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
我虔誠地跪在釋迦牟尼像前,等待師父了然方丈給我剃度。
這時,芊芊急匆匆飛身而來,一把奪去師父的剃刀扔在地上,還十分不滿地說道:“我看誰敢給他剃發(fā)?你們誰愿意試試,看我不血洗你們?nèi)f福寺!”
對于芊芊我一向無奈,只能好言勸慰:“芊芊,你休要胡鬧。”
“是我胡鬧嗎?你要是成了和尚,那我嫁給誰去?”她紅著眼眸對我不滿地哭訴。
師父大概了解我的這段孽緣,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女施主萬法皆生,皆系緣分,緣起即滅,緣生已空……”
“我去你的阿彌陀佛,姑奶奶我就是不讓他出家。”芊芊拿劍指向了師父。
師父深深看我一眼,轉身離開了大廳。從師父的眼神中,我知道他怕我動了凡心,有了紅塵雜念。
師父就是這樣杞人憂天,我怎么會喜歡上一個女殺手?而我又怎可動情?師父的擔憂我一向覺得是多余的。
入夜,萬福寺萬籟俱寂,青燈下,我捧著一本佛經(jīng)讀得入神。
不知何時剝了漆的木窗被風吹開,放下佛經(jīng),我輕輕踱步到窗前。
窗外夜色朦朧,一盞天燈冉冉升起。待到我看清那荷花狀天燈上書寫的幾個大字時,臉不禁微微一燙。那幾個蟲爬樣毛筆字寫著的是:“絕塵我愛你!”這世上能有幾個姑娘會做出如此出格的舉動,恐怕除了芊芊外就再沒有第二個。
芊芊是個殺手,但是聽說在江湖當中口碑不錯。那次她被人暗算,傷在她的胸口,為了救她,我拋卻男女之別。芊芊起初說我救了她,她就要以身相報,見我木頭一樣沒有反應,干脆以我看了她身體為由逼著我娶她。我對她不是沒有心動,只是我這樣的人注定只能青燈古佛以了終生,愛情對我來說是一種奢侈。
我準備關住窗繼續(xù)讀經(jīng),一抬手卻被另一雙柔軟細膩的小手握住,抬眼一看正是芊芊。暗夜里,星光璀璨,芊芊的眼睛如同天上的星辰那般耀眼。
而我只能沉下臉來,把她的手一甩冷冷地說道:“芊芊姑娘請自重!”
她倔強地問道:“我最后一遍問你,娶還是不娶我?”
“不是不娶,是此生都不會娶!”我撂了狠話。
“好,絕塵你夠絕,你一定會娶我的!”芊芊邊說邊施展輕功消失在這月色當中。
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了心尖,這一夜我輾轉反側,總感覺有什么事情會發(fā)生。
逼婚
黎明,月亮還未落下,太陽就已悄悄地從東方緩緩而升。
我剛踏出房門,就聽見藏經(jīng)閣那邊傳來陣陣喧鬧聲,我快步向那邊趕去。我看到一群師兄弟圍在一起,義憤填膺地說:“這成何體統(tǒng),太有傷風化了,阿彌陀佛。”
我靜靜地站立一旁,最后終于聽明白了,有人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偷了萬福寺的鎮(zhèn)寺之寶《洗髓經(jīng)》。
絕遠師兄透過人群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他快走幾步來到我面前,一張紙條落入我手,上面的字如同昨夜天燈上的字跡:“《洗髓經(jīng)》已被我盜,若要贖回,請讓貴寺絕塵前來見我。”落款是芊芊兩個大字。
我緊緊握住那張字條,深呼吸一口氣對絕遠師兄說道:“《洗髓經(jīng)》因我而盜,三日后我定給萬福寺一個交代。”
萬福山,翠竹林,白鷺齊飛。芊芊著一身鵝黃色云煙衫,淡掃蛾眉后的她站在茂林修竹中是那樣的明艷不可方物。清風中傳來清脆醒耳的女子聲音:“絕塵,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芊芊的聲音喚醒了沉醉在其中的我,我屏氣凝神、一臉正氣地說:“芊芊不要胡鬧了好不好,把《洗髓經(jīng)》給我,有什么要求盡管提。”
“那你會答應我嗎?”芊芊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期待地看著我。
我鄭重地點頭:“放心好了,上刀山下火海,我一定會替你辦到。”
“這可是你說的哦,我不要你上刀山下火海,我只有一個小小的愿望。”芊芊喜形于色。
“出家人不打誑語,芊芊姑娘有什么心愿?”我急忙問道。
“嫁給你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你若同意三日后來這翠竹林迎娶我,我即刻將經(jīng)書還給萬福寺,如若不然我就毀了它。”芊芊作勢拿出那本經(jīng)書做了個撕毀的動作。
為了那本經(jīng)書我只得說道:“芊芊你莫要沖動,經(jīng)書還我,三日后我迎娶你就是了。”
芊芊高興得差點沒跳起來。我真不明白她個大姑娘怎么就偏偏看上了我,只能說是孽緣。
我小心翼翼地接過芊芊拋過來的經(jīng)書,打開看看完好無損,我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是對萬福寺的老老少少有個交代了。
竹林深處,芊芊揮手向我道別,我深深看了她一眼,頭也不回地離去。
失約
我踏歌而行,卻在回寺廟的途中遇到一名少年。看樣子是逃荒路經(jīng)此地,卻在山中迷路了。少年十五六歲的樣子,那可憐樣,連我也看不下去了,便將他帶回了寺中。少年人很勤快,跟我回到萬福寺后便幫著打掃寺院,有時還給我奉一碗香茶。
與芊芊約的三天時間已到,可是我怎么會娶她呢?
