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漫大步走上前把我拽到教室拐角處,雙手緊握著我的臂膀不停搖晃著,低聲問:“林零,你究竟喜歡什么樣的男生啊?”在我的大腦還未完全將這段訊息處理完畢,嘴巴卻不自主地說出:“希望是一個在被我看穿之前先看穿我的人。”
“哦。”顧漫應了一聲算是表達對上面回答的聽見,之后撇了撇嘴,撫弄著她新燙的大波浪頭發離開了。我看著渾渾噩噩要死不活的天氣,聳了聳肩,心里不住譏諷自己,剛剛那算是個什么鬼答案,是個人都會覺得很奇怪吧。
“你心里一定很不自在!”這句話劃過教室外所有的喧囂聲傳到我的耳中,他就這樣雙手插在口袋、眼神篤定地看著我,語氣似不容我狡辯地說道。剎那間他靠著的墻壁白得晃眼。我在那一刻無法確定這句話是否對我而說,為什么要這么說,只知陰霾的天氣被一道閃光劈開就像我的心一樣。我抬腳走上前,誰知道他轉身離開,我開始跑起來希望追上他,因為我的心里好像有什么尖銳的東西要破土而出,而他可以告訴我答案。
“林零你要死啊!都撞到我了,還不管不顧地往前沖!”顧漫用她尖細的聲音大聲叫道,似乎想吸引樓道所有人的目光來看我笑話,我焦急地握住顧漫的手,望著她的眼睛:“顧漫,剛剛有沒有一個男生經過這里?”我小心翼翼地問道。顧漫輕蔑地看了我一眼,不耐煩地揮掉我的手,“你真的很奇怪呃!下課時間樓道人來人往,鬼才知道你說的是誰。”我盯著她的雙眼想從中找出一點線索,哪怕是一絲不自然。“對不起,謝謝!”簡潔有力的五個字回答立馬結束這段對話。
放學了,要好的幾個人手拉著手談笑風生地聚在一起,說著今天新出爐的八卦,而我卻肩背沉重的書包,用魚泡似的眼球死盯著路面,仿佛這樣回家的路就會變得短一些,再短一些,為什么?因為我叫林零,零朋友,零好運,零親情,在我迄今為止走過的人生日子里,父母離異并重建自己新的家庭,我成為最多余的那一個。“昔日的朋友”因為我當時肚子疼沒幫她買奶茶而與我絕交,所以希望時光平淡有時都都成為一種奢望,所以我習慣了隱藏起自己的想法,習慣了把自己裝得卑微懦弱,習慣看透別人而減少自己受傷的幾率。
“你在這里?你干嗎走得那么快,后面有狼追你?”語畢,他幾個大跨步,就已站在我身旁。我的思緒被這一段話打斷得有些短路,只能無奈抬頭望去。怎么是他?是剛才那個男生,明白這個事實,我的心劃過一絲異樣,但腳步卻加快。不想他雙臂一攔,不由分說地介紹起來,“你好,我是初二(C)班的洛林。”“你好,我……我……”心里很想說但嘴巴卻硬生生慢半拍,話語斷斷續續,想連成一個完整的句子都做不到。“我知道你,你是初二(B)班的林零。”驀的,我的心就那樣漏了一拍,像陰沉的天空被颶風吹了整整一夜,干凈得沒有一朵云,只剩下徹底的純粹的藍,不可抑制地渲染在心頭上,同時被暈染開淡淡的喜悅。
開始進入樓道,就聽見高跟鞋敲擊地面的尖銳聲。撲鼻而來的是太過濃郁的香水味,“你終于來了。”她慶幸地問道,“哦。”出于禮貌我機械地回應一聲,“這棟房子的鑰匙我丟了,你得借我復制一把,你爸爸可真夠狼心狗肺的,連房子的產權也和我爭,我一定要先下手為強。”出于意料之外的她把手放在我肩上,安撫地拍了我幾下,又道:“對吧?”我望著她的雙眼,眼中不安的擔憂告訴我她急切地希望我站在她這一邊,這樣她爭到產權的勝算會大些。我不著痕跡地后退一步,把鑰匙放在桌上,轉身回房躺在床上。又過了會兒,只聽她意興闌珊地說:“我走了。”頓時黑暗像沖潰了大壩的洪水從四面八方襲卷而來,我被無情地扔在水中,洪水叫囂著,充斥著我的身體,溺水的我只能不斷下墜。
