“申請人應提交以下資料：(一)有關地方政府關于劃定地理標志產品產地范圍的建議。(二)有關地方政府成立申請機構或認定協會、企業作為申請人的文件。(三)地理標志產品的證明材料，包括：1.地理標志產品保護申請書；2.產品名稱、類別、產地范圍及地理特征的說明；3.產品的理化、感官等質量特色及其與產地的自然因素和人文因素之間關系的說明；4.產品生產技術規范(包括產品加工工藝、安全衛生要求、加工設備的技術要求等)；5.產品的知名度，產品生產、銷售情況及歷史淵源的說明。”

⑧參見TRIPS協議：“第23條對葡萄酒和烈酒地理標識的附加保護1．每一成員應為利害關系方提供法律手段，以防止將識別葡萄酒的地理標識用于并非來源于所涉地理標識所標明地方的葡萄酒，或防止將識別烈酒的地理標識用于并非來源于所涉地理標識所標明地方的烈酒，即使對貨物的真實原產地已標明，或該地理標識用于翻譯中，或附有“種類”、“類型”、“特色”、“仿制”或類似表達方式。 ”

⑨2003年實施的《集體商標、證明商標的注冊和管理辦法》第

十二條：“使用他人作為集體商標、證明商標注冊的葡萄酒、烈性酒地理標志標示并非來源于該地理標志所標示地區的葡萄酒、烈性酒，即使同時標出了商品的真正來源地，或者使用的是翻譯文字，或者伴有諸如某某“種”、某某“型”、某某“式”、某某“類”等表述的，適用商標法第十六條的規定。”

［1］Rikowski，Ruth.TRIPSinto the unknown:Libraries and the WTO Agreement on Trade-Related Aspects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J］.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Library Associations，2003，29(2)：141-151.

［2］徐進亮，富堯.對《法國原地保護制度對推進我國優勢農產品發展的啟示》文中有關“原產地”問題的質疑與商榷［J］.經濟地理，2010(7)：1170-1173.

［3］張國華.地理標志等易混概念的比較研究［J］.行政與法，2006(2)：115-117.

［4］曾德國.充分利用三峽地理標志，大力發展庫區特色經濟［J］.集團經濟研究，2007(4)：99-100.

［5］Yoon Heo，Tran N Kiem.Vietnam’s Intellectual Property Landscape from Regional Perspective［J］.International Area Studies Review，2011，14(1)：73-104.

［6］徐進亮，劉婉瑩.完善我國政府采購“本國貨物”界定標準的若干思考［J］.學海，2012(4)：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