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鄧稼先接受了國家最高機密任務——秘密研制原子彈。隨后他人間蒸發(fā),隱姓埋名,整整28年,鄧稼先生死未卜不知去向,他的夫人許鹿希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無怨無悔癡情等待28年,28年后夫妻好不容易再度重逢,鄧稼先卻因為核輻射身患重病,在妻子懷中離開人世。
一句“我支持你”,我開始了28年的守候
我永遠不能忘記1958年8月盛夏的一天。那一天鄧稼先進家門時,4歲的女兒典典正和兩歲的兒子平平玩耍,一切和平時一樣,我隨口問了一句:“今天怎么晚了?”他只點了點頭,沒回答。草草吃過飯后,他就獨自上床休息了。
但奇怪的是,他很久不能入睡。我透過窗戶看到月亮已經(jīng)到了夜空的正中間,他依然沉默地醒著,我有些沉不住氣了:“你今天是怎么了?”聽我開口,他干脆坐起來,眼睛卻看著外面的月亮說:“我要調(diào)動工作。”我問他調(diào)哪兒,做什么工作。他回答:“不能說?!蔽覇柲芊窠o我一個通信地址,他說:“不行?!?/p>
我那時才30歲,他34歲,孩子很小,我又不知道他干什么去,可是他態(tài)度很堅決。后來他突然又說了一句:“就是為它死了也值得?!甭牭竭@話時我哭了,我問:“你干嘛去,做什么事情要下這個決心?”他不正面回答我,卻說:“家里的事情我都管不了了,一切都托給你了?!北M管充滿痛苦和擔心,但我還是回答了他一句:“我支持你!”
而我沒想到,他這一去就是28年。
1953年,我從北京大學醫(yī)學院畢業(yè)后留校任教。不久,與鄧稼先結婚?;楹?,他做科研我教書,有過5年輕松悠閑舒適快樂的生活。
在接到任務后的第一年,他白天消失,晚上很晚回來,回來后坐著愣神,什么也不說。一年后,他離開北京。我只知他去了西北,但做什么,我完全不知。
有一年冬天,我正準備帶孩子出去打雪仗,電話突然響了,說是鄧稼先的同事回來了,問我要不要給鄧稼先帶什么東西過去。我放下電話就出門了。那天雪很大,我只能推著自行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我在百貨大樓給鄧稼先買了很多糖果和炒面,拿給他同事。那兩年,我給他買東西特別勤,對他的思念也就全在這突如其來的帶東西上了,雖然不知帶到哪里。
1964年10月16日下午3時,第一顆原子彈在新疆羅布泊成功試爆。那一天,我父親許德珩問他的老朋友嚴濟慈:“為國家研制原子彈的是何方神圣?”嚴濟慈不禁哈哈大笑:“你還問我,去問你女婿吧!”
聽完他們的對話,我緩緩地舒了口氣,恍然大悟,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這時,我才猜到鄧稼先干什么去了。
1971年夏天,周恩來總理將鄧稼先召回北京會見楊振寧先生,我便因這個機會見到了他。那是進入夏季后氣溫比較高的一天,當他推開家門站在我面前時,我感覺他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一樣。眼前的他穿著舊灰制服和綠軍便鞋,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當年那么英俊高大的漢子,如今都有了白頭發(fā)。分別那么久,我們突然見面,彼此相望,誰都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兒,還是鄧稼先先說話了:“家里都好吧?”“好好……”我連著說了幾個“好”字,才回過神來。我有些不自然地走近鄧稼先,想接過他手里的提包。當我的手拉住提包的時候,他卻把提包抓得緊緊的。分別的時候我們都是30多歲,十多年過去了,是生疏了,還是人到中年?我們就這樣面對面地抓住一個提包,相對無言。我強忍著就要流出的眼淚問:“你回來啦?”他沒有回答,只是松開提包來拉我的手。提包掉在了地上,我們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這一刻,淚水在無聲地流淌。
28年的分別,思念的終結竟是永別
1986年6月24日,《人民日報》和《解放軍報》在頭版頭條刊登了《兩彈元勛——鄧稼先》的長篇報道,一下子把鄧稼先推到了公眾的面前。而此時,在解放軍301醫(yī)院,虛弱的鄧稼先正躺著接受輸血。
研制核武器不可避免地要接觸大量放射性輻射,他們管這叫“吃劑量”。1985年鄧稼先被檢查出直腸癌,已屬中期偏晚。醫(yī)生在第二次手術以后出來悄悄跟我說,他們在手術臺上已經(jīng)看到了癌細胞擴散的部位,可是那個部位是手術刀不敢進去的。鄧稼先疼得受不了,出血很厲害,背上和腿上大片的血,鼻子、嘴都流血,肛門都流血,尿全是血,可怕極了,非常慘。
當初,我知道他因為輻射,身體嚴重受損時,急得直跺腳。那次我跟他發(fā)脾氣了,說:“你一定不能去了,一定得回來。”他就笑,說,回來我做什么?我說,你就做你的學部委員,就是院士。“要是不發(fā)給我工資呢?”我說,沒有關系,一分錢不掙我養(yǎng)你。實際上他們當時在突破中子彈,根本就離不開。所以就算是脾氣發(fā)過去了,我還是要依著他,想法子幫他恢復。
在他養(yǎng)病的一個休息日,我陪他去頤和園散心。走在路上,鄧稼先突然說:“希希(鄧稼先從跟我認識就叫我希希),這么多年你都沒來過了?!薄笆前?,一天到晚都忙,哪兒有空。”我本想說一個人來有什么意思,卻改說了這樣一句話。我們的步子放得很慢,在一塊石頭上稍作休息時,他指著天邊的紅日對我說:“希希,這個景色,你可以用一部名著里的一句話形容?!薄凹t日依著白云栽。”我說完這句,接著說:“你又在考我呀,這是紅樓夢里的詩句?!甭犞业幕卮?,他輕嘆了一口氣:“恬淡、悠閑,要能老是過這樣的生活該多好啊!”我聽出了他對這個世界的不舍和眷戀。
然而,一個多月后,他就因癌癥晚期全身大出血逝世。我絕望地哭泣著,他的手在我手中慢慢變涼了。我不相信地問自己:“20多年的等候,就是這樣嗎?”從1985年7月31日到1986年7月29日,是我們相處的最后日子。這一年里,我的心情非常復雜,我沒想到思念的終結竟是永別。
這么多年,很多人問我為什么能夠28年始終如一地支持鄧稼先。我想,世界上的婚姻有多種類型,鄧稼先和我是那種相互托付一輩子的夫妻。不向對方索要任何東西,都會心甘情愿地為對方付出自己的一切,這,就是我倆之間的愛情。
(國華摘自《兩彈元勛鄧稼先的曠世愛情:英雄大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