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吃過晚飯,我和妻子都懶得清理餐具,于是把碗碟都擱在餐桌上就去休息了,打算先歇歇再來收拾。
我正在看書,妻子在看電視,忽然聽見餐廳里傳來“啪”的一聲響,似乎是什么東西摔在了地上。
妻子先跑進餐廳,我走出書房時,只見妻子把兒子從餐廳拎了出來,原來是兒子在餐廳把碗摔碎了。
“為什么把碗摔了?還弄臟了地板!”妻子讓兒子立正站好,然后質問。
兒子似乎有些害怕,小聲說:“我想幫你們洗碗,就……”兒子話沒說完,便被妻子打斷了:“胡說!你一定是拿碗當玩具玩才摔到地上的,別拿幫我們洗碗蒙人。”
兒子努力爭辯:“我就是想洗碗,不是當玩具。”
“做錯了事還狡辯,不是好孩子。”妻子仍然不相信兒子的話。
兒子委屈得嘴一癟哭了。
妻子認為兒子做錯了事不但不承認,還敢哭,更加生氣,要懲罰兒子。我在一旁細致觀察了兒子的表現,基本判斷出他應該是被媽媽冤枉了——一般而言,面對大人的指責,假如孩子犯錯屬實,那么他會收斂自己的脾氣,不會哭鬧,更不會狡辯,而是會害怕甚至甘心挨罵、受罰。反之,如果被家長冤枉了,比如他本來沒有什么錯誤,大人卻非說他犯了錯,孩子不但不會乖乖挨罵,還會大哭,會非常委屈地大哭。我兒子的表現正屬于后面這種情況,所以我認為他被他媽媽冤枉了。
在我看來,孩子被冤枉,對孩子的傷害特別大,大人的無端指責,會像一把尖刀一樣刺傷孩子的心,因為我小的時候就有過被大人冤枉的經歷,受到的傷害至今難忘。
小時候,每年春節我都會收到爺爺、奶奶、姥姥、姥爺給的壓歲錢,我是個很節儉的孩子,從來不亂花這些壓歲錢,而是把錢放在一個牛皮紙袋里攢著。那個紙袋我一直壓在席子下面。這個秘密我父母都不知道,他們都以為我早早地就把錢花光了。
一天,媽媽在家里進行衛生大掃除,偶然發現了我的“錢袋”,一數,里面的鈔票不是個小數目,于是媽媽便懷疑我的錢來路不明,逼問我是不是拿了家里的錢。媽媽這一問,我就流淚了,覺得她冤枉好人。
誰知媽媽并不認為我的眼淚是被冤枉后的委屈,反而認為我是心虛才掉眼淚的,更加堅信我偷拿了家里的錢——媽媽經營一個小賣店,家里的錢常常放在柜臺的抽屜里,也不上鎖,我完全有機會干壞事。
認準我偷了家里的錢,媽媽當然要教訓我,幾次三番逼問我到底拿了多少次,不如實交代,就罰我不準吃飯。我是清白的,自然交代不出有價值的偷錢細節,但媽媽還是沒收了我的錢,餓了我兩頓,甚至把小賣店里放錢的抽屜也上了鎖,以防止我再次偷錢。
餓兩頓飯我不在乎,但被冤枉,被逼問,被防備,讓我非常難受——天下最苦難的事莫過于被人冤枉,天下更苦難的事莫過于被自己的父母冤枉,那種受傷害的感覺猶如萬箭穿心。
至今,我一看到上鎖的抽屜就會想起當年的經歷,心里就會難過好一陣子。可以說,小時候被媽媽冤枉偷錢的經歷,成了我內心深處永遠無法撫平的傷痛。
我立即否決了妻子要懲罰兒子的決定,并把我當年被冤枉的經歷跟妻子說了一遍,提醒妻子她可能真的冤枉了兒子——要不然,兒子不會哭得那么兇,其實他真的是想幫助大人洗碗的。
妻子聽了我的話,又看看仍舊抽泣不止的兒子,有點慌了,也意識到自己極有可能是冤枉了好人。妻子著急地問我:“怎么辦?兒子會不會也像你一樣留下一生的心理傷害?”
我說:“只要你跟兒子承認你錯了,對兒子的傷害就會終止。”
“真的?”妻子問。
“是真的——快跟兒子承認錯誤,道歉吧。”我鼓勵妻子。
妻子蹲在兒子的身邊,小聲說:“別哭了,是媽媽不好——媽媽不應該說你是拿碗當玩具玩,媽媽已經相信你是要幫助我們洗碗的。”說著,妻子還幫兒子擦去了眼淚。
“哇……”兒子竟然哭得更兇了。
妻子頓時有點不知所措起來,站起身向我投來了求助的目光。我小聲告訴她:“這是兒子‘冤案得以昭雪’后的心理宣泄,不要緊,大哭一場后,他的心理就會得到平復,傷害也就消除了。”
果然,兒子大哭一陣后就自己止住了哭聲。我趁機抱起兒子說:“兒子真不錯,竟然知道幫助大人洗碗了。走,爸爸陪你一起去洗碗,好不好?”——我是進一步向兒子表明,他幫助大人洗碗的想法我們非常認可。
兒子臉上還有淚痕,但淚痕已經遮不住他被理解的笑意了。兒子高興地說:“嗯,我就是要幫爸爸媽媽洗碗。”
我們一起走進廚房,配合默契地洗起碗來,妻子也跟了進來,給我們打下手——一家三口叮叮當當地洗著碗,似乎剛才的一幕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大人總歸會有指責孩子的時候,孩子犯了錯,指責、教導一下當然無可厚非,但一定要證據確鑿時再指責,而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地亂指責,弄不好就會制造冤案,給孩子帶來永遠的痛……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