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夢

一是一

課上到一半的時候，林采薇湊過來問我：“崔辰吶，你有沒有把握考上一本的大學(xué)？”我愣了愣，轉(zhuǎn)頭看她：“怎么了？沒有多大把握。”林采薇笑嘻嘻地挽著我的手：“那我們?nèi)竺斔囆g(shù)生吧？”

我想想，自己也不一定能考上心儀的大學(xué)，不如報藝術(shù)生，也能多一條出路，答應(yīng)下來：“嗯。”

但林采薇的家人覺得藝術(shù)生不如正經(jīng)讀書好，所以林采薇不敢告訴家人，她用了自己存下來的錢交了學(xué)費。陪她去取錢時，她踢著腳下的石子對我說：“崔辰，你知道嗎？小時候一次和你看電視時，看見凡·高的畫，我就特別想和他一樣，做一個畫家。這大概是我心里最初的夢想的雛形吧。你呢崔辰，有夢想嗎？”

我點點頭：“和你也差不多。我想要把所有的心情，用筆畫下來。”

“好文藝的樣子……”

“那是，哈哈。”

于是我和林采薇開始了藝術(shù)生的生活。每天我們晚自修時去上課，因為放學(xué)比之前更早，怕她父母察覺，我們就一圈圈地在田徑場上逛，再在下課鈴響時和其他學(xué)生一起出校門，回家。

但到高三時，我們要離開家去杭州更專業(yè)的學(xué)校學(xué)習(xí)，林采薇的家人一定不會同意，林采薇決定和他們攤牌。

那天晚上，林采薇父親的吼聲穿透墻與窗直達我的耳朵，我拿著筷子，看著一桌子的菜卻失去了胃口。媽媽嘆了口氣：“采薇的父母也太苛刻了，藝術(shù)生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多一條路不是更好嗎……”

我以為林采薇不能去杭州了，但出發(fā)那一天，她還是來了。我驚訝地看著她：“你父母同意了？”“沒有。”她搖搖頭，“他們不知道我來了。從小到大，我一直在他們意愿下考他們指定的學(xué)校，在他們定好的模子里長大，但這一次，我想忠于自己內(nèi)心的胡來。”

我點頭，接過她的行李，“那走吧！”

二是二

我和林采薇在外面租了房子兩個人住，每天精打細算省錢，也倒過得像模像樣。雖然日子在節(jié)省中度過，但還沒到月底就已經(jīng)捉襟見肘了。

好在生活中總有驚喜，我們在網(wǎng)上看見有一個繪畫大賽，一等獎獎金有1000元，我們馬上提交了報名表。

這一天，林采薇出去買水彩了，我盤腿坐在地板上看畫，有些口渴，站起身來找水。水壺已經(jīng)空了，我接了水放在廚房燒，搬了凳子坐在一邊看著水壺發(fā)呆。

畫已經(jīng)畫完一幅了，但還是多畫幾幅吧。這樣采用的幾率會更大吧。嗯。我趴在椅背上想，覺得有些困倦，打了個哈欠，被困意包圍，沉沉睡去。

夢里迷迷糊糊間揮了一下手，被刺痛的感覺驚醒。原來是剛剛把手揮到了滾燙的水壺上，右手立馬紅了一大片。我痛得呲牙，打開水龍頭沖洗，另一只手摸索著手機給林采薇打電話。

等林采薇回來，我已經(jīng)把牙膏涂滿了手，林采薇放下東西沖過來：“怎么樣了？去醫(yī)院吧。”

“不用了。”我搖搖頭，“還沒有燙破皮膚，只是有水泡而已，休息半個月就會好的啦。”

“那比賽怎么辦呢？而且聽說前三名能被著名畫家指點呢。”

“你去吧。”我轉(zhuǎn)過頭，看著畫板，嘆了口氣。

林采薇在我身邊坐下，低著頭：“對了，要告訴你一件事，我談戀愛了。”

我看她：“誰？我們來這兒才沒幾天。”

她害羞地笑笑：“是那家畫具店的老板，今年二十歲，輟學(xué)開了這家店，叫倪明。”

第二天我就看到了倪明，站在陽臺上恰好看到他和林采薇說話。我皺了皺眉，直覺上不喜歡他，他身上的煙火氣太濃。但林采薇現(xiàn)在一定聽不進我的話吧。

我有些懷疑我和林采薇來這兒的初衷，它是否仍存在我們心里。

三是三

我坐在床上，看著一邊畫了又撕，撕了又畫的林采薇，攪著手中的泡面，試探地開口：“采薇啊……我覺得吧……那個倪明不是很適合你。還有，我們要不要先放下比賽畫一些插畫投給雜志社呢？”

