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馬直到滄海老去

青梅竹馬都是冤家

2009年，我和韓樂樂坐在咖啡廳裝小資的時候，陶昱提著一大袋剛從沃爾瑪采購的零食走進來，啪地一下重重甩到桌子上，咖啡杯都給震得抖了抖。

他臭著一張臉說，我和那女的分手了。

我把零食抱在懷里，一邊拆封一邊大笑道，就你這既不帥又沒錢，脾氣還臭得要命的人，要是我早一腳把你踹南極跟企鵝做伴去了！

陶昱一臉受不了的表情，沒搭理我。他自顧自地憤憤道，這女的前幾天脫光了躺我床上，嚇我一大跳，我就讓她回家去了。結果今天一早她打個電話來罵我，居然說我不行，說跟著我以后肯定不和諧，要跟我分手！

我猛地噴了他一臉餅干渣，然后止不住哈哈笑了起來。我說，陶昱其實你真不行吧，人家都投懷送抱了……

他一抹臉，陰森森地道，你試試就知道我行不行了！

我熟練地從嘴里蹦出一句話，兔子不吃窩邊草。

陶昱正要損我，韓樂樂突然看著我們倆出聲，你們兩個能不能不要每次一見面就自動忽略其他人啊？還真是一對冤家。

我和陶昱面色一黑，幾乎同時吼出，誰和這個傻逼是冤家！

書上說人和人相遇都是由緣分注定的，但我和陶昱完全是孽緣。我家和他家在同一層樓，我和他從小一塊兒長大，用四個字概括就是“青梅竹馬”。總說青梅竹馬大都是歡喜冤家，但“冤家”兩個字已經(jīng)不足以概括我和他的關系。

我和陶昱，那叫天敵。陶昱比我大一歲，但是據(jù)我媽所說，他才兩歲的時候就讓才一歲的我給摸遍了全身。他四歲的時候，我還特地跑去看他洗澡看得津津有味，然后興趣來了還要去揪一下他身上的某個器官。陶昱他媽總說以后得讓我對她兒子負責。等他六歲的時候，他就開始為我背黑鍋了。打了花瓶，揍了鄰居小妹妹，撕爛了作業(yè)本，滿屋扔鞋子，諸如此類，干壞事的是我，挨揍的是他。十歲以前的陶昱傻得要命，但是十歲以后的陶昱終于學會了掀我裙子、拽我辮子、藏我文具盒等等一系列報復行為。

上高中之前，陶昱都比我矮，還比我胖。我最喜歡干的事就是騙他有人喜歡他，于是他收到的情書開頭都是：親愛的小胖子。初中三年陶昱對所有女生都失去了興趣，認認真真地讀書考上了一高。

而高中之后的陶昱，跟雨后春筍一樣噌噌噌地往上拔高，靠著一張小白臉和全校第一名的成績順利俘獲了無數(shù)女生的芳心。

做一個好潑婦

高中的時候，掀起了一股流行風，叫“談戀愛”。如果班上誰沒有戀愛，那肯定會遭到所有人的鄙視。陶昱也隨了個大流，拉著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走在我們一起回家的路上。我想著陶昱這種貨色都能找到女朋友，我當然不能落后。

后來，我們放學回家的路上走著手拉手的四個人，互看不順眼。特別是陶昱的那個小女朋友，看我那眼神仿佛恨不得把我給嚼碎了。我想肯定是陶昱又跟人講我欺壓他的血淚史了。當時我覺得這女的太討厭了，我欺壓陶昱關她什么事兒啊？

陶昱16歲生日的時候，我拿著禮物正準備推開KTV的包廂門進去，陶昱的小女朋友突然走過來攔住我。后來我扇了她兩耳光，揍了她兩拳。我們帶去的禮物都躺在地上，臟兮兮的，包廂里的人被我們的動靜嚇得連忙跑出來。陶昱站在最前面問，這是怎么了？

小姑娘猛地扎進他懷里哭得稀里嘩啦，陶昱僵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我走過去一把將她從陶昱懷里扯出來往外推，小姑娘凄慘地喊著陶昱的名字。旁邊有人笑嘻嘻地說，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啊？我笑了笑說，人家說我不是女人，是潑婦。那我肯定要做一個稱職的潑婦。

那天的生日聚會草草結束，沒過多久，陶昱就和她分了手。沒有人知道我被她攔住的時候，她對我說了什么。她說，你簡直像個潑婦，我不相信陶昱會喜歡你！

陶昱會喜歡我？我想那個時候她一定是有被害妄想癥。整個高中時期，走在陶昱身邊的女生換了一張又一張面孔，那些女生幾乎沒有人來惹我。我問陶昱，他笑得賤賤的，說，淑女怕潑婦嘛！

兔子不吃窩邊草

陶昱18歲生日的時候，我爸媽都在他家一起吃飯。飯桌上，陶昱的媽媽問我說，蘇菲，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答應的要對陶昱負責？

話說完，陶昱目光灼灼地看著我。那時我咧嘴一笑，說了句，阿姨，兔子不吃窩邊草啊。

陶昱的女朋友換得更勤了，連高三畢業(yè)的前一個月都沒有消停過。直到拿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陶昱沒有帶上任何一個紅顏知己，孤身去了上海。而我考上了瀘州醫(yī)學院，也獨自一人拎著行李去了四川。

上飛機的時候，我突然想起高考前一個月，陶昱看著我從高一到高三都未換過的男朋友問我，你就那么喜歡他？

我連連點頭，是啊是啊。他問，不如你甩掉他跟我一起考去上海吧？我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說，陶昱，我不吃窩邊草的！

