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牛犢不怕虎,是因為不知道虎的可怕。留學期間,為了賺錢,我一個女生連工廠夜班都敢上。本身工廠做工就是一份熬死人的差事,再加上是晚上,基本上都只有外國廉價勞動力才肯干:一部分是簽了合同的專職打工者,一部分便是我們這種留學生。
恰好一個朋友放棄了工廠的活,需要找人頂替,于是我馬上跟著他來到了工廠面試。面試很簡單,確認姓名、國籍、健康狀況、是否在讀大學、存折賬號、電話號碼、外國人身份證等一些基本情況,第二天便可以上班了。至于其他的,甚至是需要干什么,都一無所知,只知道是離學校不遠的一個手機會社,工作時間是每天下午六點到早晨五點半。
學校食堂原來并不是最難吃的
終于等到次日下午5點,我火速沖到工廠去。昨天見過的主管引著我在門口換了工作服和鞋子,就帶著我去了車間。
整個車間約莫二十人,總共兩排機器,大家都在各自的機器旁忙碌著。正在好奇中,機器停止了轟隆,外面來了一群穿著工作鞋的人,主管讓我和他們站在一起,接受班長的訓話,也無非就是“注意安全”之類的。
訓話后,大家都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茫然地傻站著,不知道該去哪里。班長帶著我去了一臺機器前面,讓正在干活的那個人走開了。旁邊的格子里整齊地擺著一摞摞黃色的像紙又不是紙的東西,他說那是原件,面前的機器就是模具。我的工作就是將原件放入模具里,再按機器上的按鈕,上面的模子就會壓下來,打出一個個產品。每打完五個,就要清理一次機器,防止碎屑卡在機器里,引發爆炸。清理機器的時候,要用機器側邊掛著的氣槍。氣槍的沖勁兒很大,班長讓我拿著試的時候,一把沒抓住,硬生生地讓我后退了半步。班長不滿地看了我一眼,又指著旁邊的本子說那用來記錄我打的模具,在上面寫上幾點幾分開始,幾點幾分結束,總共打了多少張,最后署名。若產品不合格,會從記錄上查下來,責任落實到個人。
按部就班地干了兩個小時后,旁邊的人提醒我關了機器去吃飯,我便跟著大家穿過曲曲折折的走廊來到食堂。一直都覺得學校食堂是最難吃的,現在有了工廠食堂作對比,學校食堂就屈居第二了。如果難吃,能夠吃得飽也好,但是菜是涼的,肉是幾乎沒有的,米飯也是硬硬的。
飯后有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很多工友在休息室里就睡了,而我怎么也不困,就盯著表等開工。驚喜地發現另一個也沒有睡覺的工友,興奮地主動打招呼,得知這個車間里一半以上都是中國人,還有兩個朝鮮的,一個越南的,一個菲律賓的。打工的留學生,加上我總共五個。
開工的鈴聲響起后,大家自覺地回到座位開始工作,一直干到早晨五點半下班。我原以為自己會犯困,但是直到下工都精神抖擻,回到宿舍也一直不想睡,不覺得疲憊。
我連農民工都不如
我的課程恰好都選在每天中午12點到下午5點,第二天下午下課后急匆匆地趕回宿舍,放下書本就去工廠。在車間里換好鞋子和工作服,打卡簽到,和白班的同事們交班。主管發給我一雙手套,讓我戴上后再在十個手指頭上分別套上了一個橡膠套,方便理開模型卡。怪不得我第一天拿模型卡的時候那么費勁兒,原來是沒有這些裝備。
第二天就沒有第一天興奮了,到了凌晨兩點,上下眼皮直打架。先前有個工友,因為犯困操作不當,機器爆炸了,自身傷勢嚴重,還殃及了左右的工友,所以現在每工作2個小時就會休息5分鐘。凌晨兩三點是最難熬的時候,班長會不停地巡視,提醒要睡著的工友,避免事故發生。
日復一日地重復著同一個動作,每天早晨下班時,腦子都一片空白,再也沒有第一日的精神,總期待著交接班的同事快些到來。程序化的換裝,打卡下班。回到家里差不多6點過,渾身癱軟無力,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直到11點起來洗漱,隨便塞兩口飯便去上課。下午下課后時間緊,要趕去工廠,幾乎沒時間吃飯。于是,在工廠打工期間,我每天就只能吃兩頓飯。
工作越來越熟練,被訓斥卻越來越多。剛開始被數落干活太慢,后來被數落老是犯困,再后來是機器打掃得不勤快,或者是上班的時候聽mp3。我是真心地感到冤枉,聽mp3是這里的老員工教給我的,說是為了防止工作的時候犯困,可以下載些有聲小說、相聲小品來聽。別人聽都沒事兒,怎么我一聽總是被訓斥呢?班長訓斥人的時候,話語很惡毒。旁邊干了兩年的職業工人,制造的速度比我快好多,班長指著我說就是讀書讀傻了,所以才干得那么慢。
每天必備的訓斥,聽著聽著就成了習慣,早就忘了什么是自尊。不止一次地想自己何其卑微,真的是連農民工都不如。農民工還有自己的拿手技術活,而我什么都不會,只能干最低級的活,看眾人的眼色,為了工資茍活。離開了爸媽的庇護,誰會在乎我,我又算什么?
一月下來,當折合人民幣9000塊錢的工資捧在手里時,熱淚馬上就盈眶了。想想這一個月都沒有睡過覺的夜晚,看著這工錢,心里一陣擰巴。這工,確實不能繼續再打了,以后也不要再跟著別人受氣。要想過不憋屈的生活,只能現在努力,努力的最好方式就是學習。
(江雅儀 摘自《青年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