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愛孩子一樣愛我的老年癡呆父親

如果你年邁的父母出現了“異常”，請你一定要用最大的愛心和耐心對待他們。盡管他們大腦萎縮了，智力退化了，但是，永不消逝的是他們心底深處的愛——

父親是中學教師，一向溫文爾雅，是出了名的好老師、好丈夫、好父親。可是，他在61歲那年，竟然得了老年癡呆癥。從此，我們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開始了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

父親患病那年，我剛參加工作，平時住在單位，周末才回家。父親一見我，總是驚喜地說：“小雨，你回來了！什么時候回來的？”可過不了一會兒，他從里屋出來，再見到我，仍然會驚喜地重復剛才說過的話。我和母親都說他“老糊涂了”，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后來，父親的行為變得越來越怪異：吃飯時把肉、蛋都挑到自己碗里，接連幾個小時大聲唱戲或喊叫，經常因為一點點小事對著母親大發雷霆……有一次甚至操起小板凳往母親身上砸。母親氣得流淚，我毫不留情大聲斥責父親。每當此時，父親就會悻悻地住手，垂頭喪氣地坐到沙發上。有一回，父親竟然對著陽臺上的花盆小便。母親拽著他到衛生間，他還走一路尿一路。我不明白父親是怎么了：四肢健康，腸胃發達，吃飯比以前還多，他怎么就變成這樣一個自私乖戾、不知羞恥、令人討厭的老頭子了？

直到有一天，鄰居把迷路的父親送回家，看著父親滿身滿臉泥土卻一臉茫然的樣子，我突然意識到父親病了。醫生診斷，父親得了老年癡呆癥。雖然一直在治療，父親的病情還是一天天加重。漸漸地，他不再認識許多老熟人和相識多年的老鄰居，再后來，連母親和我也不認識了。

前年春節，父親的一些學生來家里看望他。我發現，父親趁人不注意時抓起桌子上的水果、花生藏到身后的沙發墊子下面，過一會又故伎重演。等客人都走了，父親急急忙忙把藏起來的東西裝進塑料袋里，外套不穿就往外跑。我和母親追過去，他興奮地說：“小春和小雨該放學了，我去接他們，他們最愛吃蘋果和花生了……”原來父親忘記了所有的人，心里還裝著我和早逝的哥哥。

一天，我整理父親的東西，發現了他的剪報本。最后一張剪報的題目是《當我老了》，旁邊的日期是2004年，那正是父親患病初期，我經常不耐煩地打斷他“教誨”的時候。我一口氣讀完這篇短文，哭得個一塌糊涂。

《當我老了》原文如下：

當我老了，不再是原來的我，請理解我，對我有一點耐心。

當我把菜湯灑到自己的衣服上時，當我忘記怎樣系鞋帶時，請想一想當初我是如何手把手地教你。

當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復你早已聽膩的話語時，請耐心地聽我說，不要打斷我。你小的時候，我不得不重復那個講過千百遍的故事，直到你進入夢鄉。

當我需要你幫我洗澡時，請不要責備我。還記得小時候我千方百計哄你洗澡的情形嗎？

當我對新科技和新事物不知所措時，請不要嘲笑我，想想當初我怎樣耐心地回答你的每個“為什么”。

當我雙腿疲勞而無法行走時，請伸出你年輕有力的手攙扶我，就像你小時候學走路時，我扶你那樣。

當我忽然忘記我們談話的主題，請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回想。其實對我來說，談論什么并不重要，只要，你能在一旁聽我說，我就很滿足。

當你看著老去的我，孩子，不要悲傷。理解我，支持我，就像你剛開始學習如何生活時我對你那樣。

當初我引導你走上人生路，如今請陪伴我走完最后的路。給我你的愛和耐心，我會報以感激的微笑，這微笑中，凝結著我對你無限的愛……

由于父親經常發生“時間錯位”，白天和夜晚都分不清，常常半夜起來散步，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我按照醫生和書上的建議，做了一個大大的牌子，寫明“白天”和“夜晚”，放在父親的床頭，由母親在晝夜更替時翻轉牌子。我還自己動手，用紙做了一個大掛歷，掛在父親的床頭。每天在父親起床后，手把手地教他翻過去一張，明明白白地告訴父親，讓他知道今天是哪年的幾月幾號。堅持了三個月，父親已經能夠在起床時掀過去一頁了。

父親不但出門就迷路，連在自己家里也會“迷路”。他不知道哪間房子是臥室，哪里是衛生間，我就在每個房間門上寫上標簽。夜晚，在衛生間留一盞燈，方便父親找到廁所。我還做了一張卡片，放在他的衣袋里，在卡上寫上姓名、地址、電話號碼，萬一走丟了，便于別人幫助他。

我和母親經常教爸爸做游戲，“你拍一，我拍一”、打牌、“開絞”，他都玩得一絲不茍，贏了會像孩子般高興。為了訓練他的計算能力和動手能力，我經常出一些算術題，嘴里叫著“夏老師”，找他請教，他會一絲不茍地給我這個學生“補課”。我做對了，他還會豎起大拇指夸獎我。我還跟他比賽剝大蒜、剝花生，比誰剝得多。他那個認真勁兒，一點也看不出是個病人。

前不久，我帶父親去醫院檢查，醫生說他“大腦嚴重萎縮”，腦子幾乎都空了。我聽了心里非常難受，曾經學富五車的父親現在也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我也清楚地看到，只要親人多愛他一點，他就多開心一點，就會多活一天。他是曾經給了我生命和尊嚴的人，如今他的生命和尊嚴需要我來給予。

（摘自《家庭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