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們一起淋過的雨

一樹陽光泛泛。

妖嬈的葉片抖落不盡的光芒，我與眾人坐在音樂教室的臺階上，悠緩的鋼琴聲延伸著反復的曲調。我的靈魂似乎被輕輕剝離，以妖嬈的姿態俯視萬物。喧囂中，我恍若跌入夢境。某種無形的隔膜橫在面前，世界變成黯然的默片，只有焦慮的瞳孔和翕動的嘴唇在表達著我的不安。我茫然不知所措，揚起手臂似要抓住某物。

“轟隆隆——”

我霍然清醒。晴天里的霹靂使老師的鋼琴聲顯得微微生澀，繼而又平緩地續接起來。交頭接耳的聲音在教室里漸漸彌漫。

要下雨了么？

恍惚之時，下課鈴聲悠然而至，興奮頓時點燃了同學們心中的火苗，大家等待著暴雨洶涌而至時再離開教室。

終于不負眾望。

窗外頃刻間響起密集的雨聲，仿佛是天庭中某個驟然受挫的天女在哭泣。但這雨聲，沒有淚水的悲愴，卻有飽滿的狂喜。大家沖出音樂教室，錯亂的腳步映照著年輕的性格。

于階梯口，紛雜的腳步驟然止住了。水簾隔開了人與世界。萬物迷茫，朦朧中仿佛有某些情感在欣喜地招手。我們仿佛是困在孤島中的人，流動，張望。那小小的門洞，像是唯一的出口，承載著希望與遠方。我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這樣的情景——

暴風雨的海上，海浪瘋狂翻騰，而一個人——海上鋼琴師，卻巋然不動地坐在一架鋼琴前。他或懸空，或立足于某地，這都不重要，因為他頃刻間釋放出的優雅的氣場早已讓人忘記了呼吸的節奏。在奪人心魄的鋼琴曲中，暴風雨仿佛是乖巧的配樂……

“走啊——嘿！”推推搡搡的人群揮走了我的出神，我尾隨著眾人進入雨中。一秒鐘，全身濕透。

雨點的力量生硬而莽撞，仿佛是在落地前孤注一擲。人們的身影在雨中模糊，消散。心智的渙散和身體的無力同時裹挾著我，我享受這一刻的釋放，仿佛我不再需要與生命斗爭，沒有人能救我，只有上天，只有命運……

寂寞。我跌跌撞撞地行走，形單影只。

如果，可以與好友手挽手，肩并肩，享受這難得的無拘無束；如果，可以大聲唱著跑調的歌曲，揮發終日的沉悶……但此刻我感受到的，只是冷冽的雨點；聽到的，只是雷鳴的怒號。教學樓模糊了棱角，米白色的建筑變得不再真實，扭曲成詭異的姿態，仿佛它們受到靈魂的駕馭。路旁的標牌，是被忽略的提醒，是零落在世界角隅的被遺忘者。世界露出了狂歡派對的桌布，我的心中渲染出一片混沌的色彩。眼前有明滅的燈光，流動的、靜止的一切，邁著童話般的步履，戲謔著抑或憐憫著我的孤獨。我的心事毫無依附地騰空而起，像是被神靈呼喚的古老使命一樣，落入遠方的井。我捉不到思緒的起止，找不到黑洞的出口。天空灑下虛幻的音符，那肅穆的鐘聲，又詭異地輕快起來了。世界失聲了，若啞然的神。我病怏怏地行走，短暫的清醒是蒼白的停頓，是虛妄的幻覺。

那一刻，明明只是在雨中走路，我卻如碰倒了調色盤一般，百感交集。

忽然，輕若耳語的一聲“呵”傳來，遙遠地如地平線上的呼喚。

暖熱的溫度緩緩傳來，我惘然回首，正好對上一雙澄澈的瞳孔。雨水絲毫沒有磨滅那雙眼眸的光芒，反而平添了些圣潔的靈性。

我怔住了。慢慢地，慢慢地，淚液淌出，混雜著此刻的驚喜和方才的悵然。淚液融入雨水，仿佛不曾存在。我驚叫著，像個失控的孩子，又像個初得幸福的洋娃娃。

妖嬈的櫻花，變色的天空，翻轉的地面，犀利的蟲鳴，魔鬼的嗚咽，南瓜車的車輪，起伏的琴鍵……

我看到了一切聽到了一切，我的大腦仿佛張開的口袋一樣傾倒出了無數的事物和聲音。這些毫無關聯的混沌，構成了我那一刻不著邊際的感動和神傷。暴雨仍在繼續，我卻不再是一只踽踽獨行的動物。

我仿佛行走在童話中的小徑，游弋在青春的海洋。與朋友同行，心中裝滿了我理不清的情感。

……

小時候，暴雨中的我依偎在爸爸媽媽的傘下。

后來，與寂寞深深淺淺地跨過一段時光的水洼。

直到，有了朋友的陪伴。心的融合，有最完美的紋路，編織著青春的花錦。不再懼怕，反而深深沉醉于雨中情感的釋放。那些年，我們一起淋過的雨，淅淅瀝瀝的，全是青春里的悲歡離合。

雨過天晴，青春方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