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底下的樂園

一

兒子剛認識一些簡單的漢字時，就非常喜歡看有插圖的故事書。上小學之后，又迷上了《漫畫》雜志，每天放學回家，除了寫作業就是趴在《漫畫》上。

兒子比同班的孩子小一歲，學前又沒有訓練寫字和算術，各種能力都相對弱些。我迫切地期待兒子能盡快縮短差距迎頭趕上，便壓縮了他課余玩耍的時間，并且不再允許他買《漫畫》書。

兒子卻依然故我。不僅如此，還添了一個新習慣：每天買一份報紙，放學回家看完了報紙才動手寫作業。我心里很焦急，但細想又覺得沒有批評兒子的充分理由，就強忍著沒有說什么。

一天，開完全校職工會后，我很晚才回到家。換了鞋子徑自走進兒子的臥室，看到他正聚精會神地看報紙。我劈頭便問：“作業寫完了嗎？”兒子頭都沒抬地回答：“沒。”校會上帶回的壓力，對兒子未來的憂慮，加之一整日奔波的疲憊，積郁多日的情緒終于被觸發，我呼一聲拉開寫字桌對面的窗戶，摘下兒子手中的報紙，刷一下扔出了窗外，然后“平靜”地離開了兒子的臥室。

家里一片靜寂。先生將我拉進臥室關上門，壓低聲音責備我：“你這是干什么？孩子多好的習慣，你這樣做合適嗎？”洶涌的淚水奪眶而出，我憤怒地對先生低吼：“是！我沒有你懂！你知道怎么管孩子嗎？你知道今天的孩子面臨的是怎樣激烈的競爭嗎？你知道別人的孩子這會兒正在做什么嗎？人家都在學奧數，上補習班！你兒子拿什么進實驗中學……”先生面對我連珠炮式的搶白和奔涌而下的淚水，沉重無語。我坐在床邊抹淚。轉念間，滿心無奈，默默起身下樓，在綿綿雨絲里將報紙撿了回來。我把潮濕的報紙送到兒子的書桌上，帶著重重的鼻音低聲對兒子說：“媽媽態度不好，以后寫完作業再看報紙。”兒子開始抽泣，一邊低頭寫作業，一邊噼里啪啦掉眼淚。

二

從那以后，兒子似乎很久都沒有再看《漫畫》和讀報紙了，沒事就看語文書，但看書的方式發生了一些變化。兒子的床很低矮，四周都是封閉的，床沿離地面約有四五公分的縫隙。兒子常常整個人橫臥在床上，兩只胳膊耷拉下來，把語文書放在地板上看，他說這樣既省力又舒服。

一天，我打掃清潔兒子的房間，意外地發現了一個秘密：兒子的床肚底下藏著好多報紙、漫畫書！原來他將漫畫書或報紙與語文書并列打開在地板上，聽見我的腳步聲，只需輕輕勾一下手指，“禁讀物”就會飛快而無聲地滑進床肚底下去了……那一刻，面對眼前的一大堆“寶貝”，我的內心五味雜陳。我努力保持冷靜：該如何處理兒子的“秘密天堂”？將兒子像抓小雞一樣拎到這些“罪證”面前，讓他啞口無言、無可遁形，然后惡狠狠地教訓他一頓，將這個小世界從此取締？不不，這太殘酷了！

如今的孩子們起早睡晚，埋首于各種大小試卷，穿梭于各種補習班、興趣班，忙著為老師掙分數，為家長掙面子，為升學加分考級拿證，幾乎完全失去了自己……如果連這床底下私藏的一點陽光和歡樂也被無情地掃蕩，那孩子的生活還有什么樂趣！也許逼迫能夠逼出高分，甚至一路將他逼進名校，可我不希望兒子成為只會讀書做習題考高分的脆弱豆芽菜，人生征途中，他更需要搏擊風雨的耐力，尋找陽光的能力！權衡之下，我心軟了，設法將那些寶貝逐一放回原處。我只想給兒子的心靈留一小片自由明媚的天堂。

隨著年齡的增長，兒子小天堂里的讀物也在不斷豐富著：《體育天地》《雜文選刊》《南風窗》《特別關注》……甚至接觸到了特立獨行的王小波……它們在準確地告知我：兒子的心智長到了多大。有時我甚至暗自得意：兒子簡直生來就是個了不起的男人！

現在，兒子已是一個大二的陽光男孩了。當年因為我對兒子的不忍與妥協，逼迫自己以一顆并不堅定的心，戰戰兢兢地讓孩子自由成長，本已做好了承受失敗的打擊，卻萬分欣喜地發現，當我們離強烈的功利心遠一點點，孩子離全面健康的發展就近了一點點！也許，兒子至今都在為自己的秘密天堂沒有被媽媽發現而暗自得意著，其實，他不知，媽媽也正為自己當年沒有沖動毀壞兒子的秘密天堂而暗自慶幸呢！

編輯 朱璐 zhulu83@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