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鐘書先生說,中國現代文化史上,有兩個人很重要,一個是“不寬恕”的魯迅先生,一個是“大愛無聲”的傅雷先生。
我最初知道傅雷先生是通過他的名著——《傅雷家書》。性格內向、不事張揚的他用一封封折射其思想光芒的書信教導他的大兒子傅聰。這些家書百分之百體現了他的思想,寫在紙上的都是些家常話,他無拘無束,心里是怎么想的,筆下就怎么寫,用不著擔心“審查”,也不用擔心“批判”。
而正因為這樣,《傅雷家書》如山間潺潺的清溪,如碧空舒卷的白云,如海上自由的鳥兒,如未經雕飾的美玉。感情是那樣率性質樸,文字是那樣樸實無華,無需半點修飾,沒有半點裝腔。這濃濃的父愛溢滿字里行間,在疼愛的同時,不忘對兒子進行音樂、美術、哲學、歷史、文學乃至健康等等全方位的教育。試想,古往今來能有多少父子可以溝通如斯?因為這確實需要太多的條件:父親需要學貫中西,兒子也要知書達理,而父子之間更要在相互尊重和愛護的基礎上達成充分的默契。
整整一部《傅雷家書》收錄了180余封書信,之所以在十幾年來能寫這么多信,傅雷對傅聰說得很清楚:“長篇累牘地給你寫信,不是空嘮叨,我想時時刻刻,隨處給你做個警鐘,做面‘忠實的鏡子’,不論在做人方面,在生活細節方面,在藝術修養方面,在演奏姿態方面。”貫穿全部家書的情意,是要兒子知道國家的榮辱、藝術的尊嚴,能夠用嚴肅的態度對待一切,做一個“德藝俱備、人格卓越的藝術家”。
有一位日本學者這樣評價《傅雷家書》,她說:“傅雷的愛,是中國父親特有的、笨拙的愛。他并不像美國父親那樣,帶著兒子爬山踢球,也不像法國父親那樣,教自己的孩子跳華爾茲喝香檳酒,更不同于紳士的英國父親,指導孩子如何謹言慎行地維護家族的榮譽。”
而我想說,傅雷只是傅雷,正如他的譯作《約翰·克里斯朵夫》中的一句名譯——“江聲浩蕩”一樣——這個詞之前并不存在,之后也沒誰再用過。他的愛是種大愛,無聲無息,卻能海納百川,無聲無息,卻如細雨潤物。他的愛,是堅忍不拔的信念,是坦蕩無私的胸懷。
在那世道險惡、人心不古的環境里,既不“檢舉”又不“坦白”的能有幾人?他專注于自己的譯著事業,為了家庭的安寧與譯著的完成,整日執筆于自己的書房而不與世俗糾纏,他甚至要求降級、停發工資,僅靠稿費維持生計。
他擁有知識分子的良知與尊嚴,他是倔強的,不肯屈服的。相對于一些人說違心話干違心事,傅雷是沉默的,而這正是一位偉大翻譯家、一個靠事實說話的人的人生信條——終生只說真話,否則就是沉默。而支撐他高山大海般信念的仍是他的無聲大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