當我被芊芊擄到翠竹林后我才知道女人是不能騙的!我不怕她罵我,我也不怕她著了急打我,可是我卻怕她淚眼蒙眬的樣子。
月光透過竹林照射在芊芊的身上,她睜著一雙含淚的眸子哀怨地看向我,樣子楚楚可憐,我的心不受控制地亂跳起來。
“你就真的這么討厭我,不愿意娶我?”芊芊哽咽著問我。
我怎么會討厭你?如果討厭當年就不會不顧男女有別,為你療傷吸毒;如果討厭你,我的心怎么會在看見你的時候狂跳不已。只是這些話只能說給我一個人聽。
早在我三歲時,因為家族的原因我被仇家下毒,父母為了給我續(xù)命,把我送到萬福寺,每天都由師父為我運功清毒,在我十八歲之前幾乎是在裝滿藥物的木桶中度過的。師父說我這輩子注定要絕情絕愛,所以我把對芊芊的情深深掩埋在心底。
我想要安慰芊芊幾句,卻聽到似乎有大隊的人馬向翠竹林方向趕來。
絕遠師兄帶著大批的師兄弟們把芊芊圍在當中,師兄厲聲說道:“妖女,你殺我同門,擄我?guī)煹埽€不乖乖束手就擒!”
殺人?芊芊殺人?雖然她行為乖張,雖然她是殺手,但是她是江湖出了名的俠義殺手,只殺貪官污吏,奸佞小人,那么了解她的我怎么也不會相信她殺了我的同門。
一邊是我偷偷喜歡了好幾年的芊芊,一邊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同門師兄弟,我左右為難。只好看著他們劍拔弩張,看著最后芊芊被師兄活捉。
芊芊的頭發(fā)凌亂了,芊芊的衣服破了一角,芊芊的額頭被劃傷了一道,芊芊一直對我說:“絕塵,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我,只要你信就好,你信嗎?”
“我會查明兇手是誰的。”我給了芊芊一個安心的眼神。
誤會
芊芊被關押到了萬福寺的一個密室當中,而我則開始著手調查寺院有人被殺的事情。
我仔細查看被殺之人的傷口,卻發(fā)現(xiàn)胸口的致命傷十分像芊芊慣用的劍法所致。我想芊芊總該是有師兄弟的吧,那么他們之間的劍法自然是相似的。
接著我調查了當時案發(fā)時附近的人,那些人皆是我的師兄弟,還有就是我救回的那個少年,而那個時間正是芊芊前來把我擄走的時間,我的心開始動搖了。
恰巧就在這時,有個小沙彌在打掃衛(wèi)生的時候發(fā)現(xiàn)地上的一只耳墜子,那只墜子很簡單,銀質的,下面只墜了一顆綠豆大小的珍珠。這個珍珠耳墜子我認得,正是芊芊的。
所有的罪狀都指向了芊芊,我的心開始偏移方向。雖然不想相信芊芊就是兇手,但是我救回的那個少年素恩說:“人有時候為了欲望會迷失自己的。”芊芊的欲望是什么,不言而喻,我便是她最大的心魔。
素恩這段時間依然是每天給我奉茶,我都跟他說了不必刻意對我好,可是素恩很執(zhí)著。我觀察了好久,素恩是個好少年,他每天第一個早早起來就開始清掃寺院,還幫絕心師弟做早飯。
我問過素恩對于將來有什么打算,他總說:“能夠一輩子跟著公子就好。”
終于一天,我忍不住踏入密室,卻看到天窗大開,而芊芊卻不知所終。地下有封信,雖然是以芊芊的口吻寫的,但是我確定那不是芊芊的字體。
內(nèi)容是這樣的:“五月初六,翠竹林見。”五月初六不就是今天嗎,芊芊是什么時候不見的?我去向負責給芊芊送飯的小沙彌打聽,他卻說:“這幾日一直都是素恩施主替我送飯的。”
不管是怎么樣,我都得前去翠竹林一趟。
一路疾走,等我趕到翠竹林時太陽已快西沉,沙沙的竹林聲在耳邊響起。我站在竹林深處,腳步不停移動,四處觀望,突然我感覺到有一隊人馬圍了上來。
帶隊的是一名和芊芊年齡相仿的少女,很瘦很單薄。我開口便問:“姑娘你是不是有個胞弟叫作素恩?”