林采薇停下動作，轉(zhuǎn)過頭定定地看著我：“崔辰，你的夢想破碎了，憑什么要用我的夢想來陪葬？你是嫉妒我吧？我和倪明很好，不用你來管。”說完她起身進了房間。

我有些驚愕，沒想到她的反應(yīng)會這么快。看著她房門下透出來的光亮，我把話咽回了肚子里。

我一點也沒有嫉妒你啊……

接下來的日子，林采薇對我愛理不理，每天悶在房間里，即使見了面，她也是淡淡地瞟我一眼，什么都不說，繼續(xù)做她的事情。我有些莫名其妙，想找個機會和她談?wù)劊齾s把我從她的生活中生生隔離，不愿與我有過多交集，我也只好作罷。

有一天，我去超市買東西，路過玩具店，里面正播著《哆啦A夢》，我想起了小時候，林采薇的爸爸媽媽總是不在家，便把她放在我家，每天和我一起玩。

那個時候的林采薇很霸道，我們家有很多動漫的VCD，我想看《櫻桃小丸子》，她要看《哆啦A夢》，我們誰也不讓著誰，拽著彼此的領(lǐng)子不讓對方得逞。后來，我趁她不注意，跑去放了《櫻桃小丸子》，她哭著推了我一把，我的頭撞到柜子上，撞的大包三天才消，還被爸爸媽媽揪著耳朵向林采薇道歉。但小孩子根本不記仇，我們不多久就又一起看VCD了，我做了讓步，和她每天一口一個“大雄”“哆啦A夢”地叫對方。一起偷吃冰箱里的零食，看著對方一臉奶油的樣子大笑。

再長大一些，我們?nèi)砸黄鹂磩勇措娪埃嬷祗@嘆男主角的帥，再感嘆為什么自己碰不到這樣的男生。

但是現(xiàn)在，我們對對方熟視無睹，有什么話都吞回了心里，如同一枚核桃，明明內(nèi)心柔軟，也要用最硬的外殼保護自己的世界，不讓它接受任何一絲來自對方的訊息。

我想要一臺能重來減去無奈的時光機。

四是四

我回到家的時候，正趕上林采薇抱著畫稿出去寄，我叫住她：“采薇，回來時能和我談?wù)剢幔俊?/p>

她側(cè)過臉，斜斜的劉海兒遮住半邊臉：“崔辰，我和你不一樣。我一個人來杭州，我什么都沒有了，我只剩夢想。我必須讓自己變得更強大，更優(yōu)秀。”她頓了頓，“我知道倪明和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但他對我好，我就覺得夠了。而且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

我把自己丟在床上，看向窗外，目光略過桌子，皺皺眉，爬起來打開抽屜，把畫拿出來。

畫全在，除了我畫好的要拿出參賽的那張。

眼前的一切霎時變陌生。原本想要回到過去的心頓時落入萬畝深海。

從書店回來時，已經(jīng)晚上九點了，我摸出鑰匙開了門，家里漆黑一片。打開燈，我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林采薇坐在沙發(fā)上看著我，長長的頭發(fā)散在肩上，臉上，沙發(fā)上。

“怎么不開燈？”我拍了拍胸口。

“崔辰，我被騙了。那個比賽是騙人的，他們一收走畫稿就消失了。我畫了兩周的畫稿，全被她們騙走了。”林采薇面無表情。

我一驚，在她身邊坐下：“沒事，我們還可以再畫的。”我說著去握她的手。

林采薇把頭靠在我的肩上，喃喃地說：“我自私的后果就是今天吧，我以為只要我拼了命地去做，抓住每個機會不放棄，其他的都可以犧牲。我貪圖片刻溫暖與光芒，卻無視了身邊的溫暖，對不起。”

有溫熱的液體滴在我手上，我鼻子一酸：“干嗎這么煽情文藝呀，小時候被你欺負，長大后可不會讓你輕易走遠。”

月蝕后月亮依舊會是圓的樣子。

五是五

林采薇選擇了回去，和高考相抗爭。而我留在杭州當藝術(shù)生。

林采薇每周都給我寫信，她在明信片上寫：曾經(jīng)我們都有夢想，但后來為了家人我先放下了它，我要等到我有能力了，能養(yǎng)活我自己，再滋養(yǎng)我的夢想。吶，我暫時把夢想分你一半，你帶它先飛吧，我會帶著另外一半在遠方的城市努力，努力變優(yōu)秀。

我看著她的信，拿起筆給她回信。

當你說“以后一起飛”的時候，真的是世界上最溫暖的時刻。

編輯/苗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