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久等的一雙鞋

媽媽生日那天，我想悄悄給她買份生日禮物。也不知道為什么，如果是給喜歡的女孩子買生日禮物，我一定是滿心地歡喜與期待，可在給最親近的人準備禮物時，感覺卻是說不出得難為情。就像我會厚著臉皮將寫好的情書送給喜歡的女生，卻會靦腆著不愿意把關于親情的點滴記錄呈現給媽媽看。

我想給她買雙鞋，運動鞋。一是因為最近她總說那雙涼鞋把她的腳磨得生疼，還有是因為……高三那年，媽媽陪讀。有一天我在日記里偷偷寫道：“媽媽的那雙運動鞋已經很舊了，可她卻一直舍不得換。等我掙到了第一筆工資，第一件事就是給她買一雙鞋。”后來，媽說她當時翻看到了我的日記。我能想象出她收拾我書桌時不經意間看到我尚未藏好的日記，是怎樣地激動與欣喜，又是怎樣細心收藏好那份意外收獲的小幸福而不讓我察覺到。這樣的幸福微不足道，卻足以撐起她生命的半片天空。

高三暑假，我掙了一千塊錢，而我卻沒有像一個男子漢那樣兌現自己的承諾。或許我們都太容易忘記自己對自己許下的諾言。因為別人并不知情，而自己又并未在意。后來我安慰自己，這一千塊錢不屬于真正意義上的工資。看，我多會給自己找借口。而媽媽卻笑著提醒了我，“嗨，你不是說掙錢了要給媽媽買一雙鞋嗎？”那一刻，我仿佛聽見了她深藏已久的期待化為泡影后瞬間破碎的聲音。我像做錯事的孩子，臉漲得通紅，羞愧難當。我只好尷尬地朝她笑笑，什么也不好意思多說。而去年寒假里，我再去廠里上班，掙了幾百塊錢，全是嶄新的二十元。在正月里，給了兩個小外甥包了紅包。我總是不能在拿到工資的第一時間里沖到專賣店里給她買一雙鞋，再很爺們兒地跟她說：“媽，拿著！你兒子給你買的！”我覺得自己很沒出息。而她，雖然沒說什么，可猶豫之間欲言又止的神情卻把我的心弦扣得緊緊的，讓我窒息，被自責的苦澀吞噬。我知道，這不是一雙鞋的事。我想這三年來她都沒有買運動鞋是不是一直在等著給她兒子一次表現的機會呢？

今天，媽生日了，這是我第一次在腦海中有種強烈的愿望要給她過一次生日。之前總覺得自己還小，不能給她準備一份貴重的生日禮物。有幾次都還記不清生日到底是農歷六月十六還是六月十三。就這么稀里糊涂，不曾在意過。

依稀記得那年，媽媽過生日。我好奇地問她：“媽媽，你今年幾歲了呀？”她同時伸出兩只手，一只手伸出三根手指頭，“你說我幾歲？”我不假思索地說，“媽媽，你今年六歲呀？”那時把媽笑得都伸不直腰了，而我還一個勁地追問，“是不是六歲了呀？”后來她就說我笨，而我真的就一直轉不過彎來。直到晚上爸爸回家她把這事告訴爸爸時，我還以為她是六歲。那個問題一直困擾了我一天，因為我不知道他們為什么笑。后來媽媽告訴我，“傻兒子，你媽今年三十三歲啦！”是的，那年媽媽三十三歲，我十歲。而今年，如果我再問她同樣的問題，她會不會同時伸出雙手再伸出四根手指頭逗我又讓我猜呢？我真想這樣，可我又不忍這樣。因為時光把她的雙手磨得粗糙，把她的笑容抹得清淡。時光無情地追趕著她，為了這個家，她也在拼命地奔跑，以至于跑壞了一雙鞋，她都來不及換。是的，今年她四十四歲了，而我，二十一了。她總說我穿那件藍得耀眼的外套好看，我問她為什么，她說那樣你看上去還像個孩子。她害怕我長大，就像我害怕她衰老一樣。

