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冷場，是天使降臨

最有張力最令人感動的時刻并不是兩個人說話的時候，而是一個人無語目送或者兩個人無聲相擁的時候。

朋友打來電話，講兒子的事。一個電話打下來，近一個小時過去了。

我幾次想打斷她，但都找不到一個恰當的切入口，只好任她滔滔不絕地講下去，我想，我就提供一只耳朵給她好了。

從認識起，她就這樣，特別話多，說起什么來都頭頭是道，她的家里則有兩個沉默的男人，一個是老公，一個是兒子。這兩個男人成為她的煩惱之所在。

丈夫嘛，習慣成了自然，兒子的健康成長則是迫在眉睫的任務。現在遇到問題，她苦惱地說，他怎么和他爹一個樣，悶，不會說話。

我笑了笑，對她說，也許是你一個人把你們家三個人應該說的話都說完了，所以，你老公和你兒子都不愛講話了。

她也笑了。

人人都爭著說話的時候，要么是討論時，要么是爭吵時，多數情況下是后者。

可是，當我們看電影時，最有張力最令人感動的時刻并不是兩個人說話的時候，而是一個人無語目送或者兩個人無聲相擁的時候。

有的時候語言很蒼白，有的時候語言甚至是有毒的。

我在調解工作中見過好些親子關系出現問題的家庭，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孩子的母親或者是父親特別能講，而他們的孩子則比較沉默。

但是，孩子的沉默后面隱藏的是更大的敵意與反抗。當這些孩子成年后，將敵意與反抗訴諸于行動，在求學、就業或者是婚姻方面，他們總會與父母意見相左，此時沖突發生了，父母還在滔滔不絕，還想孩子聽自己的。

但此時情勢已經逆轉，面對成年的兒女，父母已經失去了當年的控場能力，他們還想用當年的說教甚至是打罵來管制兒女時，已經是徒勞。這樣的父母，我總結為“愛念經的父母”。

就在調解的過程中，“愛念經的父母”依然滔滔不絕，念著他們已經念過無數次的經，他們的孩子則一臉沉默與苦相，就像《大話西游》里那個被唐僧的念叨給弄得堵耳朵、嘔吐、翻白眼，甚至寧愿上吊的小妖。

“愛念經的父母”都愛說這樣的話：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你就應該聽我的。

可問題是，這個時代變化快，我們當年面臨的環境和壓力與孩子所面臨的是不太一樣的。尤其是在學習這件事上，孩子比我們有更大的潛力。

就像現在，每每說到學習問題時，我的女兒總說一句話，你又不能幫我考。

那是當然的，而且是有事實依據的——作為當年初中時代的語文科代表、多年的文字工作者，我在女兒上初中時，看她為作文煩惱，便親自上陣輔導女兒寫作文。可女兒不服教，說我講的那一套完全不管用。某次，我在征得女兒同意后，代筆寫了篇作文，自以為還不錯，結果得分僅為B減。從此，我就不再在女兒面前指手畫腳了。

我們的經驗對孩子并不一定有用。有時候，我們說的僅僅是我們自己的想法，未必是孩子想要的。有時候，我們反復講的那些道理，其實孩子早就知道，他們未必不懂。

所以，當孩子遇到問題時，不如少說，或者沉默。

朋友講過一個故事。有一天，孩子回家，放下書包就哭了起來，原來她在等車時把手機借給一個自稱自己手機沒電的人，讓他打電話，結果那個人拿了手機就跑了。

本來是助人為樂，沒想到受人欺騙，女兒哭著說，我以后再也不相信別人了。

朋友很心痛，為女兒受到的傷害，這傷害甚至影響了女兒對人的信任。朋友此時想告訴女兒很多，比如怎么學會辨別好人和壞人，怎么保護自己，其實壞人只是少數不要失去對人的信任……但是，她知道，現在說什么都沒有用。于是，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后把女兒抱在懷里，輕輕地拍著女兒的肩。抱了很長時間，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漸漸地，她感到女兒平靜下來了。女兒重新抬起頭來，說，我現在感到好多了。

我為朋友的那個擁抱而感動。

她對女兒的遭遇不置一詞，此時，孩子突然遭遇欺騙，看到人性的惡，對此心生厭憎與憤怒，正是她最脆弱的時候，這時，一個溫暖的擁抱比千言萬語都有用。欺騙是剝奪，擁抱是給予。欺騙是無情的，擁抱是溫暖的。在孩子內心因為受騙上當而觸發巨大的情緒波瀾時，先給她擁抱，給她支持、溫暖與關愛，讓她平靜，體驗到安全感，比急著和她討論人性善惡這樣的命題要有用得多。

記得以前看過一篇文章，說的是一群人在一起聚會聊天，突然會在某個時刻出現一個停頓，用中國的話說，這叫冷場，似乎是令人尷尬的。但是，那篇文章的作者說，在他們的那個民族，對這樣的時刻有一個說法，說在眾人突然沉默的時候，正是有天使飛過他們中間。

這真的是一個美麗的說法。

當我們并不急于說什么的時候，也許正是天使降臨的時候吧。

（編輯 李婉莉 njlwl@163.com）