“哈哈,素恩?你覺得我和他像嗎?”女子張狂地一笑。
我點頭道:“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那你覺得我和芊芊誰好?”少女突然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問得我很納悶。
少女下馬走到我面前:“你仔細看看我,我就是素恩,素恩就是我。”
這時自稱是素恩的少女帶來的人吼:“少跟他廢話,辦正事要緊。”
詭計
人群閃開了一個過道,芊芊披頭散發(fā),滿臉血跡地被一個大漢粗暴地推出。
芊芊抬頭虛弱地說:“她就是素恩,也就是你救的那個人,你就是《農(nóng)夫與蛇》的故事中的那個農(nóng)夫。”
我不解地看向大約是素恩的少女,問:“到底是怎么回事?”
“芊芊說得沒錯,我喬裝成逃荒少年素恩刻意被你所救,為的就是這一天。聽說你的血可以解百毒,喝了的人可是百毒不侵,甚至助長功力,你看到那些人了嗎,他們都是來分一杯羹的。”素恩邪魅地笑著。
“那芊芊又是怎么回事?”我心疼地看著那個曾經(jīng)那么明媚的女子問素恩。
“她?誰讓她從小就比我幸福,明明是同門師姐妹,師父偏偏就喜歡她,對她好。長大后,明明都是殺手,而她卻是俠義的化身,而我只能被人唾棄。”素恩笑著笑著眼角竟然落下一滴清淚。
芊芊忽然看向素恩:“師妹,你心里最清楚這是為什么!”
“還嘴硬!”素恩忽然上去扇了芊芊一巴掌,血從芊芊的嘴角蜿蜒而下。
我握緊雙拳說道:“放了她,一切好說。”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有些事情不用問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萬福寺被殺之人想必也是素恩所為。
“留下你的血,我們不會要了你的命,只需你的一些血而已,放心好了。”素恩說道。
江湖人謠傳我的血可以解百毒,甚至起死回生,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實我的血是這個世界上最毒的毒藥,這也是為什么我要留在萬福寺,清心寡欲地過日子,還要剃度出家的原因。
我很躊躇到底要不要把事實說出來,說出來他們會不會相信?如果相信,那么憑這些人的性子怕我和芊芊都不會活下來。
就在我猶豫不決之時,芊芊身上的繩索突然繃斷開來。我可以肯定此刻的翠竹林沒有一絲風,可是芊芊的黑發(fā)卻在空中飛舞起來。
素恩大叫:“不好,她要使出神魔解體之禁術。”
素恩轉頭和我說:“現(xiàn)在我還有法制止住她,過會兒恐怕她就沒救了,你的血到底給不給我們?”雖然不知道神魔解體是什么武功,但是單聽這名字就十分駭人,為了芊芊我重重地點頭答應。
芊芊暴漲的功力終于被素恩制止,而我也履行了我的諾言,血從我的腕間緩緩流到一個個碗中。我知道我的罪孽已經(jīng)種下,雖然這些人大多都是江湖之中的敗類,但是我卻成了殺害他們的直接兇手。
血染紅了竹林深處,月色竟也顯出一絲妖冶的血色,我雙手合十,一遍遍念著往生經(jīng),超度這些被我血毒死的靈魂。
新生
芊芊終于蘇醒過來,但是因為使用禁術,記憶全失。憑我武林第一莊少莊主的俗家身份,我給了芊芊一個全新的記憶,她是我的表妹芊芊,是武林莊主的外甥女,再也不是什么殺手芊芊了。
永安三年,九月初三,宜婚娶,忌土木。這一天是芊芊和京都首富次子的大婚日,而這一天也是我正式剃度的日子。
芊芊終于嫁人了,穿上她最愛的嫁衣。我想她一定會很美,就像那一天的翠竹林中,她的美麗不可方物。而我也終于成功剃度,穿上袈裟。
從此以后青燈古佛常伴佛祖左右,不再為那紅塵俗事煩心,我會日日誦經(jīng)洗刷我曾經(jīng)犯下的罪孽,那因為我的血而死的二十一人是我一生都擺脫不了的罪業(yè)。
不管怎樣我愿用我的一生換取芊芊明媚笑顏,一世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