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做美術系系主任時,記得我們那個系最漂亮的女孩子有好多男生在追她。有一天我們正在上課,她忽然沖進來,說某某你給我的那封信,我要念給大家聽!說著就撕開信封開始念。那個男孩子,低著頭摸著鼻子走出去了。
我忽然想到賈瑞,也忽然想到王熙鳳,雖然我不覺得我們這個校花這么壞。我把她叫到辦公室,我說有一首唐詩念給你聽。
我說:“唐朝的張籍寫過一首詩,用女性的第一人稱說:‘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你知道我有丈夫,你又送我這么重的禮……;我覺得第三句、第四句好有趣:‘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我都結了婚,還有人愛我,把它系在那件大紅色的裙子上;‘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里’——我家里是有家教的,是有身份的人,我的丈夫是有頭有臉的人;接著趕快轉了一句,真了不起:‘知君用心如日月’——我知道你光明磊落,你送我這么名貴的珍珠并沒有非分之想——我后來跟很多女學生講這句話,你一定要學會這句話,你要跟那個男生說,‘知君用心如日月’——你就是愛我,愛很單純;‘事夫誓擬同生死’——我已經發誓要跟我的丈夫共生死,我愛他,這個是重點。‘還君明珠雙淚垂’——就覺得好遺憾,人生是有遺憾的;‘恨不相逢未嫁時’——我沒結婚的時候怎么沒有碰到你呢?”
我跟這個校花講了這首詩,她就哭了。她說:“老師,我懂了。”
可是,我想,那個摸著鼻子走的“賈瑞”還是受傷了。
(睿雪 摘自《蔣勛說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