這次，媽媽生日，我早已下定決心要去給她買一雙運動鞋，因為她的鞋柜里，少一分她期待已久的愛。而我，也不能讓這份期待再等下去了，因為有些東西經不起等待。我也不會再那么沒出息地讓她一次次的期望落空。趁我們還在，趁我還有大好的時光陪在她身邊，趁她還保留著那份記憶，我要讓她得到這份遲到的幸福。

我去喬丹店里給她選了一雙網球鞋。付完錢的那一刻，夏日里的風吹得人陣陣愜意，突然覺得一件糾結了很久的心事終于釋懷。提著鞋回家，想著媽晚上看到這份禮物會是怎樣的感受，心里又涌出些許的難為情。可能這些年為她做得太少太少，突然想為她做些什么的時候，連自己在感情上都無法適應。而我，卻無條件地接受了她二十幾年的關懷與寵愛。

晚上，媽下班了。我在廚房里做晚飯。媽走了進來，我淡淡地跟她說，“媽，我給你買了一雙鞋。”我沒有笑，面無表情，卻內心翻涌，我想極力掩飾住自己的難為情。而我卻看見她渾濁的眼神突然明亮起來，眼角的魚尾紋延伸著她眼中的喜悅，嘴角的笑容隨之蕩漾開來。可能太過突然，她都不知道該如何表現才好，她就將剛洗過的手在身上一遍一遍地擦，衣角都被擦得凌亂。她顫著聲一遍遍地說，“嗨，還要你給媽媽買禮物啊？”分明是驚喜，卻又裝得很隨意，可裝得又是那么不自然，那么地惹人笑。那一刻，她分明就像一個剛初戀的女孩子，收到期待已久的心上人精心準備的信物，滿臉的幸福，交織著甜蜜。時光似乎一下子把她帶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天，那天，也是在廚房，我問她的問題，讓她笑起來像個天使。而我，卻不忍再看下去。十年來，她兒子的生命漸漸明亮，而她的眼神卻漸漸渾濁。我知道，這份喜悅，讓她久等了。

晚飯，我們在平淡中進行。我努力地找著話題想緩解這份難為情，而她就在那一個勁兒地跟我笑提著往事。我們還聊起了那年我幼稚地回答她的問題。她說，從那以后，你數學就沒好過。我呵呵地笑著，像是又和她回到了那段甜蜜溫馨的幸福時光。那樣的時光里，碎金般奪目的夕陽下她總會騎自行車接我回家，總會通過摸電視機后面的“大肚子”猜出我在家偷看電視了，總會告訴我長胖了以后就找不到媳婦了卻會放幾枚硬幣在電視柜上讓我買零食吃，總會在我考試沒考好而不敢回家時焦灼地走在大街上一遍遍地把我喚回……那樣的時光，柔軟得像天上慵懶的白云，我多想躺在那般溫暖的時光里永遠不起身。梔子花般清香的歲月里，飄逸的，是愛的芬芳。

七月里的這一天，風清日朗，暖得那么煽情，讓人眼眶濕潤。我只是突然懂得，身邊的人，其實更需要我們的愛和關心。有些開不了口的話，就用行動去表達。而想表達的愛，永遠也不要太遲。他們或許不曾說過，可他們一定深情期待過。別再猶豫，因為愛你的人可能會等不及。或許只是給媽媽梳一次頭發，或許只是給爸爸揉揉肩膀，又或許，晚飯后一起聊聊他們有過的青春以及這些年自己隱藏的小心事。趁著還有大好的時光陪在他們身邊，就讓我們多為他們做些什么，主動一點，畢竟親人之間，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在這特殊的日子里，我只想跟媽媽說，媽媽，這十年的時光，我跟你聊過太少的心里話，卻總會因為一點點小事跟你鬧脾氣，您會原諒我嗎？媽媽，這十年的時光，讓你承受了太多的起起伏伏，而我沒能很快成長為一名男子漢，一路走來的艱辛沒有我的分擔您會怨責我嗎？媽媽，這十年的時光，你給了我太多的期待，而我總沒能如您所愿，您會在心里覺得自己的孩子不如別人家的孩子爭氣嗎？媽媽，對不起，我想我不該這么問的，因為您是我媽媽，而您給我的愛就是給我最好的回答，您說是嗎？

媽媽，今天是您生日，給您買的這雙鞋，您還滿意嗎？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