清晨起來洗漱,昨日種種都化成今天眼邊淡淡的黑色,趴在桌子上看著張口閉口都能聞到碳酸味的化學老師講著不可逆反應,長著一張符合杠桿原理的臉的物理老師滿黑板寫著加速運動的式子,一上午的時間就這樣快速地溜走。我趕快把書本、鉛筆盒扔進書包拉上拉鏈,不知道今天還能不能遇見那個叫做洛林的男生,心里有些希冀地想著。“林零,我看你是真的想死了,兩次都撞到我,是不是沒爹沒媽你就一點教養都沒有啊!”陡然提高的音調響徹整個班級。顧漫不可一世地站在我面前,我知道她一直找機會捉弄我。此時最好的脫身方法就是沉默不語。“林零,你真是人如其名,你現在不會連智商也化為0了吧。”顧漫一面笑一面譏諷地說。隨即班上其他的人也跟著笑。等到真正走出校門時,手表的指針已經指向7:15的位置,道路上的車流來了一撥又一撥,連兩旁的路燈都亮起鵝黃色的光芒照耀回家的人們。“果然先走了吧!”心里真的不悲傷,只是有一些落寞。“跟我來。”熟悉的聲線在耳旁響起。他果斷拉起我的手,緊緊地,逆著風我們就這樣奔跑起來。溫暖從掌心一點一點傳遞過來,我覺得只要被他拉住,無論向什么方向跑,都像在奔赴天堂。澄澈透明的藍天下,映襯著大片波斯菊,白的、紅的、桃紅的,花姿柔美可愛,風韻撩人,纖細嬌弱的莖上頂著一朵碩大的花,迎著風忽左忽右,像一個剛學步的孩子走在路上,明明走得很穩很快,卻偏偏做不到,煞是可愛。有時只是一點微風也會使它搖個不停,花與花之間不斷互相碰觸著,仿佛在彼此低低訴說些什么。
“好漂亮!”我不禁驚嘆道。“兩年前這里還是一片荒地,沒想到現在已經長了這么多大波斯菊。”他柔柔笑著說。“它們都是野生的?”“嗯,可能是花籽被吹到這里。”他用骨節分明的手摸了摸我的頭,又附道:“很強的生命力吧。”我用力地眨了眨雙眼仔細去看,“真想不到,看上去好像會隨時被風吹倒。”“雖然大波斯菊看起來是這么溫婉嬌弱,但就算被風吹倒了,還是不認輸地重新綻放,它看似柔弱,其實很堅強,在嬌弱的外表下,有著意想不到的剛強本性,讓它在野外持續綻放。”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所以大波斯菊的花語是——堅強,努力生存、絕不放棄的堅強。”我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猶如深藏在心里多年冰凍不化的湖,突然春暖花開,似乎還有小魚在湖水里游來游去,吐著泡泡,帶著不知名的情緒。我看著在風中搖擺不定的大波斯菊,露出一個純粹的微笑。
于是洛林就這樣出其不意又理所當然地出現在我的生命里,所以回家的路就變得不再漫長,所以我認識了一個很好的女孩兒徐夢,所以我變得膽大敢和顧漫吵架,所以我變得勇敢起來,不再對父母什么事都言聽計從,僅僅因為他在我身旁。
而之后所有的故事,像極了電影中慣用的那種慢鏡頭,一點一滴,細水流長,草長鶯飛之中就已畢業。那天班級大掃除,我意外發現放在抽屜中的大波斯菊香袋,淡淡香味,縈繞鼻尖,一如當初。
路過一家花店時,準備過去問問該如何保存,只聽到花店老板說:“小伙子,你為什么不買玫瑰,而買大波斯菊?”小伙子頓了頓,“因為我現在還給不了她幸福,所以我現在只能期望她每天快樂。”那一刻小伙子的眼睛如星辰般璀璨。
后來,我才知道大波斯菊還有一個花語:希望你快樂。原來我早就被看穿了,原來我心里不知名的情緒叫喜歡。
那一刻,我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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