他的聲音突然低下來。可是，你不是兔子啊……那一次聊天，我們不歡而散。他不知道的是，去往四川的路途上，只有我一個人。

青梅竹馬真是恐怖的東西

我一直覺得，青梅竹馬真是一個恐怖的東西。我跟他一起從出生到現(xiàn)在，一共十七年，如果我真的和他在一起，那剩下的好幾十年都要面對著同一張臉，真的不會倒胃口嗎？

所以，整個大學時期，我和陶昱互不聯(lián)系。畢業(yè)的時候，我身邊還是沒有一個男生。我忽然覺得眼睛很酸，五年找不到一個男朋友，蘇菲你真是太跌份兒了。韓樂樂說，那是因為你太彪悍了，哪有男生敢接近啊。對了，你不是還有個青梅竹馬嗎？我怏怏地回她，沒有竹馬。

五年，沒有打過一通電話，什么狗屁竹馬……我收拾好剩女心，跑去報了碩博連讀，然后回了家。我媽問我，人家陶昱現(xiàn)在都還沒女朋友，這么好一男人，你到底喜不喜歡啊？我當時正在看連續(xù)劇，想也沒想就回了她一句：媽，那你去給陶阿姨下聘吧，我把陶昱娶回家。

結果我媽抱著她的嫁妝盒子立馬風風火火地跑出去了，我目瞪口呆，連忙把遙控器甩出去，穿著拖鞋就跟上去了。然后，在陶家的門前，我看見陶昱跟一個女生肩并肩站著。

我酸酸地想竹馬要被搶走了。我對自己說，真好，這下你真的不用面對那張臉一輩子了。

有一種衛(wèi)生巾叫蘇菲

接到陶昱電話的時候，我已經(jīng)回到學校了。他在電話那一頭說，我買了機票，要去四川旅游，你給我做下導游唄！我問他要去哪兒，他說，九寨溝。

我想了想，跑去跟導師請了假，然后跟著陶昱跑去了九寨溝所在的阿壩州。我們走過了幾個縣，最后一站就是九寨溝。到達北川縣的時候剛好是正午，熱得要命。我和他草草吃了點兒東西，就跑到一家小旅店開了一個房間，坐在里面玩撲克。我和他都無聊得打哈欠的時候，房子突然搖了起來。

那一年是2008年，我和他被壓在了坍塌的旅館下。他趴在我的背上，我罵他，陶昱你重死了！他說，我回去就減肥。

我和他被困在廢墟里37個小時。濕熱的液體一點點滑過我的脖子，我崩潰地在廢墟底下大哭起來，他費盡力氣地安慰我說，你別哭啦，力氣用光了，咱們就都死翹翹了。

他說，我給你講個笑話吧，你知不知道有一種衛(wèi)生巾叫蘇菲啊……我的眼淚根本停不下來，我聽見他說，喂，我沒力氣啦，你給我講笑話吧。然后我的頭頂再也沒有傳來聲音。

等我醒來的時候，陶昱已經(jīng)被轉到成都醫(yī)院去了。我沒有受什么傷，很快就好了。走的時候，小護士笑著對我說，哎呀，你男朋友把你護得可真好。

我干澀地從嗓子里擠出一句話，他……不是我男朋友。回到家，我不敢出門，不敢打電話，我怕聽到他的消息，我寧愿把自己裹成一只刺猬。回到家的好幾天晚上我都睡不著覺，我抱著被子呆呆地坐著。我想，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會說，呀，潑婦變淑女了，可喜可賀啊！

冤家做久了會相親相愛

再見到陶昱的時候，我已經(jīng)跟著導師在外面實習了。

他把行李重重地摔到我的身上，說，你可真沒良心，我救了你，你連電話都不給我打。其實當時我已經(jīng)從陶昱他媽那里知道他沒事了。我看著他熟悉的眉眼，忽然很想對他說，陶昱，不然我對你負責吧？話剛到嘴邊，他說，告訴你啊，我在醫(yī)院的時候，照顧我的護士可溫柔了，我出院的時候，她突然跑來說要做我女朋友。

我說，好啊。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聲音有多么僵硬。

2010年，青海省玉樹地區(qū)發(fā)生了7.1級地震。我收拾好東西，自動請愿，跟著醫(yī)院派出去的隊伍一起往玉樹去了。第二天，一輛越野車停在了我們醫(yī)療隊的帳篷外，陶昱從上面走下來一把將我扯過去，帶著前所未有的兇狠的味道。

他說，你不要命了？你怎么就湊著往災區(qū)跑呢？我笑著回他，都被埋過一回了，怕什么？你不是也來了嗎？他突然一把抱住我，他說，我是不想看見再有我這樣的傻子把喜歡的人給救了，結果人還不領情！我愣了一下，然后猛地把他推開，說，地震呢還談情說愛啊！

幾天后，我跟著陶昱回了瀘州。那天，他對我說了很多很多話。他說，其實從我知道你一歲就把我給摸光了的時候，我就決定要你負責了；他說，其實我知道初中的時候，給我的情書都被你毀尸滅跡了，我收到的情書都是你寫的，因為除了你還有誰會叫我小胖子啊；他說，其實兔子餓久了也會吃窩邊草，冤家做久了也會相親相愛的。

直到滄海老去

2013年，四川雅安地震。我和陶昱做了志愿者，坐在越野車上趕往雅安。他在車上緊緊抱著我問，喂，你說我們兩個會不會都被余震給埋地下啊？

我挑了挑眉，說，誰知道呢？反正不管死不死，我們都是一輩子的青梅竹馬了。誰知道呢？反正青梅竹馬，直到滄海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