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那么多糖,小心以后長蛀牙。”小時候媽媽就對我說。
“放心啦,不會的。”我朝她擺擺手。
……
“咝——痛——”我捂著嘴去找媽媽。
“你看你看,真的長蛀牙了。”媽媽看了一下,說。
從牙根一直蔓延到心里的疼,將我從睡夢中喚醒。墊著腦袋的胳膊已經麻木了,課桌被口水打濕了一小片,黑色水筆的筆蓋不翼而飛。
還是午休時間。身邊的L在訂正《物理五三》上的題,明亮的橘紅色叉叉分外刺眼。后排的P和C在討論一道幾何證明題輔助線的添法。
天花板上的風扇轉得嘎吱作響,卻攪不動日漸黏稠的空氣。電扇下方的你正眉飛色舞地和同桌討論著什么。你頭頂那幾根永遠打理不服貼的頭發隨著身體的起伏一晃一晃,越過那發梢望去,是大幅的三勒漿廣告。
——距離中考還有89天。突然間,病牙又痛了一下。
分明是到了最緊張的時候,整個人卻越來越浮躁,更多時候腦子里充斥著的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比如班主任的閃亮高跟鞋,比如前一天晚上爸爸做的好吃的牛排,比如前排的某某剛換的新發型。
還有,這一場悄然滋生的暗戀。
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你的?大約在你移至我鄰桌,我們開始熟絡的時候。“無良”的四人小組在自習課上玩起了“時人地事”游戲,就是大家輪流在紙上用“某某在某時于某地做了某事”句式造句,看誰寫的內容好玩。我們創造出了很多笑話,四個人一齊抖動雙肩的場面看起來很和諧。你把紙條偷偷地塞到我手里,冰涼的指尖觸碰到我時,讓待在悶熱教室里的我頓感清涼。偶爾我被寫成主角,你會轉過頭來隱忍地笑,眼睛里盛滿了陽光。
放學后做值日,你拿著拖把一個勁兒催我們快掃,T被逼急了,拿起掃把朝你丟過去,把灰撒到了你頭上。兩秒鐘后幾個人開始滿教室追著互相揉頭發。
出了校門慢吞吞走著回家,聽見你在我背后和人說著話。我一回頭就看見,逆著陽光的你推著自行車,身邊是一位笑容明媚的少女。晚霞給你們的身影描上柔軟的金邊。
左邊的牙齒莫名就痛了一下。
初三上學期就時不時聽到關于你和她的事情,“他們從小學就同班,認識很久了”、“聽說某某也喜歡她”之類,我從來當做八卦聽。
直到親眼看見你們在一起,終于發現自己不能再平心靜氣。
我和她也是關系不錯的朋友,于是自以為圣母似的保持著暗戀。下課的時候,你總是跑到她的身邊,和大家一起閑聊,爽朗的笑鬧聲像是一顆顆彩虹糖,如同廣告里那樣傾瀉而出,成為流動的糖果河。可惜我生了蛀牙,僅僅一粒糖的甜就讓我疼得直抽冷氣。
越想拼命留住的時光跑得越快,親手撕下的倒計時日歷頁數已經超過了墻上剩余的那些。
一個多星期前,保送生的評選開始。將三年來得到的大大小小的證書和大考成績單堆滿課桌,手里的計算器按得吧嗒作響,我算了自己的總分,也偷偷算別人的,估計自己大概可以進學軍或杭高……
喝水的時候目光又飄到了你那里。你正弓著背訂正卷子,細碎的劉海黏在額頭上,神情無比專注。你因為缺少比賽獲獎加分,所以奮力地沖刺中考。我知道還有一個讓你想留下來考試的重要原因是,她也沒被保送。
我揉揉眼睛低下頭繼續折騰計算器,牙根上隱隱的痛已經被習慣性地忽略。
“再不去醫院拔掉就遲啦!”媽媽又催我。
“知道了——下星期看輪得到保送就去拔掉吧。”我答應。
和爸爸一起在接受保送的聲明上簽完字,校長笑著說了聲“加油”,身后坐滿了或緊張或欣喜的同學和家長,不大的禮堂沸反盈天,你不在里面。
接著只上了一天課就被通知不用去學校了,留下一大箱子還來不及帶走的書在寢室。
麻藥的藥效還沒有過去,嘴里的止血藥棉感覺不到。
出了醫院便被燦爛的陽光包裹了全身,突然感到很溫暖。坐在公交車上,頭腦中一幕幕仿佛無聲電影的場景流水般淌過。
星期五晚上上完物理補習后一起仰望過的星空,放學后教室里被當做表演道具的掃帚,課桌底下傳來傳去的紙條,激烈爭論過的數學題,還有夕陽下單車與少年的背影。
他們變成各種顏色的糖果,玻璃糖紙閃著耀眼的光。可我已經不痛了。再見吧,舊時光里的少年。
(蝴蝶飛飛摘自《中學生天地·A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