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接到弟弟的電話,說家里的楊梅樹又開花了,問我清明回不回去,我愣了愣,在心里極快地盤算了一下,說應該不回去了吧。
放下電話,我心里有點不是滋味,似乎自從到了廣州之后,就很少像以前那樣去關注家里的一切了。楊梅花似乎是一個約定,提醒著我,又是一年春草綠。
記得小時候,每到楊梅樹開花,我和弟弟總是非常高興,一是楊梅樹一旦開花,就意味著離瓜果飄香的季節已經不遠了,小孩子都是很嘴饞的;二是楊梅樹上上下下都開滿了紅色的花,引得許多蜜蜂一天到晚不知疲倦地來采蜜,那種站在樹下看著蜜蜂忙碌的感覺特別好。只是隨著年歲漸長,站在樹下看蜜蜂采蜜的次數越來越少了,現在回想起來才發覺那份簡單的快樂竟是如此地使我懷念,如今我已經不見這份快樂很多年。
那個時候,一起站在樹下看蜜蜂采蜜的永遠是那一高一矮兩個身影,高的是我,矮的是小我五歲的弟弟。記憶中的童年曾經有過一段青黃不接的日子,父親總是要我讓著弟弟,家里僅剩的一點營養,也在父親的諄諄教誨中全部飛進了弟弟的碗里。每每放學回家,正值長身體的我總是肚子餓得受不了,但是家里又沒什么好吃的,只能先去寫作業,邊寫作業邊眼巴巴地等著鍋里的飯熟,然后盛上一大碗,淋點醬油,幾口扒完再繼續去寫作業。拖鞋穿壞了,總是舍不得丟,拿給細心的大伯補了又補,我穿了再穿,買一雙兩塊錢的拖鞋都要伸長脖子等上好多天,但是印象中的弟弟似乎腳上永遠有雙不帶補丁的鞋子。雖然那個時候我曾經埋怨過這個家,埋怨過對我的不公平,但是我沒有把這份抱怨說出口,而是把它轉化成了希望,全部寄托到了弟弟的身上。
舊時的記憶里,弟弟似乎從未挨過打,所有的皮肉之苦我都一個人扛下來了。弟弟第一次挨打是在前年夏天,他曠課去網吧打游戲被老師發現,一個電話打回家,父親火冒三丈,那天中午下著大雨,弟弟剛踏進家門,怒不可遏的父親一甩手就給了他一記重重的耳光。弟弟捂著半邊臉,瞪大的眼睛里寫滿了對突如其來的巴掌的驚愕,隨后一推手中的單車,轉身沖了出去。我也沖了出去,在大雨中喊住了他。他停下腳步,徐徐轉身,四目相對的剎那間,我才驚覺他已經翩然成長為一個快和我一樣高的少年了。我沒有說話,一臉的平靜,他也站在雨里風輕云淡地看著我,隨后緩緩地轉過身去,把手揣進褲兜里,像當年做錯事挨了打而不敢回家的我一樣,在滂沱的大雨中散步般走遠了。
去年過年我回家的時候,弟弟已經躥得和我一樣高了,我拍拍他的肩膀,說明年就該輪到我喊你做哥了,他也不說話,只呵呵地笑。他是那種心底淺亮的孩子,給他一點點快樂,他就能開心好久。從他身上,我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活力四射的自己,我們都是在同樣的年歲里經歷著同樣的事情,從各種光輝燦爛的榮耀和黯然神傷的挫折中走過,然后舊年就從記憶中走開,永遠走進了成年的世界里。
那天晚上我們還像小時候一樣睡在一起,他很興奮地和我說了很多話,說他在學校里又得了什么獎,考了全級第幾名,哪個女生上課總是在偷偷地看他等等。我一直微笑著聽著他在我耳邊反反復復地說著這些小事,說了大半夜,他終于累了,睡著了??粗粑鶆虻乃?,我卻失眠了,我又想起了以前的那段時光,我們漫山遍野地去玩,口渴時一杯開水兩個人分著喝,為了能快點一起看動畫片兩個人一起擠在廁所里洗澡……那些能夠與弟弟朝夕相處的日子,也已經追隨著當年的歡聲笑語一起往時光的角落里飄零去了?,F在,我只希望他能茁壯成長,畢竟,我只有這么一個弟弟。
手心手背都是肉,只不過,當傷害來臨時,我們總是習慣把手心蜷曲,讓蒼虬的手背去保護柔軟的手心。
編輯/苗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